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还在流血,哪怕说达叔已经运劲收缩了肌肉血管,但依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说真有什么好消息的话,那就是由于短刀过于锋利,所以切口平滑地不可思议,似乎很适宜愈合的样子。
轩一看着其实样子并没有和记忆中有太大变化的老人,看了又看。
他现在眼光和之前已然迥异了,致知圆满的琉璃药师让他拥有可以看破他人身体状况的能力,所以很轻易就看除了达叔在很久之前受过一次重伤,几乎无法治愈的重伤,才让他最终选择了当着养老的鱼市管理员。
所以轩一从黑铁戒指中取出一瓶灵液扔给了老人,然后平静望着对方。
“我杀了姐姐,所以我坐在了这里。”
达叔点了点头,看了看那瓶乳白色的药剂,最终还是用拇指弹开瓶塞,仰脖饮尽。
灵液严格来说算是莲隐复生剂的劣化品,蕴含充沛的生命力,所以对绝大多数的外伤都有着极为神奇的疗效。
一瓶灵液下去,老人心口的伤口便慢慢蠕动着开始愈合,这个时候刀口快创口小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虽然说达叔的小屋里充满着落魄贵族的精致生活韵味,但是老人依然已经很老了,以及,灵液也真的很贵。
就好像在轩一的梦境中那天被姐姐抱着来到这位老人的木屋里时,老人就曾经取出一个青瓷的小瓶,但是星立华最终也没有接受,只说不想浪费。
虽然说轩一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小瓶里装的是什么,但是想来是达叔自己的药,档次也肯定不会是莲隐复生剂这个级别,大概就是与灵液相当。
达叔就像是一位年轻时候用倍棒儿的身体积攒下些许家当的矿工,在遭遇矿难之后选择了隐姓埋名,他当然不算贫穷,或者说他比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还要富有。
但是这终究是一汪只会减少不会加增的池水,达叔也负担不起足够治愈他的漫长治疗过程所需要的费用,只能用最保守的方式来维持情况不去恶化。
老人听着轩一说出的那句冰冷的话语,轩一说的时候面无表情,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但老人知道,这样才意味着轩一的情绪反而更加的危险。
“我和星九其实接触不多。”达叔站在轩一的对面开口说道。
“但,我相信她会很喜欢这样的结局。”
轩一抬起眼,冷冷注视着老人淡金色的眼睛。
少年的眼中隐藏着择人而噬的野兽,而轩一这一刻很难继续让他隐藏下去。
但是轩一最后还是平静说道。
“我也很喜欢。”
老人点头,继续说道:“鱼市的事情,能不能款待一点?”
这对老人与少年沉默着打着机锋,很多事情都无法说破,毕竟说破对彼此都是万丈深渊。
他们彼此也几乎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虽然这种关系就好像是饲养员和家畜,但是就算是家畜,也是养了十几年的家畜。
如今家畜已经翻出了笼子。
轩一摇头:“星城快要起雾了。”
“达叔你也还是回家养老吧。”
回家当然并不是回他那座精致的小屋,而是远在斯特共和国的故乡。
达叔深深看了轩一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走上前去,便要在轩一面前跪下,轩一摇了摇头,站起来向着老人行礼。
少年的表情始终阴鸷冰冷,但晦暗的眼睛中最终还是闪过一丝柔光。
“这么多年来。”
“多谢您的照顾了。”
轩一轻轻说道。
虽然少年抢先行礼,但是达叔最终还是将右膝的膝盖放在了地板上。
“见过行走大人。”
轩一笑了起来,虽然是笑,但是笑容凄凉。
“请免礼。”
……
……
当达叔走下马车的时候,步履多少显得有些沉重。
再没有人阻拦他,老人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阵地,周围的商户立刻围了上来,想知道达叔和对面大人商量的结果。
虽然在此之前达叔已经公然叫出了轩一的名字,但是其实没有人将马车上那个煊赫无比的大人物与那个朝夕相处十几年的有礼貌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毕竟彼此之前的差距实在太大。
达叔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多余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摆摆手:“让他们拆了吧。”
“我会给你们补偿金的。”
此言一出,周围人一片哗然,还好达叔已经做了十几年的鱼市管理员,威望深重,他三言两语就抚平了众人的焦虑,虽然说鱼市被拆,谋生之处不再,但是所幸达叔所说的那笔补偿金着实优厚,况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东西卖不出去的道理,顶多是曾经聚集在这里的商户必然是全散了,损失最大的其实是达叔自己。
如今达叔不在意,他们其实不会计较太多的。
毕竟只要官家给足补偿,没有人愿意与这些官面上的大人物相抗争。
轩一在马车上静静看着人群被达叔安抚下来,拆迁工作随之重新进行。
那些所谓的赔偿他当然是一分钱都不会给的。
不是不能给,而是不敢给。
达叔用的当然都是自己的积蓄,只希望达叔处理完这里的鱼市之后,能尽快交割暗部的工作,毕竟他和姐姐都是达叔放牧的羊,如今羊跑的跑,死的死,牧羊人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以及——星城这次真的要起雾了。
还是前所未有的大雾。
……
……
无人阻拦下那些专员的拆迁速度真的很高,别说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不到偌大的鱼市已经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在一旁抱着钱箱呆若木鸡的人们。
虽然说修行啊,魔法啊,斗气啊这些东西并不鲜于世间,但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的东西,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天赋学习这些的人物终究还是少数。
等到轩一看到达叔经常在下面乘凉的那个棚子也被最终推倒,随从们也渐渐回笼,六匹雪白的骏马也从新迈动脚蹄,向前奔跑而去。
马蹄声嗒嗒。
车队经过了正在等待班车的站牌,人群看到这辆极为显眼的黑白马车与前方的六匹雪白骏马,终于还是有人意识到了这究竟是谁的车队。
他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双手交叠平举到额头。
“见过行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