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飘荡荡,整整下了十五天。
淮河以北,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银装素裹,雪深过膝。
这对于家中有积粟,并且储存了足够染料的家庭来说,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但对于那些绝大多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来说,汉三年这个冬天,就是他们一道生死关。
撑过去,也许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撑不过去,则死亡就在今天来到。
大雪渐停之后,因为天气过于恶劣,笃定楚军不会攻城的刘邦,将荥阳城中一半的士兵派遣了出去,分散到三川郡各处,救援受到雪灾的民众。
这并不是在收买人心,而是一个王,应该做到的事情。
在汉军大雪天里忙忙碌碌的时候,位于荥阳城北方的敖仓,楚军士兵也同样在挥汗如雨。
周勃在弃守敖仓的时候,虽然一把火将这里点了,但毕竟走的过于仓促,而且天上也不断有飞雪落下。
所以,敖仓之中,也只是最上面的一层粮食被彻底烧毁,而在粮囤的下方,还有着一小部分勉强能吃的谷物。
不过,他们在这里挖到的粮食,并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用来喂马。
随着冬天的降临,楚军的后勤转运再一次出现了不足。
和汉军不同,楚军的物资,都是先汇总在彭城,然后统一发往荥阳城方向。
用后世的地理类比一下的话,就是汉军从陕西西安运粮到河南洛阳,而楚军,则要从安徽徐州,运粮到河南郑州。
这中间多出的距离,就是楚军多出的负担。
基本上,他们但凡发出一斤粮食送去前线,则至少在路上的时候,就消耗了接近四成。
《天阿降临》
毕竟,运粮的民夫不是日抛型的消耗品,他们不管是由彭城到荥阳东,还是从荥阳东返回彭城,这一路上都是要吃饭的。
也因此,楚军之中虽然积粟还够,但用来喂养牲畜的草料,尤其是楚军中蓄养的几万匹战马,这些大牲口,饭量抵得上好几个成年男子。
天寒地冻,百草凋敝,游牧民族的马匹在这一段时间属于是苦熬,而农耕民族养的马,在这一段时间却是上膘期。
毕竟,秋收过后,无论是草料还是粮食都是不缺的。
于是,这些习惯在冬天大吃大喝养膘,春天的时候去欺负草原人羸弱马匹的秦马,让饲养他们的楚军骑兵,愁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因为草料的体积过大,用车辆运输很不划算,所以往日里,楚军利用鸿沟水运草料以及部分的粮食。
鸿沟,修建于魏惠王十年,引黄河水为源,将黄淮之间的济、濮、汴、睢、颍、涡、汝、泗、河等水道连通起来,构建了一个庞大的运河系统。
但凛冬已至,黄河水位下降结冰,也就意味着鸿沟水运的停止。
于是,发财的机会再一次摆到了彭越面前。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熟悉的话语。
彭越手持一把卅炼环刀,冷冷注视着面前运送粮草的楚军辎重队。
正面和楚军决战的胆子他是没有的,但是偷偷摸摸的抢楚军的辎重粮草的胆子,他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但这一次,他注定摸鱼摸到大白鲨。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楚军在连续被彭越打劫了很多次之后,就一直憋着气准备报复回来。
而这次带队的,正是之前攻克了敖仓的项羽!
英布反了,蒲固烹了,季布钟离昧几个又打不过彭越,没奈何,项羽这个西楚霸王,就只能沦为救火队长。
当远处楚军辎重队的求援信号响起,小心躲避行藏的项羽,立刻带领身后的精锐楚骑开始冲锋。
茫茫大雪之中,人的侦查范围有限,这就给了项羽反蹲彭越的机会。
哒哒哒!
马踏山河。
此战楚军骑兵虽然只有不到三千,但这些惯于冲锋骑战的楚军精锐,却有着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
“撤!”
彭越一声怪叫,招呼着身后的水匪们掉头就跑。
其实吧,早在阵阵马蹄之声响起的时候,彭越带领的水匪,就已经开始先他一步熘了……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云龙兄说的好。
传统是什么?
传统是一种性格是一种气质!这种传统与性格,是由这种部队组建时首任军事首长的性格与气质决定的。
而在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窜的水匪出身的彭越熏陶下,他的这只军队,很明显都具备了和他一样的性格。
只是骂骂咧咧跑路的彭越,嘴角之中却扬起了一抹微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军的辎重队是树干,他彭越是蝉,而项羽则是那只螳螂,那么,黄雀,也应该在路上了。
在彭越军为了躲避楚军骑兵而发足狂奔,所经过的地方,看似被厚厚积雪掩埋的草垛之中,突然钻出了黑压压一片手持强弩的汉军士兵。
而在北方更远处,悠长的号角之声响起,灌婴、靳歙二人,分别带领着小部分的郎中骑兵,以及新组建的燕赵游骑从两翼开始包抄。
灭赵之后,韩信自领小部分军队,羊装成大举进攻的态势,去逼迫燕王臧荼投降。
至于曹参灌婴等人,则挥师南下,屯驻在大河以北的修武一线。
敖仓被夺还是小事一桩,但周勃被项羽欺负了这件事却不能忍。
于是,他们直接将北上燕地的韩信揪了回来,谋划了这次对楚军的报复行为。
如果彭越钓鱼失败,则很赚一笔粮草。
兵家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粮道被断,就意味着荥阳城的楚军本就不富裕的生活,变得越发雪上加霜。
钓鱼成功,就意味着可以为周勃好好出一口恶气!
粮食一年一熟,春播秋收。
但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学会手持刀剑作战,至少要花费十几二十年!
楚军中的精锐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而拥有关中巴蜀,以及整个大河以北的汉国,在人力方面已经完全碾压了楚国。
此消彼长之下,仗就越打越顺了。
于是,狂飙突进的楚军,就一头撞到了箭如雨下的汉军弩手面前。
地面上的积雪虽然渐渐消融,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泥泞不堪。
在这种路面条件下,骑兵追杀一下溃军还是没问题的,但要是冲击步兵战线,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毕竟,这一时期因为没有马镫,人坐在马背上的时候,是需要双腿夹在马腹之上,用来固定自己。
这样,就导致了这些骑兵,身上穿的只是半身甲,腰部以下,是没有任何防护的。
毕竟,当人马合一的时候,隔着一层布匹还没什么,若是双方之间隔着一层甲片,则战马吃痛之下,纷纷钟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骑士摔下来……
嗯,其实直到魏晋三国时期,骑兵依然穿的是半身甲。
比如既是河北四庭柱,又是五子良将的张郃,纵横沙场多年,直到他膝盖上中了一箭,人就没了……
而在战场之上,楚军的久经战阵不只是说说而已。
前队被箭雨覆盖之际,后队立刻如水波般分开,画出两道完美的曲线的之后,掉头就跑。
面对着身前摆放有拒马,且已经列好阵势的步兵,即便是强如项羽,也同样是选择暂避其锋芒。
而灌婴等人在率众追出了几里地之后,也同样选择收兵。
毕竟,就如同项羽忌惮他们身后会有千军万马一样,他们也同样担忧项羽身后,会有一只黄雀存在。
此战,尽夺楚军上万石粮草,而且杀伤其近千精锐,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战果了!
于是,灌婴等人只是取了够自己食用的粮草,以及楚军的人头,至于剩下的绝大部分辎重,按照约定,留给了眼巴巴的彭越。
水匪大多是不愿意辛劳耕作之人,而在彭越被刘邦收编了之后,他们就不太好再操持从前那种打家劫舍的营生。
坐吃山空之下,就只有劫掠楚军粮道这唯一一个选项了。
而对楚军的报复行为,不止在这里的粮道之上。
敖仓。
当辛劳了数日,将烧焦的粮食和还能食用的粮食分开,准备运回大营的时候,远处的地面上,传来一阵细密的震动。
进而,战鼓之声隆隆响起,喊杀之声冲天而起。
汉军,开始发动全面反击了。
黄屋左纛的战车之上,刘邦虽然鼻头冻得通红,但精气神却很足。
他刘老三,又回来了!
事实证明,没有了项羽的指挥,以及作为精神支柱,楚军的战斗力下滑的就特别严重,眼前这一幕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完全打崩了周勃的那支楚军。
远处,在樊会的指挥下,陷阵敢死之士以周世陈鼻为前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楚军横尸遍野。
季布见状,大声指挥着还保留有建制的楚军丢掉辎重,且战且退。
楚军辛劳多日,在体力上远不是养精蓄锐了很久的汉军的对手。
所以季布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暂时尽可能多的将人撤回来,然后坚守不出,等到捕猎彭越而回的项羽一到,再教对面的刘邦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