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里,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平衡。
宰相们的权力被压缩,哥舒翰领人前去潼关驻防,而郭子仪则领着朔方的兵马在山西大展身手。
但是,这样的平衡并不牢固,很容易就是被打破。
帝国用来制衡军队的是宰相,宰相又用什么东西来制衡军队呢?
最根本的就是钱粮!
但现在的唐玄宗不得不面对一个极为尴尬的事情,那就是他手里没有可以供养军队的粮食了。
当时的长安,每年的粮食缺口差不多是200万石,面对这样大的粮食缺口,即便是强势如武则天者,都不得不去前往洛阳,减少关中粮食压力。
到了李隆基这里,由于造船漕运等技术的提升,这个缺口被堵上了,因此上他才能安然的呆在长安城大明宫。
这里起最大作用的,便是沿运河转黄河西入长安这条运输线,也可以将之称为大唐帝国的生命线。
现在自陈留以西,一直到潼关,这里的黄河都被安禄山所控制,江南的米粮根本就运送不过来。
而且这一段沿岸还建立有诸多的仓库,全国超过六成以上的钱粮布匹都在这一线分布,现在一下子都落入到了安禄山手中。
关中剩下的唯一运粮的渠道,就是通过南边的长江沿汉水北上。
但是这样运送钱粮,相对于每天的消耗,实在是杯水车薪。
所以在强撑了六个月之后,李隆基终于撑不住了,便下令硬逼哥舒翰带兵出潼关,准备击溃在东都洛阳称帝号燕的安禄山。
只有将黄河漕运彻底的恢复,李隆基才能保证大权不失,保证对地方节度使的控制。
当时的情况绝对不是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说什么只要坚守潼关便能耗死安禄山云云。
这是后来肃宗当政以后,写史书的人所采用的春秋笔法,为了证明唐玄宗多么愚蠢,从而来衬托他们直接甩掉老皇帝拥立好摆布的新君的正确性。
至于被逼的望着长安嚎啕大哭的哥舒翰,以及被斩的高仙芝封常清等,也不能说他们对于皇室就不忠诚。
只是在保持对皇室的忠诚的同时,他们也要为自己的部下为自己来考虑。
没有人愿意被带着枷锁,所以这些军方大佬自觉不自觉的就会与中央对抗。
坚守潼关不出,固然有军事上的考虑,但政治方面的考虑也不是没有。
那就是以此不断的消耗中央的力量,最终将困在身上的枷锁挣开。
而且当时出兵的时机还是很不错的。
郭子仪带领兵马平定山西之后,东出太行井陉口,直接攻打安禄山的范阳老巢,硬生生的将范阳从中间打通,南北隔开。
史思明被打的躲在博阳不敢出来,而且东北方面刘客奴杀死安禄山留在平卢的核心副手吕知诲,臣服大唐,而后带兵迅速往西南而去,攻占卢龙、渔阳,直逼范阳。
东南方面有反安禄山的颜真卿带着三千五百精锐静塞军……
可以说安禄山的后方也是处处冒烟。
因为要兼顾北方的老巢,所以安禄山也不得抽调两万多精锐前去。
因此上当时双方在潼关附近的兵力差距不大,仔细算起来还是唐军占一点上风。
于是,不想中央大权彻底旁落的李隆基便准备放手一搏。
但打仗这东西并不是说谁的兵多谁就赢,影响战争走向的因素实在太多。
比如唐军营中主将哥舒翰中风躺在病榻上,只能勉强给出大致的方针战略,剩下的则都需要交给副手田良玉,而田良玉资格不够老,需要跟老资格的王思礼相互商议,并且守潼关的还有以李希光为首的大量的中央禁军,和来自长安的军事系统……
在这样各自有着小九九,相互牵扯的情况下,东出潼关的哥舒翰不出所料的败了。
几万从河西陇右抽动而来的精锐边军,或死或降,驻守潼关的守军轰然而散,于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没有了。
唐玄宗最后的反戈一击也没有了,在险峻的潼关尚且守不住的情况下,他终于做出了秘密逃出缺兵少将的长安的举措。
至此,唐玄宗算是彻底没有了与地方各路节度使抗衡的力量。
在这样的关头,杀掉杨国忠向地方各路节度使低头服软,修缮与他们的关系就成了必然。
于是就有了这场唐玄宗自导自演的马嵬坡之乱。
作为一个在武则天时代努力求活,然后又两次发动宫廷政变获取统制权,统领大唐三四十年的老皇帝,有这样的决断和手腕并不稀奇。
只是有一点他却算错了。
那就是到了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人倒向太子李亨以及各路节度使那边。
禁军里面也并不都是傻子,不知道站队。
他原以为的,只需要杀掉杨国忠就可以,却不想这个头一开,便刹不住了。
原本有计划的叛乱变得失控了,在杨国忠死后,那些趁机而起的其余禁军们又杀了御史大夫魏方进,还准备把韦见素也杀了,被陈玄礼所制止。
而后这些人便簇拥着,包围了唐玄宗所住的驿站,要求杀死杨贵妃。
理由就是杀死了杨国忠,杨国忠为杨贵妃族兄,不将她处死,杨贵妃随侍皇帝身边,他们寝食难安。
这里面,不能说没有太子李亨以及河西陇右朔方这些军方大佬们的影子。
面对这样的胁迫,以及臣子的劝说,唐玄宗几度挣扎之后,最终还是选择溢死心爱的女人,留住自己的性命。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君王,一个有谋略的政治家,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爱情终究败给了残酷的现实。
虽然眼见着杨贵妃含泪望着他凄婉一笑之后上了吊,唐玄宗悲痛之下昏迷过去,但他还是没能留住自己心爱的女人,终究是为了自己活命,而亲自下了让她去死的命令。
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才会那样的内疚那样的自责,最终在悔恨中死去……
事情说出来很多,很复杂,其实回想起来却极快,愣神的功夫王庆便已经将这些东西都给弄清楚了。
“陛下,还请以国事为重……”
见皇帝陛下站在那里不吭声,耳听得外面的鼓噪声越来越大,陈玄礼连忙跪下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