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郡。
这里最初是淮南王英布的封地,后来英布造反,身死族灭,他掌控的衡山郡连同他的封号一起被褫夺。
此后,衡山郡被封给了刘恢,从原本的郡制改为藩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衡山国的人口滋生,根据汉律,一般一个县的总人口不超过两万户,因此一个大县就被切割成一个大县和一个小县,前者的最高长官依然称县令,而后者则称县长。
不过随着人口的再度迁入,小县也会慢慢变成大县,然后如同细胞分裂般再度分成两个县。
如今没有大规模的战争,汉初的婴儿潮长大成人后没有死在战场上,自然就按照他们父母给他们定下的人生轨迹,娶妻生子,脱离原生家庭,组建新的家庭。
汉初诸王的封国其实并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比如刘肥受封的齐国七十三县,指的更多的是七十三个‘县’级单位掌握的人口。
当然了,刘肥现在没有七十三个县……
而和被新分割的郡县搞得七零八碎的齐国一样,衡山国也一分为二,如同细胞分裂般分为由刘恢掌握的衡山国,以及汉国中央掌控的衡山郡。
即将建成的江水大桥,就位于汉国掌控的衡山郡。
天渐渐黑了,江水两岸的工地上也响起了收工的铃铛声,百十成群的工人拖着十分疲惫的身躯从工地上离开,但他们却有说有笑,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大桥就快合龙了。
重要的是,这比原本定下来的工期要早了快半年!
这也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能获得丰厚的奖金,至少能抵得上三个月工钱的奖金!
他们背井离乡,和妻儿老小一整年也见不上几面,为的就是赚钱。
多多的赚钱!
如今眼瞅着就能狠赚一笔,谁会不开心?
不过这种开心他们准备留着,留到一个月之后,真真正正见了钱之后再开心!
因此,他们此刻的开心,只是因为他们闻到了味道。
炖肉的味道。
准确的说,是酱卤猪头肉、猪大肠等肉食的味道!
如今汉国北方的很多百姓还保持着继承自春秋战国时期的风尚,只吃净肉,不吃头蹄下水(肠、肚)等味道大、难处理的‘杂碎’。
因此,监工的皇家路桥总署就调用了闲置的冷链车,将过年前后百姓家杀猪宰羊时近乎丢弃不要的‘杂碎’收集并运送到了工地,之后用这里完全不要钱的江水清洗干净,就成了工地美食……
工地旁边和炖肉的味道一同飘起来的,还有炭火炙烤麦子的味道。
嗯,就是烧饼。
成年人脸那么大的烧饼配上入口即化的整整一斤猪头肉,再来一碗不要钱的热气腾腾的杂碎汤,撒上葱花香菜辣椒油,就是这些民工满满的快乐。
不过这种快乐却有些残缺,只有餐后打上半斤农户自制的‘烧刀子’才算完整。
一杯辣口,喉咙中像是吞咽了一团火;二杯淌汗,瞬间让人汗流浃背,尽扫一天的疲惫;三杯酒眼冒金星,让人神情恍惚,眼前隐约出现了亲人的身影……
嗯,大概率是甲醇中毒了。
不过这不重要,毕竟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
因此,这种吃到满嘴流油,喝到精神恍惚的每个夜晚,就是这群民工的小确幸。
如果大桥按时完工,拿到应有的工钱和赏金,小确幸就会更加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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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大桥向西大约一百里的地方,自三峡奔流而出的江水在流经烟波浩渺的云梦泽后,水流渐渐放缓,因此这里修建有渡口,当地百姓自发购买船只,为南来北往的客商提供摆渡服务。
当然,收费。
渡口向北二里,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旁,赫然出现了一个鸡犬相闻的里聚。
石碣村。(注1)
平原地区的百姓由于缺乏天然的屏障,所以村落民居集中修建在一处,聚居区与田野之间用坞壁分离,这就是‘里’,而在南北朝时期,被称为‘坞’,也叫围坞或围屋。
现如今的汉国因为人口滋生的原故,里墙之内的宅基地不够用了,重要的是汉国继承并发扬了秦国的‘里、亭’制度,而且经济发展的很好,故此匪患几乎罕迹。
因此,很多人家选择在里墙之外盖房子,有墙而无壁,于是就有了‘村(邨)’这个专门的称呼。
当然了,这里是石碣村而不是石碣里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这里仅靠近长江边上,十年有九年会有水患,花重金修建的里墙分分钟就会被大水冲毁,重要的是里墙也没什么卵用,索性不如干脆不建,反正家家有船,发大水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搬到船上,就可以避免损失。
毕竟水泥混凝土的房子比土坯房好的一点,就在于不担心被大水泡坏。
天色渐晚,做了一天船工的男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但他们看到蹦蹦跳跳向他们跑来的儿女,以及站在柴门边系着围裙的女人时,脸上不由浮现笑容,仿佛也没有那么累了。
男人随手将拎着的十斤重大鱼扔给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的儿女,这是他们白天乘船时随手捕捞而得,是一家人的晚饭。
少顷,铁锅炖大鱼的香气,不约而同的飘荡在石碣村近百户人家的院落之中。
村西头的一户人家,户主阮仲坐在院落中沉默不言,他的大女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将一大碗黄灿灿的玉米面倒在盆里,加水和面。
这是从帝国北方传来的吃法,铁锅炖鱼的时候在锅边贴上一点玉米面饼子,利用炖鱼的热气和炭火将玉米面饼蒸熟,这样一锅出主食和配菜的方式,既节省时间,也节省燃料。
嗯,水乡吃玉米面的原因很简单。
便宜。
他们用自家产的水稻和北方来的商人置换玉米,一斤水稻能够换一斤三两以上的玉米,这就意味着如果换两百斤水稻,就能多换出来一个成年男人一个月的口粮!
这就是普通百姓的日子,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的花。
阮仲看了看院子里东奔西跑,仿佛永不知疲倦的四个小儿子,以及在灶台边扇火添柴的两个女儿,不由轻声长叹。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重要的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吃的并不比小男孩少多少!
不过若仅仅是吃饭,那他并不发愁。
毕竟这里靠近云梦大泽,几乎是向水里随便扔两块石头都能飘起来几条十斤重的大鱼,而这种贴饼子的吃法,也免去了因为了摄入大量蛋白质但缺乏碳水化合物导致‘兔肉综合征’的困扰。
而农业技术的升级,这就使得粮食很便宜,虽然只有小片地的农民无法靠卖粮食发家致富,但农户只要经营得当,再有风调雨顺,谁家的粮囤里还没有足吃三五年的存粮啦?
所以,阮仲的苦恼,在于给这三个女儿的嫁妆,四个儿子彩礼……
重要的是,他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
这,无疑是压垮这个勤劳能干的中年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晚饭结束,阮仲看了看收拾碗筷的妻子一眼,瓮声瓮气说道:“你带孩子们先睡,我去村头晁先生家里坐坐……”
女人并未多问,毕竟晁先生是前朝王族,属于是他们村里最有头有脸的存在!
当然了,她的男人也不比晁先生差太多!
嗯,所谓前朝,指的是周。
周景王欲立小儿子‘朝’为太子,但在此之前却抱病身亡,他死后诸子争斗,最终在晋国的干预下‘句’继位,是为周敬王,而‘朝’则跑到了楚国,其后人以‘朝’为姓氏。
古代晁是朝的形声字,类比嶽和岳,因此朝氏就是晁氏。
片刻后,当阮仲抵达‘晁先生’家里的时候,昏暗的烛光下已经聚集起了二三十个男子。
这些人都是阮仲的熟人,皆是白日里在码头撑船的同伴。
看到很有威望的阮仲来了,被称为‘晁先生’的晁长子顿时松了口气,笑容满面:“阮家兄弟,坐到我身边来!”
阮仲坐下,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干了!”
晁长子点点头,目露凶光:
“这并非我等是天生的坏种,实在是官逼民反!他朝廷在江水修桥,可考虑过我等需要摆渡过活的人家?”
“客商都从桥上过了,我等船工拿什么养家糊口?”
“别的不说,你们的船贷还完了吗?”
“不摆渡,拿什么还钱?”
阮仲摇了摇头:“晁先生,你就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晁长子从身后木箱子摸出了一根茶杯粗细的棍子摆在桌上:“用这个,炸了那条破桥!”
那赫然是一根炸药,上面印有皇家南郡铜录山字样……
注1:石碣村不止山东有,广东和山西都有,我特意查了()
ps:百科上说,山西吃‘杂碎’的传统起源自元朝,而天天吃‘剩饭’的晋城人,吃猪头肉羊杂碎的习惯听说好像还是受到民国年间逃难到那里的河南人所影响。
准确的说是焦作人影响……
嗯,晋城人养活了半个豫竹方便面厂,则是另一个传说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