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北郡,历下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
驻守在这里的齐将华母伤、田解离开的第二天,昼夜抢渡大河,浩浩荡荡南下的汉军,开始对这里发动了攻击。
如果此刻从天上向下看过去的话,就会发现,无边无沿的汉军,彷佛浩瀚的汪洋连绵不绝,而历下城,就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不过此刻身在历下城中齐国守军,却并没有什么心情来欣赏眼前的景象。
早些时候,将军对他们说,齐国已经和汉国议和,可转过头来,汉军就将历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不知道是将军欺骗了他们,亦或是对面的汉军背信弃义,但他们知道的一点就是,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于是,还不等韩信拉开架势攻城,历下城的守军,就主动打开城门,丢盔弃甲请降。
刘盈在利用齐国的私盐贩子摧毁齐国经济的时候,也同步发起了舆论战。
嗯,说是舆论战,无非是将汉军在关中和赵地的做法,稍稍修饰了一下传了过去。
汉军和楚军不同,兵源中大多是身家清白的农家子,他们在韩信军纪的约束下,基本上做到了与民秋毫无犯。
嗯,顺点柴火偷点菜神马的不算。
更重要的是,汉军这一路征战以来,除了对于恶贯满盈,激起民愤的刑徒军外,再无杀降的记录。
况且,齐国,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了,现如今的齐国带给齐人的,并不是富庶和荣耀,反而是无休止的战乱和饥饿。
他们从心里,也不打算给这样的国卖命到底。
这几点,就是被围困在孤城中的齐军,主动请降的原因。
日中时分,在韩信忙着收编齐军,建立补给线的时候,刘盈吃过中饭,开始在城中闲逛。
历下城,就是后来的济南。
虽说沧海桑田,但趵突泉,却很是吵闹的流淌了好几千年。
刘盈在城中一路走来,见到的却是和赵国相同,却又不尽相同的景象。
相同,是因为城中之人大多衣衫破烂,瘦骨嶙峋,面有菜色,而不尽相同,则是城中的建筑虽然破烂,但却从整体框架上,可以看出昔日的繁华。
“齐人春播秋收,对吗?”
马车上,刘盈看着身边萧禄,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萧禄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是的。”
刘盈再次发问:“也就是说,现如今是齐国的农闲期,对吗?”
萧禄依然点头:“是的。”
刘盈敲敲车厢:“走,回营!”
驾车的赵尧回头问道:“嗯?不去看泉了吗?”
刘盈笑笑说道:“那泉水,几千年都没干,所以不着急……先回大营,我有要事找大将军商量!”
赵尧愣了一下,对于刘盈所说的泉水几千年不干有些吃惊,但却并没有往心里去,于是在原地饶了半圈后,驶向城外军营。
“什么?”
正在忙碌中的韩信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般的注视着刘盈:“让赵地民夫回去?他们走了,大军粮草谁来转运?是你去推车,还是我去?”
刘盈摇摇头:“都不去。”
韩信大声笑了一下:“都不去?那大家吃什么?”
刘盈老神在在说道:“我说都不去,不代表没人去!”
“现在我们打下了齐地的城池,运输的粮草的任务,正好交给齐人来做!反正又不让他们白干,不克扣工钱口粮,还怕找不到人来做?”
嗯,这就是他在看到了穷困潦倒的齐人后,想到的争取人心的办法。
前年的时候,项羽攻破齐地,烧杀掳掠,尽取齐人从秦国灭齐之后,重新积攒起的财富。
去年的时候,田横等人为了保境安民,大肆扩充军队,这就又消耗了齐国超过七成的社会财富。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稳住经济,刘盈又开始玩起了贸易战……
齐国虽大,但遭受到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从豪强到平民,都几乎把穷字刻在脸上了……
雪中送炭,永远是争取人心的好办法。
如果是太平时节,开一波赈灾,再洒一波贷款,拉一拉基建,齐人就可以走出困境。
但现在,地主家也没余粮,刘盈也同样很穷!
所以,就只能是以工代赈的方式,给齐人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
在家猫着,挨饿受寒,出来干活,管饱挣钱!
相信,没有人会选择前者。
韩信想了一下,受限于他自身的硬伤,所以对于刘盈所说的争取人心的做法还是有些想不通。
但既然刘盈提出来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反正,不管是齐人还是赵人,只要能保证这八万人的军队有粮吃,有衣穿,其他的无所谓了。
简单和韩信又聊了几句后,刘盈从帐中走出,找到在外面的萧禄,让对方去完成他的计划。
人的能力,大多都是后天锻炼出来的。
如果把萧禄锻炼出来了,就等于有了一个忠诚度很高,且人脉很广的预备丞相。
“去城中以及周边县乡张贴榜文,招募齐人民夫为大军运送辎重,日十钱,粮一斗……”
“嗯,对了,飞鸽传书到关中,让他们顺河运一批赭衣过来,冬装!”
这些赭衣,大多是秦国时期就留下的库存,正好卖给干活的齐人回回血……
萧禄点点头,转身回帐篷内书写文书去了。
刘盈看向一旁赵尧:“给赵王写信,就说修水渠的计划可以提前了……”
赵王,就是张耳。
至于刘盈所说的修水渠计划,就是等到这批赵人民夫被齐人替代了之后,赵国就有了一批空闲的劳动力。
而趁着冬季农闲期简单修一些灌渠,则到了春天的时候,正好用来灌既返青的麦田。
刘盈的这种安排,其实也有私心在里面。
他在秦国筹了一大笔款之后,就成了十多万户赵人的债主。
对于一个不想要喜儿的黄世仁来说,杨白劳自然是越有钱越好。
农家肥加水浇田,至少可以提升现阶段农作物一半的产量。
这样一来,杨白劳们的还款压力,就小了很多。
一想到自己能在夏收的时候,收回相当一部分贷款,刘盈就忍不住的嘿嘿嘿笑了起来。
这,让恰好从这里经过的曹参,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
齐国临淄。
汉军大举进攻,历下城不战而降的消息,在半日之后传到了齐王宫中。
齐王田广勃然大怒,但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第一时间派去擒拿丽食其的侍卫回报,汉国使团,早已是人去楼空,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于是田广和田横一致认为,丽食其前来劝降,不过是缓兵之计,用来使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汉军的做法,一如他们在攻克三秦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要脸!
无耻!
田广举起一个丽食其当做礼物送来的一个玻璃工艺品,想要砸了泄愤,但最终却又有些不舍,于是放下,换了一个铜制的香炉重重砸下。
铛啷啷……
田横盯着地上滚动的香炉看了一会,摇头叹息道:“历下失守,守军不战而降,华母伤、田解二人全军覆没,临淄是守不住了,为今之计,还是想想该如何应对吧!”
一旁的齐相田光和将军田既纷纷附和,让田广暂时放下愤怒,和他们一起商议对策。
田广在深呼吸了几口后,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给项羽写信,只要他能解齐国此次危机,从此之后,齐人俯首称臣,再也不生反心!”
田横勐然睁大眼睛:“你疯了!项羽,那是齐人死敌,他不死,那些死去的齐人,如何能够安息!”
一旁的田既也出言附和道:“正是,若与楚人媾和,如何能使齐人归心?”
田广无奈:“那尔等说,凭借齐国一国之力,能够战胜汉军吗?”
田横摇头:“打不过,就不打了吗?”
“再说了,历下失守,只是因为我等中了汉国诡计,若是真的两军对垒,胜负还未可知!”
“以我之见,临淄已不可守,我等不如兵分四路,召集分散在各地的齐军,以及,不愿看到家园被汉人占据的齐人,共同抗击汉军入侵!”
田横说完,田光抚掌称赞。
上次楚军进攻的时候,他们就是依靠齐人的同仇敌忾,将强横不可一世的项羽击败,最终光复了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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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们故技重施,必然能够将汉军击败!
齐国永存,田氏永存!
田广在沉默了一会后,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借楚军之力驱逐汉军的想法,所以,他开口说道:“既然兵分四路,那么干脆,孤去高密,田横去博阳,田光去城阳,田既去胶东。”
“合齐人之力,共克时艰!”
他说完,田横等人抱拳应命:“谨遵大王诏命!驱除汉军,复我强齐!”
…………
临淄城北,灰头土脸的丽食其躲在林中,探头探脑的看着外间的厮杀。
齐王田广在闻听他消失不见后,并没有放弃将他抓住泄愤的想法,而是派出小股骑兵,寻觅着他的踪迹。
在林外捉对厮杀的,并非是他的侍卫,而是护送他北返的私盐贩子和齐国追兵。
渐渐地,丽食其从提心吊胆,转变为了兴高采烈。
此刻,私盐贩子正在衔尾追杀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