新春佳节刚过,而元宵却尚未至,说是开春了,可实际上却依旧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天寒地冻,呵气成冰,似这等苦寒的天气,又是清晨,显然只合适猫在温暖的被窝中,然则夏州的大小官吏们却是没这么个福气,哪怕寒风刺骨无比,却也只能强撑着站在道旁,任凭身子在风雪中被冻得直打哆嗦,都不敢有甚怨言,无他,概因即将到来的这位主儿不单于夏州十数万百姓有大恩,更将决定着在场的夏州官吏们的生与死!
“快看,来了,来了!”
巳时将至,雪渐渐地小了下来,原本鹅毛般漫天飞扬的大雪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盐沫子在飘洒着,只是天候依旧还是寒得很,久站之下,众夏州官吏们不免都已是疲得个够呛,尽管不敢有甚公然的怨言,可心下里却是不免都已是有了些怨气,正自烦闷间,一面红色大旗突然从官道远端的山弯处冒了出来,旋即,百余骑踏雪飞奔而出,一见及此,众夏州官吏们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振,当即便起了阵轻微的骚乱。
“下官夏州别驾温和亭见过陈大人”
望着渐行渐近的那一小队骑士,屹立在众官员之前的夏州别驾温和亭的脸色虽平稳依旧,可心却是波澜起伏不定,没旁的,概因他的仕途或许将因那队骑士的到来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一想到刺史之位在向自己招手,温和亭又怎能不激动万分的,也就只是养气功夫深,不曾带到脸上来罢了,不过么,这等刻意装出来的平静到底是无法持久,这不,待得马队到了近前,温和亭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了,还没等马队彻底停稳,他便已是疾步抢上了前去,朝着当先一名身着紫袍、披着黑色披风的青年官员便行了个大礼。
“免了。”
有唐一代以紫为贵,唯有三以上的朝廷大员方能身穿紫袍,如此年轻的紫袍大员,满朝武中也唯有一人,那便是新任大理寺卿——似夏州刺史贪墨一案,虽是钦点的要案,可论及重要性么,原本并不足以让这等极大臣亲自跑上一趟,然则考虑到魏王一系的庞大势力,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出马,以防魏王府那头玩出甚毁尸灭迹的把戏。
“谢大人隆恩,下官已在驿站温好了些酒水,还请大人移驾屈就可好?”
温和亭在夏州已是干了一任别驾了,说起来是州中第二号人物,可实际上就是一万事都没得管的闲官而已,虽也在公众场合跟着觐见过当时还是工部侍郎的数次,可话却是并不曾说过几句,对的性子也就只是些道听途说的了解,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甚衬底,这一开口便是小意的讨好之试探。
“温大人的美意,本官心领了,然,本官此行有要务在身,不便迁延,就先进州城再行商议好了。”
往年出公差,住的都是驿站,不管地方大员们如何殷勤打点,都绝无更易,正因为此,温和亭将接风宴安排在了驿站本身就是一种讨巧,奈何此番却是改了常例,并不打算入住驿站,而是准备入住刺史府,理由么,很简单,此番前来就是要快刀斩乱麻地将葛铭一案办成铁案,不给魏王府那头做手脚的机会,入住驿站显然就不太方便了的,个中之蹊跷事关朝争,自是不会跟温和亭细说,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这等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出,温和亭自是不敢稍有违逆,忙不迭地便应了诺,也没敢去乘马车,而是从侍卫处寻了匹马来,恭恭敬敬地策马陪着一行人等便赶去了朔方城……
“升堂!”
的办事效率极高,尽管赶到了朔方城时都已是过了午,然则却并未稍事休息,先是将案宗好生过了一番,又将除主犯葛铭之外的其余涉案官吏以及诸多证人都提了来,细细地预审了一轮,一直忙到了下半夜,才算是将整个案情全都厘清了一遍,仅仅小眯了一觉,一大早便起了,匆匆地梳洗了一番,用了些白粥,便出现在了刺史府的正堂之上,也没去理会分列两旁的那些衙役们是怎个表情,缓步行到了大堂正中的案后头,一撩官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听得有令,分立两侧的众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扯着嗓子便呼起了威来,只是精气神却明显有些不是太足,没旁的,概因今日要审的人可是这座大堂原本的主人葛铭,众衙役们在其手下当差多年,或多或少都受过其些小恩小惠,而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其成为待审之阶下囚,从感情上来说,显然有些不太好接受。
“带人犯!”
虽是初掌大理寺,却并未公堂菜鸟,早在茂州时,便没少开堂问案,对公堂那一套自是熟稔得很,只一听便知那些个呼威的衙役们都不曾真儿个地用心,脸色立马便是一肃,冷厉地环视了下诸般衙役们,那等浓烈的肃杀之气顿时便令众衙役们全都为之一凛,全都慌乱地低下了头,一见及此,也没再太过为难这帮衙役们,拿起了惊堂木重重一拍,再次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有了先前的无声警告,此番众衙役们的呼威声明显要响亮了不老少,水火棍敲地的声音也同样如此,声如雷震中,就见两名大理寺的差役已是押解着浑身狼藉不已的葛铭从堂口处行了进来。
“跪下!”
大理寺差役可都是办案之老手,审过的高官不知凡几,自然不会跟葛铭这等区区下州刺史有甚客气可言的,方一将葛铭押上了大堂,便即各出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其腿弯上,将其踢得趔趄地摔倒在地上,额头都因此磕出了血来。
望着葛铭那狼狈得不成体统的样子,面色虽肃然依旧,可心中却还是不免起了一丝微澜,没旁的,葛铭之所以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固然是其心贪之故,可也不凡在其中狠推了其一把的因素在内——早在第一次见到葛铭其人之际,便已从其言谈中察觉到此人私欲极重,断不是清官之辈,其后着人私下了解了一番,也发现了些葛铭贪墨索贿的事儿,只是数量并不甚巨,毕竟夏州当初乃是一贫困州,真没多少油水供葛铭贪的,若是当初动本弹劾于其的话,此人或许也就只会受些贬官的惩处,断不致落到今天这等必死之境地,然则为了夺嫡之大局,并未揭破其贪鄙的本质,反倒是暗中让盐场的盐官孙长务推波助澜地为其大开方便之门,这厮果然越贪越多,再也没了回头之可能。
“堂下所跪何人?”
感慨虽有,可毕竟不多,再说了,这等场合也不适合发甚感慨的,也就只是暗自感叹了一声,便已飞快地收敛好了心神,面色肃然地瞥了葛铭一眼,声线阴沉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犯官葛铭叩见陈大人。”
尽管被从刺史高位上拿下不过就是这几天的时间而已,可葛铭却是陡然间老了十数岁,再无当年那等颐指气使的骄狂,不过么,倒也没见其有太多的惶恐之色,磕头见礼都是按着朝规来,狼狈归狼狈,却明显透着股别有底气的意味。
“监察御史卢舜弹劾尔利用职权,贪墨精盐十六万斤,证据确凿,尔可服罪,嗯?”
最擅长的便是观颜察色,哪怕葛铭躲闪的眼神里仅仅只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精芒,可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深藏在心底里的那等有恃无恐,很显然,魏王府那头还是插手了,尽管一时间还无法断定魏王府那头到底玩出了甚花活,可想必不会是啥好事,对此,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不过么,心思虽动得飞快,面上却是毫无波澜,问案的语气也依旧是一派的肃杀。
“回大人的话,此乃诬陷,葛某为官清正,素来洁身自好,实不知此人为何要以这等下作手段构陷下官,还请陈大人为下官主持公道!”
十六万斤精盐可不是个小数字,一旦坐实了此罪名,那可就不是他葛铭一人掉脑袋的事儿了,全族怕是都得被抄灭个精光,这等情形下,葛铭自然是不肯当庭认罪的,不单不认罪,反倒是倒打了一耙。
“哦?好个狡辩之徒,来啊,带证人!”
本就没指望一开堂便能逼得葛铭自承其罪,自不会在意其的狡辩之言,也没再多喝问,而是中气十足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此令一下,自有一名大理寺的班头从旁闪出,高声应了诺,而后疾步便抢下了堂去,不多会,便已领着数名衙役,押解着四名中年人从堂外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