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去病把霍仲孺的儿子接回来了?”卫子夫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问道。
而卫少儿却是满脸的不自在,她年少时情窦初开,看霍仲孺长得风流倜傥,便与他有了私情,后来平阳公主得了太后的宣诏,平阳侯阖府进京,身为家主奴婢的卫家一行人便随之离开平阳入京。卫少儿在京中又遇到了陈平之曾孙陈掌,陈平是秦末汉初出名的美男子,陈掌继承了他的血统,容貌自然也不遑多让,很快就让卫少儿意乱情迷,将霍仲孺抛之脑后。卫家地位水涨船高之后,她更是从未再想起那个平阳县的小吏,如今旧事重提,端的是尴尬无比。
“这么说,他离开的这几个月,是回平阳找他亲爹了?”卫子夫恍然大悟,之前霍去病失踪,的确让她很是忧心了一番,毕竟从弟弟口中她知道这孩子是卫家下一代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少儿点了点头,说道,“霍仲孺后来曾娶过两位妻室,去病带回来的这个霍光,便是第一个正妻所生,不为继室所喜,去病见他在家中常受继室欺凌,便把人带了回来。”
卫子夫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去病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孤傲,我们虽是至亲,却也劝他不得。既然他将他那兄弟带回来了,收下也便是,否则,他会更加和我们离心。若是怕陈詹事那头不便,就把霍家那孩子寄养到仲卿府上吧。恰好可以和伉儿三人做伴。”
卫少儿脸上有些难堪,喃喃地说道:“可是昨夜……”
“昨夜怎么了?”卫子夫不解地问道,在她看来此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昨夜,夫君他和去病大吵了一番,怕是不能接受霍家那孩子进门啊。”卫少儿说到这儿,忧心忡忡。
“这……”卫子夫也是一愣,顿了顿,她本以为陈掌不会对那孩子的事情太过在意,才说可以放那孩子进门。但是如果陈掌在意,那么处理方法可就得两说了,毕竟身为詹事的陈掌可比霍去病重要得多。她想了想,问道:“陈詹事向来不是个小气之人,为何会和去病这孩子吵闹?”
“娘娘,去病虽说并非夫君嫡亲的骨肉,可这么多年来,不管陈氏家族的人如何对待我们母子,夫君始终对他爱如亲子。去病这一次,是伤了他的心了。”卫少儿叹息道。
卫子夫听到此处,亦是无话可说,陈掌和卫少儿婚后一直无子,但是他却一直对卫少儿霍去病母子疼爱有加,无论他是因为卫家的权势也好,是真情也罢,总归难得,如今霍去病这番作为,的确不能不令他有些想法。
“唉,明日你带去病入宫来,本宫劝他一劝。”卫子夫想了想说道,“之前,他和据儿似也有了隔阂,让他们表兄弟好好谈谈,免得自家人内讧。”
“娘娘说的是。”卫少儿点头道,她心里其实希望霍光早日回平阳,省得他们阖家心里都有个疙瘩。
“娘娘,其实今日入宫还有另一件事情。”卫少儿见此事解决,便又想起一事。
“什么?”卫子夫问道。
“芯儿如今已经十三了,过两年就是及笄之年了。她的婚事,我们怕是要好好想想了。”卫少儿说道。这也是前日她为卫长准备生日礼物时方想到的。
卫子夫听她说到这个,便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说道:“姐姐看,芯儿的婚事该怎么办呢?”
“这事,我也看不准。”卫少儿说道,“如今仲卿做了大将军,我们卫家圣眷正隆,外头都说我们卫家一门五侯,我琢磨着,芯儿的婚事,可得是锦上添花,不能整成画蛇添足啊。”
“是啊。本宫也是这个想法。”卫子夫点了点头。如今卫家气势大盛,若能够在这婚事上好好筹划,把卫家的地位稳固住,那么或者可以一举压倒昭阳殿,也不必提心吊胆。只是,若是动作太出格,怕是会引得圣心不悦。
“什么,你爹不同意?”纪稹吃惊地问道。
“是啊。”霍去病点了点头,陈掌的反应也超出了他的预想,想到陈掌,他不由得有些为难,便说道,“看来小光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跟我回去,怕是连我舅舅家也去不得了。你先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纪稹吃下一块茶点,说道:“怕是你现在来,也带他不走了。”
“怎么了?”霍去病自然不担心霍光在纪稹的庇护下会出什么事,只是纪稹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广玉看上他啦。”
短短一句话,差点让霍去病把喝下去的茶再度喷出来,他擦了擦嘴,问道:“我记得广玉公主才两岁吧?”
“十个月了。”纪稹笑眯眯地说道,“广玉和小光很投缘,昨天一直揪着他不放呢。”
“她怎么会在堂邑侯府?”霍去病问道,“我不过离京几个月,不会现在已经变成了公主也可以养在侯府了吧?”
“……你也知道,卫将军如今封了大将军,卫后如今很受拥戴,我姐她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纪稹说道,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她向陛下求了诏令,回侯府休养一段时间。”
去病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他们二人虽然交情极好,但是陈卫之争却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彼此都知道这是一种鸵鸟政策,但是至少在他们入仕之前,可以让这份纯真的友谊继续下去。
……
“小公主,别去那边,很危险的。”霍光看到刘葭正爬向大床的边缘,忙伸手拦阻。
刘葭转过头,看着霍光,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头扎进霍光的怀中,喊道:“哥哥!”
霍光生于元光六年,今年才五岁,被刘葭这么一压,整个人都倒在了床上。幸而,这张床是陈娇命人特制的,不但大,而且软。刘葭一把抓住霍光的头发,拿在手中把玩着,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霍光慢慢直起身,让小刘葭靠在他的腿上,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不一会儿,刘葭便沉沉睡去。霍光终于可以抽出时间来观察周围。这个房间和他从前看到的都不一样,比如现在他躺的这张被称为床的东西和他见到的床就都不一样,还有,他的眼神瞄到了墙角那堆玩具。
他小心翼翼地将刘葭的身子挪开,放在软软的床上,向外爬了几步,跳下床去,走到那堆玩具边上。蹲下身子,拿起其中的一个方块,左看右看,还是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只看出了它是木制品。又拿起一个人形的布偶,布偶做得非常精致,头发、眼睛还有衣服,都非常漂亮,他伸手拍了拍,感觉软软的。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了,又拾起一个拨浪鼓,他奇怪地看着这个玩意,正打算试试,就被一个声音喝止了。
“别玩那个。”
霍光一转身,就看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冲到自己的面前,抢过他手中的东西,说道:“这个会吵到公主的。”
霍光被她这么教训,脸“噌”地就红了起来,他本就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只是因为这座侯府中有太多的东西令他感到好奇才流露出这些许的童心,却不想被人抓了个正着。
麦芽糖却不甚在意他的尴尬,笑着从玩具堆里挑出一个,递到霍光手中,说道:“这个给你玩,它叫魔方。”
“这个怎么玩?”霍光见麦芽糖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心生好感,便问道。
“是这样的。”麦芽糖挪到霍光身边,“我来教你。”
“霍去病要将他这弟弟暂留在我们府里?”刘嫖皱起眉头,问道。
“是的,义母。”纪稹点头应道。他没有错过刘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乐意。
“稹儿啊,不是义母要说你,那霍去病终究是卫家人,将来你们总不免有反目的那一天。”刘嫖状似无意地理了理衣袖,缓缓地说道,“他的弟弟,就这么留在我们府里,莫说那卫子夫是否乐意,便是我们也不能轻易放心啊。谁能确定,那霍光不是个探子呢?”
“义母,小光才五岁。”纪稹说道。
“我知道。可年纪小,不代表就不能刺探些什么啊。所以,你还是……”刘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
“好了娇看纪稹有些为难的样子,便开口道,“霍光不过是个孩子,翻不起什么大浪。葭儿又很喜欢他,今后让他陪着葭儿便是了。”
“可……”
“稹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陈娇说道,一句话堵上了刘嫖所有未说完的话,“卫青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我们还是想想今后该如何对付吧。”
说到这个话题,刘嫖也不觉蔫了气,她恼怒地捶了捶玉几,说道:“竖子竟有此能耐,当年真该一剑把他杀了。”
陈娇和纪稹也都极有默契地不说话,只静静听着她说话。
“如今卫家势力大盛,再过几年,待得那太子长大,依附于卫家的人就会更多。到时候,我们陈家人怕是无立锥之地了。”刘嫖恨恨地说道,“只可惜,奭儿同我们的关系却是不能外泄,否则也可给那些朝臣一二威胁,让他们不得随便动摇立场。”
娇靠到刘嫖身边,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担心。”
“阿娇。”刘嫖略微有些伤感,抬头看着陈娇,自从那日陈娇传信给她,让她入宫迎接她回府,她就隐约感觉到这个女儿似乎又变了,变得不再高高在上,变得愿意涉足尘世。但是,她经历过太多的宫廷争斗,也看过太多的后宫争宠,没有了皇子,陈娇已经失去最基本的资本了。广玉再受宠也好,朝臣们纵使现在可以恭恭敬敬的,但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每个人都会知道他们该选择的是哪一方,因为陈家只代表现在,而卫家却掌握着未来。
“卫青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知道今次之后,卫家便会一飞冲天。只是,娘,卫家的地位再高,也不可能高过皇帝的。太子毕竟也只是太子,永远在一人之下。”陈娇说道,“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你是说……”刘嫖忽然心神一动,有些抓到陈娇的话中之意了。
娇为了不让刘嫖太过沮丧,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有时候,太早立定太子,并不一定是件好事。还是那句古话,木秀于林啊。”陈娇知道刘彻的时间还有很长,所以她绝对相信,时间在自己这边的,只要她能够等到那时,等到卫家的滔天权势开始对帝王的皇权产生威胁的时候,无须任何人鼓动,刘彻自己会先下手除去卫家。
刘嫖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浑身一震,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说道:“对,你说得对。”
“娘,我们只须管好自己,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便是。”陈娇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她特意搬回侯府的原因,不只是为了避开卫子夫,也是为了有时间好好和刘嫖长谈一番,让她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错。事到如今,我们和卫家早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只要不是刘据便可以。”刘嫖说道,对于让陈娇再怀上一个皇子的事,她已经绝望了,如今也只求不要让卫子夫的儿子当上皇帝便是。若能让陈娇再度登上后位,以嫡母的身份成为皇太后,对陈家来说亦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稹儿,”安抚好刘嫖,陈娇抬头对纪稹说道,“还记得当年我们撒出去的‘棋子’吗?”
“自然记得。”纪稹听到此,脸色一正,问道,“姐姐现在要用上他们?”
“不,”陈娇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人如今都是经营商业的,对吧?”
“确实如此。”纪稹点头道,“姐姐应该知道,如今天下,惟有商贾间的消息最为灵通,因而……”
“让他们今后多置田产,买卖经营之事,作为副业即可。”陈娇说道,“近几年内,朝廷定会颁布抑商的律令,我不想他们受损失。”
“稹知道了。”纪稹点了点头,然后皱眉问道,“那,贾杜康那头……”
“他那头便不用了。”陈娇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贾氏如今主营商业,贸然转向,只怕太过引人注意了。况且,酒将来必然会变成官卖之物,贾氏怕是不能长久。”
“那……”纪稹皱眉道,“如今贾氏富甲天下,隐有天下第一豪富之势,若是被朝廷打压,对我们来说,未免有些可惜。不知道有没有折中之法。”
陈娇听他这么说,便低头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人,贾杜康或可学他一学,只不知道贾杜康是否有那份才能。
“郭释之,你进来。”陈娇对外边喊道。
一身白衣的郭释之应声而入,走到陈娇的身边,低头道:“小姐。”
“你附耳过来。”陈娇说道。
平阳侯府。
“侯爷,长公主殿下请你过去。”曹襄刚踏入家门,就被在门口久候的婢女给拦住了,他一贯孝顺,便立刻跟在婢女后头来到了刘婧的院子里。
“襄儿来了!”刘婧方描好眉,整了整头发,走到儿子跟前,说道。
“孩儿见过娘亲!”曹襄乖巧地给刘婧行了个礼。
“襄儿啊,你今年也二十了。”刘婧拉着儿子到席前跪坐下,说道。
襄点了点头,说道,“娘,过了年我可就二十一了。再有下次机会,你可不能再拦着,不让我出征啊。”
这次卫青出征,曹襄本是要跟去的,结果刘婧爱子心切,生生将儿子拦了回来,那顶替而去的韩说却立下了大功,让曹襄心中有些郁闷。
“好婧笑着点头道,“襄儿啊,你房中虽说有几个妾室,可毕竟是奴婢出身,上不得台面。娘思量着,也该为你寻一个合适的正妻了。你看,怎么样?”
曹襄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爹去世还未满三年,身为人子就谈婚论嫁,这……”
“娘也没说要现在办婚事。”刘婧笑道,“只是想先为你寻个合适的,过两年再办婚事。你看怎么样?”
“全凭娘亲做主吧。”曹襄出身于世家,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是某种筹码,倒也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好。”刘婧听到这个答案,立刻起身道,“娘这就进宫,去椒房殿为你把这婚事定下来。”
“什么?椒房殿?”曹襄惊讶道。
“你是长公主的儿子,要娶自然是娶长公主。”刘婧丢下这句话,踏出门去。
椒房殿。
卫子夫亲自为刘婧斟上茶,脸上含笑,言语也是一如既往的谦恭,“平阳姐姐从去年那次之后就鲜少进宫,子夫还很担忧姐姐的身子,正打算这一两日去府上探望呢。不想,姐姐确是大好了。”
“不劳皇后娘娘挂心。”刘婧笑着接过茶杯,说道,“我这次来,是来恭喜皇后娘娘的。那日我便说,仲卿再立些功勋,大事可定,时间越久,我们的优势便越大。”
卫子夫也不答话,只是笑着,她自然没有忽略刘婧话中的刻意亲近,但是,此时此刻是否接受她表现出的善意,卫子夫却要思量一番。
“我这次来,是为了襄儿的婚事来的。”刘婧也不在意她不搭话,只管自己说道,“襄儿过年都二十一了。我想给他寻一门亲事,你这做舅母的,可有什么好姑娘可以介绍啊?”
卫子夫听到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脸上又漾开了笑容,说道:“配得上襄儿的姑娘,可是不多啊。平阳姐姐怕是要费心了。”
“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做婆婆的费点心思,倒也不怕。”刘婧笑道,“我看芯儿这孩子就不错,今年也十三了,过两年就及笄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
“呵呵,平阳姐姐能看上芯儿自然是她的福气。”卫子夫初时没想到刘婧会如此直接,愣了一愣,但是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说道,“不过,襄儿还有两年丧期,芯儿也还小,这事倒也不急着定下来。”
“自然,自然。”刘婧笑道,“我这也就是给你提个醒,芯儿那如花的容貌和玲珑剔透的心思,我一贯是极喜欢的,这里先和你说了,过两年我们再把这事情定下。”
卫子夫笑而不语,她知道自己现在有矜持的本钱,和刘婧联手的确是她所希望的,只是,这个时候她需要仔细想一想,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刘婧也不急,她慢吞吞地喝着茶,心中道,卫子夫,你会答应本宫的。因为陈家对你来说,就如芒刺在背。彻儿可以抛弃阿娇一次,却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他不会让自己犯两次相同的错误。若不是阿娇没能生下皇子,若不是卫青如此争气,本宫亦不会将赌注投入你们卫家这条船啊。
陈娇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那张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心中略有些惊讶,开口问道:“皇上怎么来了?今日无须早朝吗?”
“辰时了。”刘彻答道,温柔地伸出手为她撩开脸颊边的细发,说道,“起身陪朕出去走走吧。几天不见,朕发现有些想念你和葭儿呢。”说完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方才出去招了绿珠和飘儿入内为她梳洗。
陈娇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的熟悉,两年前的那一日,自己也是这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洗漱完了出去陪他出宫的,只不知道今日,要去做什么。
摇了摇头,甩开心中的杂念,陈娇任绿珠和飘儿将她的长发挽起,挽髻梳妆,穿上最普通的白色曲裾衣,走了出去。却看到刘彻正将小小的葭儿抱在怀里,脸上满是笑容,纪稹、霍光和麦芽糖在一边伺候着。
“父皇,父皇。”刘葭看到刘彻连声喊道,连霍光也顾不得了,只紧紧地揪着刘彻的冠带,这几乎是小刘葭最喜欢的玩具,魅力远胜过陈娇苦心想出的那些玩具。毕竟百日之后,她几乎是在刘彻的膝盖上长大的,连最早学会的话语,也是父皇而不是娘。
刘彻习惯地拍了拍女儿的头,抬头看了看边上的霍光,问道:“你叫霍光,去病的弟弟?”
“回禀陛下,是的。”霍光虽然紧张,但是却还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礼数。
刘彻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夸奖道:“不错,是个好苗子。”又转向纪稹吩咐道,“他既住在这侯府上,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啊。莫让他受了委屈。”
“是。陛下。”纪稹应道。
刘彻眼睛一闪,已经看到陈娇的身影了,便抱着刘葭迎了上去,轻声道:“好了吗?”
娇点了点头,低头却正好看到刘葭紧紧地贴在刘彻的身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轻声喊着“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陈娇不由得一笑,点了点刘葭的鼻子,说道:“干吗?怕我拉你下来啊。”
每每刘彻抱着刘葭亲热玩耍的时候,陈娇总是做那个横插一刀将小刘葭抱走的人,久而久之,刘葭依偎在刘彻怀中时就最怕看到自己的娘亲了。
刘彻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将女儿交到纪稹的手中,说道:“稹儿,你照顾她,我带你姐姐出去一趟。”
“是。”
……
“上次我们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是元朔二年的秋天,一转眼已经两年了。”刘彻看着飘落的树叶,低头看着怀中的陈娇,轻声说道。
陈娇此时已经蒙上了白色的面纱,听到刘彻的话,便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刘彻低头亲了亲陈娇的发,说道:“去弘卿的府邸。”
“公孙大人?”陈娇微微惊讶地抬起头,当年在新丰和公孙弘昙花一现的交往,一直在她的心中,只是回宫的这两年多来,他们从不曾再有机会相遇。而她在李希的提点下,亦不敢在公孙弘面前出现,要知道公孙弘可是知道她和李希关系的。
彻点头道。
“怎么忽然想起要去他府上拜访?有事情在宫里说不就是了。再说,把我带来做什么?”陈娇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本想先去他那边,再来侯府的。”刘彻轻声说道,“后来改了主意,你也有两年多没出宫了,去完他那儿,我们出去走走。”
“出了什么事情了吗?”陈娇问道。她知道最近为了立公孙弘为丞相的事情,朝中又开始闹腾了,不过和一年前不同的是,这次刘彻的决心相当的坚定。
“汲黯向朕禀报说,弘卿位列三公,俸禄甚厚,却用布被,食不重肉,此乃伪善。而朕欲以此伪善之人为大汉的丞相。”刘彻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所以,朕想去弘卿家看看,听听他的解释。”
“原来如此。”陈娇微微一笑,对于汲黯这个老实人来说,要他和公孙弘这样善于机变的人共事,的确是为难他了。公孙弘广见博识,善于辩论,且善于揣摩上意,对于认死理的汲黯来说确实是伪诈之人,但是在陈娇看来,公孙弘或许私德有亏,但是在国之大事上,的确有其才华。以公孙弘的口才,陈娇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出事,便安安心心地跟着刘彻到他府门前。
“陛下来,就是为了问此事吗?”公孙弘命义子公孙度为刘彻斟茶倒水,神态祥和地问道。
“不错,弘卿有何解释?”
“陛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于君,桓公以霸,亦上僭于君。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于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公孙弘坦然道。
陈娇立在刘彻身后亦不由得为公孙弘这句话赞叹,坦然承认了自己过失,同时列举古代两类截然相反的贤相都可以使国泰民安,指出为相者奢侈或节俭皆可治国,末了又开口赞扬汲黯的忠诚,于人以宽宏大量之感,的确不愧是汉武一朝的第一相啊。
刘彻听完,亦不断点头,开口说道:“弘卿果然宽宏谦让,确有丞相之量。”
茂陵。
营建中的茂陵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刘彻让侍卫们远远跟着,自己拉着陈娇的手,在一条小路上走着。
“陛下打算立公孙大人为丞相吗?”
“嗯。原本朕担心他是否有容人之量,如今看来他的确是丞相的不二人选。”刘彻答道。
“噢。”
“朕封了仲卿为大将军。”走了一段路之后,刘彻停下脚步,立定在陈娇的面前,说道。
“……我知道啊。”陈娇微微顿了顿,回答道。
“你这么快搬出宫,是因为生气吗?”
“有关系吗?”陈娇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自嘲的味道,说道,“你要做知人善任的明君,卫青立了大功,你自然是要重重封赏的。如果我的生气会影响到你的决断,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容不下我的人恐怕是你吧。”
刘彻被她一顿说话,先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娇,卫家的权势再大,朕也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的。”他拢住陈娇的手,放在唇边,眼睛定定地望着陈娇。
陈娇听完这句话,却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望着他。
刘彻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不要用这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朕,相信朕吧。”
“从前的阿娇信过你,可你将她打入了长门宫。”陈娇轻轻开口道,“而我,我试了两年了。”
刘彻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试了两年了,皇上。”陈娇说着说着,眼中不觉流下泪来,“可是,就算我真的信了你,又能怎样?你能许我一个未来吗?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
刘彻伸出手,缓缓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说道:“朕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可你也说过,要以金屋收藏阿娇,可你最终做到了吗?陈娇靠在他的怀中,伤感地想道,我又何尝不想相信你,可我可以吗?
她闭上眼,感觉泪水从眼角滑下,滴滴都落在了刘彻的胸前。其实有些话有些事,她和他心中都很明白,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很难完全相信对方,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地去弥补,那一道伤痕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你知道吗,江山,美人,你不可能永远兼得的。”陈娇听到自己说道,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口中发出的,而是从某个遥远的彼方而来。
“阿娇,别说了。”刘彻柔声说道,“别说了,你不该想这么多。”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吻去上面的泪珠,说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刘彻看着梨花带雨的陈娇,心中一片苦涩,他们之间有一道墙,一旦触线,那么往日的和谐都将不复存在。这道墙是因为他的千秋家国梦,是因为元光五年那道废后诏书,是因为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是因为陈家和广玉公主刘葭……他们各自都有着太多的坚持,太多的坚持。
阿娇,朕喜欢你如今的聪慧,可有时候,朕真的宁愿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你。永远地相信朕,不会怀疑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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