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刷着白石灰的餐厅里,由若干小方桌拼凑成的大桌上果然摆放着各种新鲜食物,墨西哥人最喜欢的玉米饼、玉米卷、玉米肉肠、玉米粥还有番茄酱、洋葱末,鲜艳的色调、香浓的气味,让人一进来就胃口大开,而正如迪格里奥所说,厨子还特意为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牛排、面包以及黄油这些基本的西式餐点,看起来也相当不错。
在马背或者骡背上颠簸了一夜,看到了眼前的美食,突击队员和被押送至此的技术专家反应截然不同。年轻力壮的战士们如饿狼一般扑向餐桌,专家们大都神情憔悴、面容黯淡,勉强进水喝粥,对丰盛的食物全然提不起兴趣来。奥本海默更是满目幽怨和愤恨地站在一旁,滴水不进,似乎抱定主意要整一出绝食抗议的好戏。
顺手抄了一个玉米卷,林恩在奥本海默旁边坐了下来,一边吃一边说:“昨晚那个时候,我真想用枪托把您的脑袋砸碎,要知道你这一嗓子可能让我的许多战友陷入绝境。”
“前晚那个时候,我也很想找块石头把你的脑袋砸碎,德[]官先生!”奥本海默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已经把美国乃至全世界许多爱好和平的人逼到了危险的境地——让纳粹余孽掌握原子弹技术绝对是比噩梦还可怕的事情。”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林恩温吞地回答道。然后,奥本海默惊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林恩不慌不忙地嚼着玉米卷,这玩意儿真是松软可口、满嘴留香。
两人默默无言地坐着,直到林恩吃完了手中的食物,奥本海默才以极度郁闷的口吻说:“你用你的单纯、无辜以及学识欺骗了我,这真是太无耻了!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恶的骗局!”
“抱歉!”林恩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我们是在为各自的理想奋斗,不同的是,您已经成功了,而我的路还很长,不得已才选择这样的方式。”
奥本海默停顿了一下,改换说话的方式:“你们已经输掉了战争,为什么就不愿承认呢?”
“我承认我们输掉了战争,我们都承认。”说罢,林恩起身走到放桌旁,用盘子装了一点玉米饼和玉米肉肠,回到奥本海默身旁并将这些食物递给他。
奥本海默扭头看向别处,非常决绝地说:“我不会吃纳粹的任何东西!”
“可在您离开德国之前,领取的薪水、享用的食物,不都是第三帝国政斧给予的?反倒是现在,这些都是墨西哥朋友无偿提供的,他们的愿望很单纯,那就是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朋友能够帮他们摆脱美国的压制。”林恩平静地说着,至少语调中没有明显蕴含讽刺意味。
“美国的自由明煮政策不存在对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压迫!”奥本海默当即辩驳说。
这话放在几十年后,绝对是全世界最大的笑话。林恩从盘子里拣起玉米饼,说道:“您怎么也把您自己当成厚颜无耻拉选票的政客了?纵观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有哪个国家强大后是安分守己的?罗马帝国的远征,奥斯曼帝国的入侵,西班牙帝国的残酷杀戮,大英帝国的豪取掠夺。”
奥本海默无话可说,他瞟了眼林恩的盘子,玉米肉肠正向他空荡荡的胃招手。
“国际格局稳定与否,讲究的是一个‘制衡’,若是某一个军事政体空前强大、无所畏惧,它今天不会,明天、后面或者将来某一天,也一定会摆出强者的霸权姿态——它完全是由人类的贪婪本姓所决定!”林恩摆出简单的道理和推论,“想想美利坚在过去百年对印第安人、对墨西哥人还有对西班牙人所作的一切,还有……华盛顿在过去几年不也利用英国的困境索取了宝贵的战略据点,代价仅仅是一批快报销的旧驱逐舰?”
奥本海默目光仍然停留在盘子里,但嘴上还是争辩说:“现在不是有苏联、英国和法国可以与之相互制衡么?这跟已经覆亡的第三帝国有什么关系?就像是一个病人已经死去,亲人再悲伤、再痛苦,也只能接受现实、节哀顺变。”
“既然您以人的生死作为例证,很好,现在由我来问您。”林恩转头看着这位心怀远大抱负的物理学家,“如果你的父亲病得很重,医院已经准备宣布死亡了,可你凭借自己的见解相信他还有被抢救的希望,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当然会尽力争取,可你们的第三帝国……”
林恩从容地打断对方的话说:“不,博士,它其实并没有死,而只是战败了,输掉了这场战争。我们正在反思它的失败,反思它所有的错误和遗憾,同时,我们在竭尽全力寻找挽救它的机会。不瞒您说,原子弹这种超级武器,在今后必然成为一个国家立足和安定的保障,是一种威慑力量,真正成为战争工具的几率反而大大降低了。”
奥本海默没有继续辩驳,但也没有明里表态,他低头想了几分钟,终于将手伸向林恩的盘子。
林恩大大方方将盘子往奥本海默手里一塞:“被魔鬼胁迫也罢,帮助弱者也好,不管您怎么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唯有爱惜自己,才有资格去博爱天下。”
转身看了看其余几名专家,以他们的年纪和身板,这一路颠簸也确实够呛,没食欲不必强求。林恩叮嘱手下对这些重要任务严加看管,然后离开餐厅去了设在这栋楼房顶层的无线电室。除了一台墨西哥军方的老式电台,这里还配置了两部崭新的德制无线电通讯设备,四名专职通讯的突击队员还有一名通讯官在这里工作,所有人也都穿着墨西哥轻骑兵的蓝色军服。
林恩.加尔戈似乎已经成了帝国的明星人物,待他步入这临时布置的通讯室,根本无需自我介绍,突击队员们便主动起身敬礼,而这位通讯官年纪估计比林恩还要大两三岁,但仍是尊敬地称呼其“加尔戈长官”。
在电台旁站定,林恩询问道:“有什么新消息?”
这里运作的显然还不属于最核心的机密,似曾相似的通讯官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两个小时前,新墨西哥州和亚利桑那州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另外我们监听到美军作战指挥部下令各战斗编队、警戒巡逻队向亚利桑那州东南部集结,并对各城镇、村落和矿场、野地进行全面搜索,边境巡逻队在各自防区严密戒备。”
这样的反应正在情理之中,林恩又问:“洛斯阿莫斯那边呢?”
“还没有任何消息,美国官方也未发布任何声明。”通讯官答道。
林恩想了想:“最近一次接到瓦尔德斯上校指挥部的讯号是什么时候?”
通讯官低头看表:“5个半小时之前,当时是命令我们启用三号方案,即:将边境接应地区向西扩大200公里。”
向西200公里,大致是亚利桑那州的西南部,这虽然有助于跳出美军的封锁圈,也意味着路途的大幅增加,唯一乐观之处在于马匹骡子并不像汽车那样绝对的依赖后勤补给。
林恩再三琢磨:“橡树岭那边有什么确切消息?”
通讯官答说:“我方人员尚未发来确认讯息,现在只知道目标工厂区发生过剧烈的大爆炸,美军已经封锁了周边区域。”
所有的这些消息都像是天明前的朦胧,看起来没有什么意外变化,却又不能完全确定。林恩背着手走到窗前,院子里,墨西哥士兵正给马队的马匹和骡子喂食。
“你们呆在这里……这些墨西哥军人可靠吧?”林恩用德语小声问道。
通讯官跟着走到窗口,他低声回答说:“墨西哥政斧表面上是比较亲近美国的,但军方内部分为很多派别,亲美派、本土派还有依靠欧洲暗中支援的。据说……这里墨西哥军人是跟西班牙方面的联系比较密切,我们在这里展开行动也得到了弗朗哥政权的支持。”
“噢!”林恩简单应了一声,看来,普通人所不知道的内幕还真是无穷无尽。
刚才跟奥本海默坐谈时干掉了一个玉米卷、一块玉米饼,肚子填饱了,但似乎一下子吃得太快,林恩盘算着待会儿下去方便一下,然而窗外的风吹来了一阵隐约的轰鸣声,前方的道路上却没有出现车辆。侧耳倾听,这轰鸣声越来越清晰,像是从远处飞来的飞机,辨别不出型号,但不像是老迈笨拙的农用飞机……也就在这时候,林恩看到那位大唇胡的墨西哥军官冲到楼前的旗杆下,叉着腰、挺着肚子往天上看。等到那些发出噪音的家伙呼啸着出现在视线中,他便以西班牙语破口大骂起来。
“卡鲁,他在说什么?”通讯官显然也不通西班牙语,他转而求助坐在无线电设备旁的一名突击队员。
突击队员摘下耳机听了一会儿,解译道:“骂美国佬像强盗一样侵入墨西哥领空,然后就是诅咒怒骂的内容,噢,还有对墨西哥中央政斧的不满,说他们畏首畏尾,在美国佬面前不敢大声说话。”
林恩仰头张望,晴朗的天幕呈现出洁净的蔚蓝,两架野马从中低空掠过,机翼下能够清楚地看到美国陆航的标识。
虽说事出有因,可以战机编队大白天越境飞行,这就是奥本海默所说的自由明煮!
等到林恩下到一楼并准备去院子里的原始蹲坑茅房减轻负担时,一名墨西哥骑兵飞奔而至,口中急促地嚷嚷着什么,大唇胡军官旋即暴怒,在他的呼喝下,墨西哥士兵们纷纷整装持械,备好马匹列队出发,后院的汽车也发动起来,车尾还拉着老式大炮。
“一支美军骑兵队伍刚刚越过边境!”迪格里奥走过来对林恩说。
实力决定了底气,林恩疑惑地问:“他们敢向美国人开枪放炮?”
迪格里奥耸了耸肩:“墨西哥人有墨西哥人的行事方式,我们管不着,但美国人想必是追踪你们的行迹而来,我们得立即出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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