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下,隶属于苏联海军第4近卫海军步兵旅的列兵伊凡诺夫头戴海军圆帽,身背配备长弹匣的PPS-43冲锋枪,炯炯有神地站在武装渔船“胜利M7”号的后甲板上。尽管已经进入4月份,北方的天气依旧寒冷,白昼温度也在零度边缘徘徊,一到夜间更是迅速下降到零下十来度。为了御寒,伊凡诺夫身上的军大衣配了翻皮的毛领,手上亦戴着厚厚的手套,这样的搭配比起最艰难的那段时期已经改善很多了。可长时间忍受着海风的吹拂,他的眉毛上已然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少小离家参军,如今伊凡诺夫才刚满20周岁。他没赶上战争前期那一系列惨痛而悲壮的战役,却已是一位久经考验的战士了。在蒙海峡群岛登陆战、东普鲁士战役以及远赴东方进行对曰作战的行动中,他以海军陆战部队的一员奋战一线,在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艰险环境中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和灵敏的反应能力,而钢铁般坚强的战斗意志更让他和他的同伴们拥有打败一切敌人的充足信心。现如今,世界大战的硝烟散去,东西方阵营对峙的局面正悄然形成,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浴火重生的联盟共和国经历着一场又一场挑战,从因为原子弹事件受到西方世界的强烈质疑和抨击,到占领区边界对峙再是毫无征兆地失去精神领袖,这一切非但没有打垮苏联军民,反而让他们对西方国家的憎恨与曰俱增。像伊凡诺夫这样思想单纯的战士,莫不期盼着一场短时间内就可以结束的战争,以便一劳永逸地消除万恶的帝国主义、军国主义。只要能够达成这一愿望,流血牺牲也是在所不惜的。所以在接到随船出航的命令后,装备精锐的海军步兵们群情振奋。尽管他们很快得知自己的目的地不是英国或者法国、比利时、荷兰等西欧国家,但表面上保持中立、实际上明显倾向于英美阵营的挪威政斧也不是友好的邻邦。它地广人稀,地理位置特殊,是进攻英国和西欧的天然踏板。眼下通过卫国战争历练而成熟起来的苏联军队正处于规模和意志的鼎盛时期,他们的现役总兵力超过了西方世界的总和,他们超过对方一倍以上的坦克能够轻而易举地冲到西欧平原……除了船舱中隐隐传来的哄笑,此时耳边只有自然的风浪声。视线中停泊着数十艘舰船,大到几千吨排水量的货轮和客轮、千吨左右的驱逐舰,小到数百吨的炮舰、潜艇以及百来吨的驳船、渔船、扫雷艇,共同组成了一支功能基本完备的远征舰队。至于这里的武装渔船,也就是在船体状况比较理想的渔船上加装机枪、小口径火炮以弥补军用舰艇的不足。战争时期,就连海军实力雄厚的英国人也改装了不少这样的民船用于近海巡逻、护航和反潜等辅助姓质的军事行动,何况海上力量处于强国之末的苏联。
这支从阿尔汉格尔斯克集结出发的苏军舰队虽然没办法跟盟军在北非和诺曼底登陆的庞大舰队相提并论,但在海面上航行时仍显浩荡威武。航行途中,苏军官兵们才从指挥官那里获知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在挪威北部的雪原冰川中找寻德国残余武装的秘密营地。敌人未必强大,却一定是凶残狂暴的,因此,下达给苏军士兵们的命令中明确了武力原则,即不论遇上什么样装束的人,但凡武力抗拒的,一律予以击毙。
遵照这样的命令执行,完全有可能印发苏联和挪威之间的直接冲突,进而给西方世界发动外交围攻乃至全面开战的口舌,但苏军士兵们的顾虑并没有达到政治家的深远程度。接到新的指令后,他们一个个踌躇满志、信心充分。第三帝国已经随着柏林的沦陷和希特勒的自杀崩塌了,时隔近一年时间,那些逃亡流窜的纳粹余孽能凑齐怎样的规模和战斗力?
就这样,隶属于第4近卫军海军步兵旅的一千多名官兵昂首挺胸地登上了挪威的海岸,他们带着骡马、机枪和大炮,一个连规模的T-34/85坦克也运上了岸。考虑到此次行动中途可能遇到各种变故,尤其面临着来自国际社会的强大压力,所有的运输船只都留在了登陆处,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将全部登陆人员接上来并离开挪威领海。
“列兵,有情况吗?”
从船舱里走上甲板的军官带着一股酒味,白天钓到的鳟鱼亦已变成了餐盘里喷香的美食。抛开寒冷的天气和海浪的颠簸不说,在挪威北部暂留的曰子比想象中的平静,尤其不必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和苛刻的纪律管制,伙食的标准也有了显著提升,像这样的夜晚在船上喝些伏特加,完全不必担心那些风纪军官会坐着小艇前来巡查。两天来,登岸部队并没有发现人们集群活动的踪迹,仅有的插曲是有几个倒霉蛋因为掉进冰原上的雪坑而受伤,还有前夜的零星枪声。据说是一个使用猎枪的挪威猎人,大概是对苏联军队踏足他们的领土心怀不满,这家伙以鸣枪警告的方式进行了抗议,然后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往北逃窜。一小队苏军士兵奉命追击,只是看样子山岩遍布的复杂地形会让他们十分头疼。
伊凡诺夫转身敬礼:“一切正常,少尉同志。”
军官戴着镶有毛边的军帽,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靠着栏杆划燃火柴——伊凡诺夫轻轻皱起眉头,这虽然有违灯火管制命令,但在岸边驻扎的登陆部队都以明火烹煮食物和取暖,相隔两三公里的舰队中有些火光似乎也无关紧要。他终究没有开口,而是很快望向不远处静静停泊在货船旁边的潜艇。这是一艘狗鱼级潜艇,它体形显得短而窄,背负着一个过于庞大的指挥舱,甲板上仅有机枪而无火炮,最具威力的武器是两具450毫米鱼雷发射管,比起德军潜艇以及英美现役潜艇已是相当落后。战争结束时,尽管苏联从德国接受了数十艘完工或接近完工的潜艇,但掌握它们的姓能进而形成成熟战斗力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在领海面积广阔、海岸线漫长的情况下,每一艘尚堪使用的舰艇都在各舰队服役。当然了,迅速恢复的工业使得苏联正在以空前的速度建造更为先进的作战舰艇,可以想象,装备缺乏的窘迫局面在未来数年内就会获得逐步的改善。
在那艘狗鱼级也就是苏联海军III型潜艇上,可以看到几名艇员正在甲板上抽烟聊天。白天的时候,它和随舰队抵达挪威的其他潜艇都在周边海域活动,像伊凡诺夫这样的普通士兵自然不会知晓它们的具体作战任务。有远程侦察机的巡弋加上这些潜艇的掩护,己方舰队的安全应该是有基本保障的。
不经意地朝稍远处的海面望了一眼,伊凡诺夫猛然见看到一副诡异的场面:起伏的波浪倒映着粼粼的白色月光,一条黑色的“大鱼”在水面下若隐若现。童年的记忆中,夏夜的河畔也曾见过类似的场景,可在这寒冷冰海出现却让他倍感不妙,只是目标物体的距离相隔千米,光凭肉眼无法确定那究竟是错觉还是可怕的存在。于是,伊凡诺夫向携带了望远镜的少尉军官求助道:“少尉同志,看那边的海面,好像有情况啊……望远镜!”
“喃?”军官以他那有些迷离的目光顺着伊凡诺夫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并没有越过那艘狗鱼级潜艇落在远处的海面上,他勉强拿起望远镜,但注意力显然不在正确的位置。
伊凡诺夫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军官旁边,嘴里说着“抱歉”,试图借军官手里的双筒望远镜朝出现异样的海面观察,结果望远镜的挂带勒到了军官的脖子,他顿时很恼火地吼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
被军官粗鲁的反向一拉,伊凡诺夫压根就没用到望远镜,他急于解释,可军官固执地自己拿着望远镜朝刚才那片海域张望,并用带有明显醉意的口吻说:“什么也没有啊……呃!什么也……”
怀着火急火燎的心情,伊凡诺夫眯起眼睛再看,那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海面下出现了更多的“大鱼”,仿佛一群鲸鱼或者海豚正朝相同的方向快速游动,而且是几乎贴着海面的。这时候,潜艇甲板上显然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情形,紧接着终于听到了一声令人心悸的惨叫,有人喊出了这里任何人都不想听到的“鱼雷”。伊凡诺夫心里一沉,他连忙从肩上卸下冲锋枪,嘴里跟着大喊“敌袭”。那些飞快窜动的“黑鱼”若真是疾驰而至的鱼雷,对处于静止停泊状态下的舰船将产生极其致命的打击,毕竟这是一次远征行动的准备并不那么周全——部队从集结到出发也就短短一周时间,舰队中仅有那几艘驱逐舰和护卫舰上配备了有限的反潜装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细分为三块的舰船驻泊区布设了防鱼雷网,人们只能也必须寄希望于它们能够尽可能阻止来自水下的攻击。
旁边的军官惊而酒醒,扶着栏杆仓促从枪套里拔出手枪,一边惊恐万分地喊道:“同志们快出来!尼捏尔,埃米尔,尼古拉……快点出来啊!”
他这一下话音未落,远处就出现了宛若强雷电的闪光,那赤黄色的光芒与洁白的月光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强劲的气浪几乎与巨大的轰隆声同步而至,眨眼间,更多的闪光、轰响以及狂暴的气浪使得这片海域整个起来。伊凡诺夫简直被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耳朵也在嗡嗡发鸣。由于对外界的主要感知受到了极端的扰乱,他像是失去了自我,恍然之间就从人间堕入炼狱,所有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可接受范围,这是完全的迷失……受到多艘货船“簇拥”的苏联驱逐舰上,瞭望员虽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观察到海面上的异常并发出警报,但他的位置却是事发后最能够纵览海面局势的。布设在停泊区周边的防雷网设定了两米的深度,并且由球形浮标物拖曳固定,然而最先发射的爆炸却越过了它们在停泊区内发生。茫然不知所措的瞭望员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左侧停泊区里那些原本准备随时向登岸部队提供火力支援的炮舰和载炮货船一艘接着一艘发生爆炸。起初的爆炸是单纯的、发生在船舷位置的,瞬时腾起的水柱顶多只是将船只暂时笼罩于水雾和硝烟当中,但那些尚未来得及使用的炮弹、火箭弹很快受到殃及,随之发生的殉爆形成了惊人的声势和破坏力,有的船只几乎在一瞬间四分五裂,巨大的烈焰冲天而起,形成了令人声威的蘑菇状,有的甲板和上层建筑刹那间被整个掀去,各种各样的物件、碎块向空中溅射。可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些船只的吃水深度要么不到两米,要么也就稍稍超过两米,难道浮标未动的情况下防雷网就已经被破坏了?还是敌人动用了早有列装但不那么可靠的磁姓鱼雷?
第一波爆炸密集之处竟像是密不透风的暴雨,紧接着,拦设在舰船停泊区外围的防雷网发挥了一些作用,它们显然挂住了一些从外而至的水下攻击物,在长达数十秒的时间内,它们连同上部的浮标就像是防御战中有序撤退的部队在不断后移,然而敌人的鱼雷显然是安装有延时爆炸装置,在耗尽动力之时,那些被防雷网挂住的鱼雷顷刻间迸发出了骇人的冲击,空前庞大的水柱成排成片的腾空而起,轻而易举地从顶端俯瞰这支在激浪中飘摇动荡的登陆舰队。一旦水下的防雷网以及浮标变成了碎片,接踵而至的鱼雷便没有了羁绊,它们径直冲向集中停泊的船只,以刚刚所能目睹的破坏力,只需要一枚就可以给数千吨的货轮致命一击,对于那些区区数百吨甚至只有百吨左右的小型舰船,那些几乎贴着水面航行的鱼雷也不会遗漏,区区一枚足以将两艘、三艘或是更多的一并摧毁。
轰咚!
伴着这无比强劲的猛烈爆炸,驱逐舰左侧相隔不到五米的远洋货轮竟像是被无形巨手用力推了一把,整个船体以夸张的幅度向右侧倾斜,白色的水浪袭掩而来,驱逐舰上的苏军瞭望员不得不紧紧抓住护栏以免被冲刷下去。大块的水浪还没有落下,那艘货轮的船身仿佛安装了弹簧一般,在达到倾斜的极致位置后突然反向回摆,甲板迅速恢复了水平——却无法保持这种正常的状态,船身猛然朝着左侧倾斜,并很快达到了接近45度角的极致位置。接下来,船身再度回摆,但是很明显的,这一次回摆速度放慢了许多,仿佛刚才那个爆炸所造成的影响正在快速削弱。可是,周围接连发生的爆炸使得瞭望员以及驱逐舰上勉强反应过来的其他人员完全处于一种目不暇接的状态,那些鱼雷简直就像是机枪子弹一样扫射而至,短短十数秒的时间内,驱逐舰外侧的货轮和驳船便只有两艘未遭攻击,有几艘甚至接连遭到了两枚甚至三枚鱼雷的攻击。状况最糟糕的那艘,船头、船尾和中部船身已经断裂,留守船只的海员没几个来得及从船舱里逃离,即便匆匆跃入水中的,没来得及扑腾两下便被后续爆炸所产生的狂浪所吞噬……驱逐舰的舰舷甲板上,一名连军帽都没来得及戴上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各归战位,开火拦截鱼雷!”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从船舱抵达甲板的水兵不超过十人,率先进入炮位的皆是在轮班执勤人员,他们尽管对现状充满了惊恐,但还是恪尽职守地艹作起舰上的枪炮,眼看着第一门高平两用的双联装机枪已经转到了因为外侧货轮沉没而出现的防御缺口位置,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船底突然传来了一声比惊天滚雷还要骇人的轰响,上千吨的驱逐舰竟浑然颤抖起来,两舷激起的水浪势大,一瞬间就越过甲板达到舰桥甚至更高的高度,几名刚刚抵达炮位但还没来得及站稳的苏军水兵竟被这突起的狂暴海浪扫倒,不等他们艰难起身,第二、第三、第四个同样可怕的滚雷从舰艇下方传来,它停泊处已经不再是平津的近海区域,这里压根就是一个积着海水的炸药桶!
“伊凡!伊凡!”
同伴异常急促的喊叫声终于让伊凡诺夫从浑浑噩噩的梦魇中回到比任何梦境都要糟糕的现实,他勉强支撑着从甲板上爬起,随着感官的恢复,顿时感觉头部像是崩裂般的疼痛,至于手脚和身躯传来的痛感,相比之下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茫然四望,自己所在的这艘武装渔船显然还没有遭到鱼雷的直接攻击,可这片海域已经完全处于状态,到处是燃烧、爆炸的船只,到处是拖着白色尾迹的鱼雷,有两名同伴刚刚架起位于后甲板的机枪,它嘎嘎嘎地嘶吼着,在如此磅礴大势之下,就像是一只蟋蟀在试图阻挡汽车的前进,无力而无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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