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流民迁到这边来的时候,流民青壮男丁为主,吃都是从隅头镇那边运输过来的漕粮,住只能挖地盖草的窝棚,整日里拿着竹枪兵器,战战兢兢的防备,还有人水土不服,在这恶劣环境里得病,只能硬顶着熬,熬不过来的都没办法留下全尸,为了防止疫病传播,防止尸体污染水土,会直接焚烧。
现在就不同了,最差的房子也是土坯草房,砖瓦房的比例已经不少,在几个庄园之间能看到浓烟滚滚,那是砖窑在烧制砖瓦。
每多少户人家形成一个寨子,大体就是村落的规模,外面挖沟筑墙,寨子里有仓库,有暗渠,有水井,比徐州一些荒僻的村子都要齐整。
这样的小寨子,在敌人来袭的时候,就是抵抗的堡垒,同时还有一个作用,他将流民们分割成许多小块,不至于都住在一起自成一体。
最大的寨子,也是砖瓦建筑最多的地方,周围的壕沟最深,土墙也垒砌的最高,这里就是赵字营何家庄营盘的缩小模样。
张虎斌的家丁连队和徐州团练都在这边驻扎,抽调各处流民青壮训练也是在这边,一旦有事,这个位置去各个村寨都是最近的,驻守在流民新寨的徐州团练都是从宿州那边抽调,绝不会和当地的勾结在一起。
在村寨外围的地方还有集市,这么多人在骆马湖附近区域垦荒居住,开始时或许别人不知道,时间长了,消息总是传开,虽说流民手里没有银钱,可有种植出的粮食,允许他们留下一小部分收成,可以交换,有商机自然就有商人来。
不过在骆马湖附近粮价便宜的很,如果流民们用收成去换,实在是吃亏的很,赵字营专门拨付了一笔银子,市价买进杂货,然后用徐州粮价做比率,将杂货置换收成,等于又把粮食收上一部分。
最兴盛的交易是盐,海州那边几家盐场,因为大部分的土地不允许垦荒,只能作为荒草地,到时打草煮盐,粮价一直高居不下,而流民这边也需要吃盐,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因为这个盐市,甚至一些小盐枭和盐贩子都过来买盐运走。
这边的兴旺,甚至还吸引了些不长眼的牛鬼蛇神,也有外来闻香教的信徒传教,可在流民新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根本没他们的容身之处,再更靠东边,更艰苦的荒草滩上,这些人都被关押着做苦力,永无脱身之日。
赵进和护卫们来到这边的时候,除了这些之外,还看到了别的不同,来往于田间和村落的流民们脸上有了笑容,也有了好奇。
“两年前来这边,流民们脸上只有木然,对他们来说,在那边死都是一样,来这边也没什么区别,一年前来这边,流民们脸上开始有畏惧,他们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稍不听命,我们就会杀了他们,现在他们觉得日子可以这么长久下去了,安定温饱,知道对我们感恩,在这里过得高兴,还知道自己有上进的路子。”赵进在马上侃侃而谈。
这次跟着来的只有王兆靖,他笑着在马上点头。
两侧的流民住户见到赵进等人都敬畏的闪避到一边,和从前低头不敢抬起不同,现在已经有人羡慕的看着赵进这一队,可能是在想着能不能成为其中一员。
距离的远,自然听不到赵进接下来的话语。
“但也不能让他们安定的太过,不能让他们觉得住在这里是理所当然,一旦如此,他们就会讨价还价,就不愿意为我们征战效力。”
“这等心术,大哥是从何处学来?难道是大嫂那边的心得?”王兆靖笑着问了句。
赵进咳嗽了声,王兆靖也没有追问,只是笑着说道:“眼下看着却有些难,咱们这边毕竟是大明腹地,外面再怎么不稳和纷乱,要到这边也会很晚,而且这荒滩所在自成一体,外面大乱,这边也能稳住,想要让他们始终有感恩之心不容易。”
“那就让他们动起来,不停的轮换,我们可不是为了慈悲养人。”赵进笑着回答。
远处能看到烟尘滚滚,又有两骑跑在前面,距离二十步的时候急忙翻身下马,快走跑来跪下禀报:“张连正就在后面,迎接来迟,请进爷恕罪。”
赵进从徐州出发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开何家庄一直到过邳州境,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去清江浦还是去流民寨,变向也是在晚上,就是不让任何人抓到这个规律。
等来到流民寨的区域,再派人去通知张虎斌,这弄得张虎斌很是紧张,生怕自己这边有什么错处被发现。
不过等到了跟前,发现赵进和王兆靖的态度都很温和,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陪笑着说道:“海州那边的来客等的不耐烦了,老爷和三爷再不来,他后天就要跑回去过年。”
海州是淮盐生产的枢纽之地,淮盐又是大明赋税收入的命根子,这边尽管是临海的偏僻地方,在州县中的地位却很高,巡盐御史,也就是南直隶江北地的巡按在海州专设官署,其他盐政盐务相关的官员也会经常过来,加上盐业带来的滚滚财源,海州的任何差事都比别处高一等甚至更多,海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鼻孔朝天的。
以海州为中心,北到赣榆,南到黄河出海口这一线的沿海,处处皆是盐场,有的是官家的,有的则是扬州大佬们的私产,公私也分不太清。
这些盐场无论公私,都是煮海为盐,和卫所里面的军户一样,盐场里也养着灶户,世代煮盐,形同奴隶。
淮盐供养天下,每年巨量的淮盐在这些盐场中流出,煮出这淮盐的燃料就是荒草滩上的荒草,于草燃烧,火力稳定易于控制,这么多年一直在用。
不过在这几年却有了麻烦,盐场增多,官家的盐场还好,私人的盐场越来越多,对草的需求量越来越大,等流民寨建成,荒草彻底不够用了,流民用荒草来做燃料,然后用来搭建窝棚床铺,苫盖房屋,随着迁入的流民越来越多,对荒草的用量也越来越大。
尽管居住的区域还是在骆马湖附近,可打草的区域越来越大,因为把荒草割除,然后修土坝围湿地,放水之后就可以垦荒种田,这样的荒滩垦田,第一年收成很低,第二年才能有些起色,可这个对于流民来说也是田地,收成再少也是好处,大家早就被饿怕了,有一点是一点,田地大一点总是好的。
结果这么一来,海州盐场能打到的草就更少了,他们每年耗用也是巨量,不然也不会专门留出三分之一个淮安府的面积荒着。
如果是旁人这么做,不用官方出手,各个盐场早就凑出一支人马过去开打,在这荒草滩里死个人不算什么,可现在谁敢动手,海州这边知道关于徐州的消息比清江浦都要早。
扬州冯家,那是活生生被人洗了满门,冯家的私兵和狼山那边的官军都被赵字营打的全军覆没,这样的狠辣势力,怎么敢得罪。
私下里不敢,官方更是不敢,不能煮盐可以晒盐,不能用于草可以用别的,只要能有盐拿出来,何苦去和徐州那伙无法无天的蛮子争竞,官家的事情,只要能维持就好了,何况那些私家盐场和赵字营勾结的很是紧密,不少私盐都放在流民寨那边出货囤货,里面利益牵扯方方面面,海州不少人的常例好处都和这个有关系,说得再直白些,海州不少官员自己的盐场都和赵字营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赵字营几次大打,基本上把大股私盐相关的武力灭掉,想要安稳出盐卖盐,就只能仰仗赵字营的武力护卫和庇护,至于徐州盐市已经是集散枢纽,大家更不能得罪赵进这边。
既然不能硬来,又得罪不得,那只能好言恳求了,海州盐务上和王兆靖家关联不少,尽管这些年冷淡了,可毕竟是个联络的渠道,加上这伙做盐务的都有通天手段,七拐八绕的重新联系上了。
过来的这位是海州知州的师爷,别看没有品级,可官署和下面勾连,各项公私事务的安排,全靠这位师爷经手运作,论起实权地位来,在海州也能排到前面几位去,他出面算是官员和下面官私盐场主事者共同推举的。
赵进这次来的目的,也是要见这位师爷。
这次见面倒不是为了谈什么,而是给对方一个面子,也给对方一个判断,这桩事没什么转圜余地了。
“荒滩要变成良田,秸秆我这边要烧火沤肥,不能给你们“
“不用草,难道不能用木柴?你说这边没什么柴草,那可以用煤,徐州产煤,走水路那边给你们送过来,更是方便”
“价钱好说,你们可以直接用盐来换煤”
于草燃料的缺口,都可以用煤补上,然后可以用盐来换煤,少不得许了这位经办的师爷一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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