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朝阳照在雄伟的汉阙,拱眼壁上的青龙玄武和阙楼四角雕刻的青铜力士都好像在重重喘息。
路两边栽种有高大的梓树,肥厚的叶子隐隐闪耀着白色的光辉。
树冠之中,数不清的知了正在声嘶力竭的哀嚎。
而在皇城以南的长安新区,是一片比炎炎夏日还要炙热的工地。
当刘盈骑在一匹五花马从道边路过的时候,轻轻一拉缰绳,那匹价值五十万,百公里消耗五捆草料的五花马顿时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的打着响鼻。
已经跑过去很远的张不疑猛然兜转马头,哒哒哒哒的跑了回来。
“怎么不走了?”
“不趁着现在稍稍凉快一点早点进山,等下可有的热了!”
张不疑满脸不解。
刘盈指了指面前热火朝天的工地,感慨一声:“多美的场景啊……”
张不疑愣住,旋即附和道:“是是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刘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毕竟那是刘盈曾经写的诗,如今被张不疑改了几个字拿来敷衍刘盈……
刘盈懒得搭理张不疑,只是环目四周。
在他面前的工地上,是数以百计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脊梁被晒得黑里透红的工人。
朝阳下,他们挥汗如雨,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眼睛却亮晶晶,隐隐能够看到一种名为希冀的光芒,偶尔不知道是谁讲了个黄段子,男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很是猥琐的笑声此起彼伏。
张不疑摇了摇头不说话。
毕竟他从小接受的是传统士大夫教育,对当众搞黄色有些接受不能。
不过刘盈却很放肆的笑了起来。
嗯,主要是找回了几分曾经的土木狗的感觉……
他看向张不疑,问道:“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高兴吗?”
张不疑撇嘴,将脑袋扬起:
“一女初嫁,哭问嫂曰:此礼何人所制?嫂曰周公。女将周公大骂不已。及满月归宁。问嫂曰:周公何在?嫂云:他是古人,寻他做甚?女曰:我要制双鞋谢他……”
“怎么样,有趣吗?”
“笑啊!”
刘启乐不可支。
但他见到刘盈板着脸不说话,于是赶忙换上了一脸木然的样子。
过了一会,刘盈瞪着眼睛,没好气训斥道:
“我问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快乐,不是让你给我讲一个黄段子!”
“还有,你这算是君前失仪,罚你三年俸禄不过分吧?”
张不疑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毕竟他连‘千石’这样的中级官吏都不是……
三年俸禄?
说实在的,就他们说话这功夫,他家里的产业至少给他赚了十年俸禄!
但刘盈却很满意。
量入为出。
在无法增加收入的时候,罚款也不失为一件解决财政收支平衡的利器。
比如……
对吧。
刘启伏在马背上,探着脑袋问道:“父亲,他们为何如此开心呢?”
在他旁边,名为陪伴和守卫世界上最好的父皇,但实则只是为了逃课的刘德竖起耳朵。
虽然刘德不喜欢学习,不喜欢读那些上古先贤的微言大义,但他喜欢听别人侃大山,尤其是喜欢听刘盈发表一些奇奇怪怪的观点。
哪怕,这对他而言毫无卵用……
毕竟他母亲很受宠,刘盈爱屋及乌之下,允诺他可以不去就藩,大婚之后依旧留在长安城这个花花世界做个富贵王爷……
至于国事,则交由朝廷派遣的诸侯国丞相打理。
刘盈笑容满面的说了两个字。
“赚钱。”
张不疑满脸懵逼。
这谁不知道,还用问?
如今的大汉基本上没有了徭役制度。
或者说,是没有强制劳动。
百姓可以自由选择是服徭役,自己参加体力劳动,还是花一笔小钱雇人替自己劳动。
所以,这些修长安新区的工人,基本上都是在用自己的劳动力换钱,而不是被官府白嫖劳动力……
刘盈策马缓行几步,隔在张不疑和刘启、刘德之间,满脸讥讽道:“你们不要和某些不学无术的吃软饭的小白脸走的太近,当心近墨者黑……”
张不疑:“……”
刘启笑而不语。
刘德也是如此表情。
他俩其实只是在表面上附和刘盈。
毕竟那是他们最最喜欢的姑姑喜欢的人,爱屋及乌,张不疑勉强也算是他们喜欢的人……
张不疑瞪着眼睛:“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是近墨者黑!”
“你作为中书仆射,可否对朝廷律令倒背如流?”刘盈满脸鄙视:“没有吧?我不难为你,过往的那些律令就算了,很多已经作废了,你就给我说一说,今年以来,相国府颁布了哪些新的律令?”
张不疑把脸扭到一边,盯着地面上的一只蚂蚁出神。
毕竟,他已经躺平,这些年一直都在安安静静的当一条咸鱼,混吃等死……
重要的是,食君之禄才会担君之忧。
而他并没有食君之禄!
比如刚才,他就罚去了三年俸禄!
刘盈嗤笑两声,转头看向不明就里的刘启和刘德,解释道:“新年伊始,相国府刚刚颁布了第九号律令,也就是《高温补助法案》。”
“法案规定,当最高气温超过三十五度的时候,所有在户外,以及诸如冶金、纺织等产业的工人,一律发三倍薪酬!”
“入夏以来,这些工人基本上每天都在拿三倍工资!”
“这如何不让他们欢喜?”
刘启暗暗点头。
要是他的零花钱能涨三倍,那他睡着觉也能笑醒!
嗯,如今他尚未到加冠的年纪,故此封国的收入被窦漪房以‘长大了’再给你而保管着。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已经开府建牙,而且还金屋藏娇着好几个绝色,日常花钱如流水,零花钱根本不够,甚至还欠着刘德、刘弘不少债……
尤其是刘弘。
臧家因为主动投降而保住了大部分的家产,这些年又仰仗着外戚的身份,到处购置产业,家中巨富,自然会帮衬着刘弘的母亲,也就是臧儿。
所以,刘弘是他们这些兄弟中最有钱的那个!
而且,他拿着钱还没地花,自然借给刘恒时毫不犹豫!
人比人气死人啊……刘启忍不住长叹出声。
刘盈用马鞭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一下,笑着训斥道:“小小年纪就长吁短叹,像什么样子?”
刘启只是咧咧嘴没说话。
孩子大了,跟老父亲就有隔阂咯……刘盈莫名有些感伤。
张不疑笑着说道:“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咱们就要出发了!再不走,等下就该热的受不了喽!”
刘盈刚想说话,却突然听到一连串儿童喊叫的声音。
准确的说,是报童。
“号外、号外!”
“大汉天兵高歌猛进,三日攻占身毒五国,斩首十万……”
……
张不疑皱皱眉头:“这是今年的第几份‘号外’了?想钱想疯了吧!”
毕竟‘号外’是定期出版的报刊除按编号发行之外,遇紧急消息须及时报道而临时编印的增刊,一般来说是免费的,但汉国不是一般……
因此,收费。
在张不疑的愣神中,报童所过之处,那张薄薄的‘号外’几乎人手一份!
工人,有钱!
等到报童跑到张不疑身边的时候,手中就只剩下了一张。
报童满怀期望的仰起头:“这位先生,最后一份了,您买了我就能回家乘凉了……”
张不疑本来不想买,但听到那小孩说卖完之后才可以回家乘凉,不知道怎么的,鼻子突然一阵酸楚,于是摸出一枚‘壹元’钢镚递了过去,顺手接过那最后一张报纸。
报童笑容满面,拿着钢镚看了又看,确认是真钱后,迅速收入囊中,接着从身上斜跨的背包里摸出打着补丁的钱袋:
“请稍等,我找您钱!”
号外只有一页,故此只卖两分钱,而‘壹元’可以换一百分。
张不疑却摇了摇头:“你都拿着吧,就当是我给你的小费!这份报纸是你从内城送到这里的,少说十几里路,辛苦值得回报!”
报童愣住,看看张不疑胯下神骏异常的宝马,确定这是个有钱人。
所以,他也不矫情,只是鞠躬表示感谢后很是开心的蹦蹦跳跳向家跑去。
张不疑随手将号外塞进马鞍袋。
刘启问道:“姑父,能给我看看嘛?”
张不疑笑着反问:“你想了解什么不妨问我,我知道的要比报纸上的印刷内容更加详细和准确。”
嗯,当初战报发来的时候,他正好跟着张良一起在韩信家里做客……
因此,他掌握的是比刘盈更加迅速和详细的第一手资料。
刘启想了想,问道:“三天斩首十万,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张良笑容满面:“那是自然。”
“报纸嘛,题目不夸张一点,吸人眼球一点,怎么会有销量呢?”
“尤其是某人发明了汉字打字机之后,报纸发行的速度顿时上了一个台阶,熟练的打字工一分钟就能敲出来一百多个字,可比从前那种先雕版,再印刷的效率高多了……”
刘启恍然。
怪不得他听人说起过,《长安邮报》从月刊变成了半月刊,听说下半年还会改版,分为甲乙两版,基本上算是周刊了……
当然了,报纸上三分之二以上的篇幅都是商家投放的广告……
刘启想到这里,偷偷瞄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刘盈,心中浮现出四个字。
罪魁祸首!
不过,汉字打字机是什么……刘启心中如猫挠一般,抬头看向刘盈,问道:“父亲,什么是汉字打字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