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信陵君墓。
嗯,后世的大相国寺是在信陵君祠的旧址上改建而来,并不是坟茔。
此地的二期改造工程已经完结,整个墓园完全彷照着后世的一些皇家陵园而建造,除了占地面积有些差,再加上并没有太多的人工湖和自然山脉外,遍植奇花异草,随处都是精美的石凋和凭吊的碑文。
这些碑文,大多都是刘邦撰写,用来歌颂信陵君的丰功伟绩。
比如礼贤下士、比如窃符救赵,以及率领五国联军击败秦将蒙敖,将长平之战后不可一世的秦国堵在函谷关里打了一顿的事迹……
顺着神道向里走,立着两尊硕大的汉白玉石人,透露出墓主人身份的尊贵。
刘邦漫步其中,双眼不住向四处打量,虽然有些心疼自己的钱,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为自己的‘爱豆’做出的奉献,旋即释然。
片刻之后,他看着坟茔左侧那一尊持剑而立,身高两丈有余的石翁仲,一脸茫然的看向刘盈问道:“这是谁?为何如此巨大?”
嗯,他的质疑,在于这个石翁仲的长相很是奇特,尤其是对方下颌没有胡须,脸上没有鼻子,只有眼睛和嘴巴。
所以,这厮谁呀,凭什么站在信陵君的坟前?
要站,为什么不是他来站?
望着脸色逐渐有些愠怒的刘邦,刘盈赶忙解释道:
“此人是始皇帝时期的一名勇士,名为阮翁仲,身长1丈3尺,勇勐无双。始皇帝让他镇守临桃,每逢匈奴入侵之时,只要阮翁仲出战,匈奴人必然望风而逃……”
“阮翁仲死后,始皇帝为其铸铜像,置于咸阳宫司马门外。匈奴人来咸阳,远见该铜像,还以为是真的阮翁仲,不敢靠近。”
“所以,有此等勐士在此守陵,信陵君可安枕无忧矣!”
刘盈说完,一副‘快夸我,我真牛逼’的神色。
只不过刘邦不屑的‘切’了一声,脸上挂着‘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神色说道:
“怎么?你以为乃公跟你一样,没有见过秦皇时期的咸阳宫长什么样子?少拿这种编出来的东西来骗我!再说了,人怎么可能长这么高?”
“三哥此言差矣……”
刘交从后面走出来,因着今天来这里的都是‘沛县甜不辣’,所以他也懒得称呼自家三个为陛下了。
“吓住匈奴人或许是假,但这么高的人却是有的。以我看来,阮翁仲应该是上古之时的‘防风氏’遗族!”
看着周围一双双闪着迷惘的眼睛,刘交心中一片大爽,他是个闷骚的儒生,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场面最喜欢了!
“《国语》曾言,吴越争霸之时,吴国获大骨,遣人问于孔子,孔子言此乃昔日被禹王斩杀的‘防风氏’之骨。”
“后来屈子的《天问》曾说,何所不死?长人何守?这里的长人,说的就是防风氏的遗族!”
厉害了我的叔……刘盈心中惊叹,啪啪啪的开始鼓掌。
只不过他是将手举在刘邦面前啪啪拍着,向刘邦展示着他一百斤的身体里那九十九斤的反骨……
刘邦如同拍苍蝇一样将他扒拉到一边,视线转向另外一个石翁仲。
那是一个面容粗犷,手持一把铁锤而站的男人。
刘邦点点头,颇为自信的说道:“这个,应该就是昔日博浪沙刺秦的勇士了!有此二人在此,我就放心了……”
然而不等他说完,刘盈跳起来,双手在他脸前挥动,打断道:“爹啊,你认字吗?”
“怎么?”刘邦一把按住刘盈脑袋:“有话就说!”
刘盈指向石翁仲底座上的文字,言简意赅:“念。”
刘邦低下头愣了一下,正在他准备蒙混过关的时候,被他强行拖来旅游的卢绾大步上前,高声念诵: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赢。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汉八年七月乙亥,末学小子刘盈读史有感而发。”
卢绾向刘盈竖了竖拇指后,大声回头对身后的樊会等人宣布:“所以,这个石人是锤杀嚄唶(huòjiè)宿将晋鄙的勇士朱亥!”
刘邦看了看一旁的‘逆子’,另一侧的‘孽障’,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记下了今天的仇,撮着牙花子心中暗想,等着吧,看乃公等下怎么收拾你们!
不过他又看了看石人底座上的诗句,忍不住的轻声念了两遍。
虽然这首诗的格式和现在的诗、赋大相径庭,但读起来却琅琅上口,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所以,他视线移向挺胸抬头,看似接受着赞美,但眼神中又有几分闪躲的刘盈,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看把这孩子吓的,算了,父子间没有隔夜仇,原谅他了……刘邦伸手摸了摸刘盈的脑袋,努力做出了一个慈父的微笑。
遭!我忘了这老头有多记仇了……刘盈嘴角僵硬的扬起,一脸假笑,只是后悔没有把刘太公也带出来。
不过他决定这几天都绕着刘邦走,不给他找借口揍自己的机会,不仅如此,也要防着他秋后算账,所以他打算先发制人,等回到关中后第一时间就去刘太公那里告他的刁状!
片刻之后,祭祀完毕。
在酒鬼们聚在一起拼酒角抵的时候,刘盈抢先一步躲在神道旁边的灌木丛中,蹑手蹑脚的离开。
如今随着他年岁渐长,那群混蛋一改从前的教唆,开始强制他这个未成年饮酒了!
刘盈可是清楚的记得,历史上的他就是沉溺于酒色,然后才会早早就挂了……
所以等到了汉元帝时期,因为每年祭祀宗庙花费太大,汉惠帝的灵位就被移出了宗庙的主位,改到别的地方统一祭祀……
嗯,和他一起被移出来的,还有太上皇……
毕竟天子七庙名额有限,只能将那些没有什么拥趸的祖宗挪出去……
不仅是他俩,比如刘邦生母、刘邦大哥、刘邦姐姐、卫子夫、以及戾太子夫妇,也就是汉武帝的太子,汉元帝的亲曾祖父母的灵位在此之前就从宗庙里挪了出去……
然而一年之后,汉元帝做了个梦,梦中被祖宗爆锤了一顿,于是又把一切改了回来。
只可惜汉元帝改了之后他还是死了……
等到他的儿子汉成帝继位,丞相匡衡说当初先帝在时,将原本废弃的宗庙又恢复了回来,但病还是没有好,说明生病和废弃宗庙没关系,所以还是废了吧,开源节流,能省则省……
然后汉成帝就同意了,将刘太公、汉惠帝的牌位再次挪了出去。
只是几年之后,汉成帝因为生不出太子,所以觉得还是废弃宗庙惹的祸,所以又双叒叕把挪出去的牌位挪了回来。
并且他为了向祖宗表示忠心,恢复了当初吕后定下的制度,也就是胆敢擅自讨论宗庙问题的,一律杀头!
嗯,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只挪回去了刘太公等人的牌位,汉惠帝的牌位并不在祖宗之列,所以还在外面晾着呢……
属实是惨……刘盈攥了攥拳头,决心从今日起戒酒!
…………………………
荥阳东,敖仓。
楚汉争霸过后,这座粮仓重新回到了应有的地位。
毕竟相较于雒阳仓而言,敖仓紧邻鸿沟,可以省下一笔入库的运费。
但这并不意味着雒阳仓就此废弃不用,相反的,随着这两年黄河以南的大片农田复垦,雒阳仓早就已经装满了粮食,正在进一步的扩建之中。
嗯,谷贱伤农,为了维持农民种田的积极性,以及打击大粮商操纵市场,囤积居奇,所以官方会制定粮食的最低收购价以及最高零售价,粮库自然多多益善。
此时虽然临近夏日,但却正是青黄不接,粮价飞涨的时候,因此敖仓通向荥阳的大路上,运送粮食的马车络绎不绝。
当大路上马队驰来的时候,一大早就在外面等待的太仓丞赶忙正正衣冠,急趋上前而拜:
“拜见太子殿下!”
刘盈从马背上跳下,很随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吩咐身后卫队将马匹牵到另一边去,不要阻挡了运粮的马车。
“现如今粮价几何?”
“回禀太子殿下,长安城粟米、水稻两百钱一石,小麦一百五十钱一石,玉米最贱,每石百钱……”
刘盈点点头,这和他最初预期的数字大差不错。
长安城作为汉帝国的首都,全天下的有钱人云集于此,粮食价格要比其他郡县高出三成以上。
窥一斑而知全豹,想来全国的粮价也保持在一个历年的水平线之上。
嗯,虽然随着磨坊的遍地开花,小麦的新吃法逐渐被大家所接受,但毕竟很多人家几十年养成的饮食习惯,绝对不是一两天就能改变的。
至于玉米的价格低,是因为玉米的产量比其他主粮要高,而且在刘盈最初的规划中,玉米的主要作用是备荒,以及饲养牲畜家禽,让汉国人也能天天吃上大牛排和一五铢钱的炸鸡。
所以,让长安城的有钱人抢着吃饲料……只怕很难。
刘盈边向敖仓走着,边回头问向落后他两个身位的太仓丞:“粮仓里的鼠害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