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死亡,阎行退缩了。他无奈的撤回刺向马超的断矛,架过马岱砍来的大刀,待他再换过兵器时,马超已得到部卒的遮护,奔出重围向北原城下退却。
阎行有心追赶,却被城上如林般射落的箭矢迫退。
“马贼,且便宜你这一回!”阎行恨恨的甩下一句狠话后,率兵回营。
马超是困兽犹斗,只要他还在城中,阎行就不怕他能飞出手心去,而结果了马超,也就意味着在西凉的年轻一辈中,再没有人能和自己一较长短了。
城中,遭到阎行暗算的马超捂着受伤的左胁,在左右部卒的携扶下,艰难的下得马来,有几个伶俐的赶忙抬过一张搬运伤员的木制床塌。
“你们做什么,这一点伤还死不了人!”马超怒目而视。不管阎行的手段光明与否,让阎行所伤对于一向自负的马超来说,可以算得上是耻辱。
稍臾,马超缓过一口气问道:“瑾之,阿爸怎么说?”
马岱黯然低首,不敢正视马超的眼睛,他喃喃说道:“大阿爸让我们继续坚守半月,他说现在调不出援兵来增援!”
马超气撞胸口,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他悲愤的大声道:“阎行有万余兵马,我城中守卒只剩下了不到七百人,这仗如何坚守得下去,万一北原有失,冀城也保不住,这个道理难道你没有和阿爸说吗?”
马岱长叹一声,道:“大阿爸说了,金城的韩遂主力已迂回到了平襄一带,北面的情况也同样吃紧的很,现在庞德正率师堵在上邽,无法回救我们!”
马超盛怒之极,他怒喝道:“韩遂有多少兵力,阿爸他不清楚吗?北原城外阎行的兵卒足有一万以上,再除去守卫金城老巢的兵士,韩遂还能派出多少兵力来?”
“阿爸说韩遂和石城程银、庄浪张横达成了同盟,他们三家合兵对付我们一家,北部的兵力超过了三万人。”
“放屁,韩遂是什么人物,边章被他阴死的例子就在前面,程银、张横再蠢再笨,也不会去和他搞什么联合,这阿爸难道还看不出程银、张横只是在虚以应付吗?”马超大声质问道。
西凉一带的割据势力大大小小总有十几股,韩遂和马腾是其中最强大的二股,其余的程银、张横、杨秋、李堪等各据两三城或一郡,对于他们来说,依附强者一方是当然的选择,这是他们为避免被攻灭不得不履行的举动。
“大哥,阎行这小子摆明了就是要我们死,怎么办?”马岱问道,刚刚过了二十岁生日的他颌下的胡须刚刚长出,年轻的下巴上笼过一抹黑线。北原现在切切实实的成了一座孤城,外无救兵,内无粮草,马岱可以想象,在不久的将来,那些原本还有一个期盼的守卒在得知援兵无望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就此崩溃。
马超的脸上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刹白,这倒让他比平时更添了一股子凛然无惧的神采,他艰难的挺了挺身躯,笔直的站定,然后指着前方的一段残墙道:“瑾之,你还记得先祖伏波公曾说的那句话吗,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你我既是马家子嫡,当时刻牢记此训,不敢相忘。”
伏波公即是建武时的名将马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值匈奴、乌桓袭扰汉庭北境频繁,当时马援年三十而立,心中感慨未能效卫、霍驱军漠北长庭,次年秋,马援向光武帝刘秀请缨率三千骑出高柳,巡行雁门、代郡、上谷障塞,乌桓在侦察出汉军的动向后退兵而去。
北原外五十里。
陇山之隈的落日,伴着深秋的丝丝凉意,迎面袭来。
在武都郡历阳通往北原城的道上,一支由三百剽悍壮士组成的小商队正行进在路上,他们的手中虽然没有持着兵器,但背上的行囊中却都鼓鼓的。
当先,并排行走着一白一红两匹高头大马,白马名曰踏雪,如其名通身上下无丝毫的杂色,红马名唤胭脂,赤红如夕阳下的晚霞。
骑行在这两匹马上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丰韵流采,女的娇蛮可爱,他们的穿着是一付大豪世家公子小姐装扮,在白马的鞍挂之处,一杆银枪静静的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象是知道主人总有一天会再启用它似的。
“云哥哥,前面的这座山就是陇山,我们翻过这里就能到达北原城了,也不知道父亲和大哥现在怎样了!”女子微颦秀目,持起马鞭,轻轻巧巧的一扬。
“放心,这一路上我们遇上的商贾都只是说凉州战乱得紧,只要仗还在打着,就说明暂时没什么事!”年轻男子笑了笑,安慰道。
陇山山势雄壮,漫山秋叶金黄,巍峨的山峦、天际的晚霞、瑟瑟的落叶、远行的商旅,这一切就如同一幅描写塞外苦旅的长卷,透着一丝让人无法释怀的肃凉,带着一抹令人感伤莫名的冲动。
这一队行路的商贾正是扮作西入陇右的商贩的赵云、马云璐和杜畿一行。
马蹄得得间,赵云的手抓住了鞍挂上的银枪,他的眉头越接近凉州越是皱紧,根据多种情况分析,马家在天水郡的抵抗相当的艰难,尤其是北原城的战况已经到了极度危险的境地,果然再没有援兵出现,马超在三日内必亡。
“大家取出兵刃,前面就是交战地界了!”赵云低低的吩咐道。
关山万里,也许是在长期漂泊中养成的一种警觉,与阎行的万余步骑相比,自己的三百将士虽然单挑个个不输他人,但人数少毕竟会吃大亏。
“陇山之险峻如果名不虚传,昔日汉武屯边,这里可是第一站!”在赵马两人身后,一个中年文士左右观察着周围的山势走向,感叹道。
陇山是渭水支流的发源地,它的山势犹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天水郡一分为二,嵌在这屏障之上的,是北原、冀城等一颗颗耀眼的明珠,西北的城镇一般建立在交通要道,开始时多半以军事目的为主,屯兵多了之后,就从内地就迁移部分百姓过来,久而久之便成了城池。
“杜参军博学多识,这一路来史学典故娓娓道来,真是让我等粗俗之辈受益良多!”赵云听得杜畿感叹,剑眉微扬道。
这一路上,杜畿身上的文人气质显露无疑,吟诗作赋,感慨涂墨,倒也别是一番情致。转辗取道汉中、再出散关至凉州,这一路大都是崎岖不平的山道,虽然艰辛但风景倒是旖妮,但有杜畿引经据典的讲解,又有马云璐的娇柔可爱,疾风营的这三百多个汉子走得倒也不孤单。
“将军,看前面——!”领头的一个士卒出声惊叫。
赵云、杜畿顺着指引的方向看去,却见数十骑头上插着羌羽的西凉骑兵正沿着陇山的缺口向这边疾驰过来。
“快将马姑娘藏起来!”赵云脸色一变,吩咐道。马云璐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夹在这一队商贾中,太过显眼,必然会引起西凉兵的警觉。
马云璐一怔,随即明白了赵云的意思,她挣扎着说道:“是韩遂的骑兵吗?我不怕——!”
赵云持住胭指马的缰绳,命令道:“西凉兵马快,我们必须诱使他们再靠近一些,这样才能一举全歼这股敌兵,所以你先躲到后面去。”
马云璐低下头,轻踢了一下马腹,拔马退入队列之中,在赵云自信满满的凝视下,她屈服了。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西凉军行军巡屯司马一脸警觉的看着这边,并大喝道。
杜畿慢慢悠悠的出列,操着京兆腔音答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从荆襄来的贩绸客商,刚刚从汉中过来。”
说罢,杜畿一面老练的命人打开前面的几个箱子,把装好的上好绸缎示意给西凉兵看,同时,又从袖中取出一尊做工精巧的玉如意,递到司马面前。
“你们不知道这一带都在打仗吗?这马是哪里来的——。”巡屯司马接过如意,持在手里把玩一阵,见是个宝贝遂口气也就缓了下来,他抬头,忽见赵云骑的白马相当神骏,心中顿生抢夺之意。
杜畿陪笑道:“我们出门已经好几个月前了,谁也预料不到陇右也不安宁。”就在杜畿说话的当口,其它的疾风营士卒也假作行贿向西凉骑兵接近,就在那司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踏雪驹上时,一张捕蛇的大网已成功张开。
“杀!”赵云一声大喝,银枪匹炼般将跳起,将贪财送死的巡屯司马挑起。
“杀,杀——!”伴着一连串的高呼,贪财的西凉游骑一个个成了疾风营将士的刀下游魂,十余骑游哨的首级连同他们的战马随后被征缴。
为了解敌情,最后的一个巡骑侥幸苟活了下来,从他的嘴里,赵云知道了北原城外阎行营的布防情况。
“赵将军,这陇山离北原不远了,我们再往前去,极有可能和韩遂军的主力遭遇,不如这样,我们等一等,先利用陇山有利的地形,实施外围伏袭,争取切断韩遂军的粮草供给线,这样北原之围就可以解了!”杜畿说道。
赵云苦笑了一下,摇头道:“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恐怕北原城中的守军支撑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如果不能出奇制胜救得城中的马超军,这一趟凉州怕是要徒劳无功了!”北原一失,韩遂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到达天水郡的首府冀城,到那时军心动荡的马腾军又怎么可能翻过身来。
“可惜,我们只有三百人,而不是三千人!”杜畿叹道。
赵云定定的将眼睛投在地上巡屯司马的尸体上,忽然眼睛一亮,大声道:“云昨日听得参军说汉史,昔日定远侯班超投笔从戎,出使西域时,率三十六使者至鄯善,击斩匈奴使者百余人,迫鄯善王归汉,是夜风起,超曾豪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我欲效班侯之计施为,参军以为可否!”
“将军是要扮作西凉巡骑混入敌营吗?可是我们这些人多不通识羌语,万一被盘问起来可就露馅了!”杜畿为赵云大胆之极的设想所惊慑,性情缜密的他仔细的探究着这个计划可能的漏洞。
赵云微微一笑,坚定的说道:“有马姑娘在,又是于黑夜之中,我想可以一试!”
杜畿点头道:“好,将军有此壮志,我当鼎力助之,若是成功刺杀了阎行,将军可点燃帐幔为号,我将率其余将士放火传呼,虚称马腾援兵赶到,这样一来,敌必大乱,城中守军见此也必杀出,如此三面夹攻之下,敌围可解矣!”
赵云大喜道:“徐军师果然没有看错参军大人,这一番分析着实若画龙点睛,我当依计而行。”
夜,亥时,乌云笼住天上一切晨星。
阎行中军帐内。
已经用罢晚饭的阎行一脸满足的睡下了,以他看来,北原城中的马超这个时候一定是饿得头昏眼花了罢,估计甚至于连拿动兵器的力气都没有了,按现在的情形,只要再等上几天就能完成心愿了。
西凉军虽然作战剽悍勇猛,但军纪却是很差,由于众多士卒都有着羌、汉混合的血统,军中的号令便以羌笛音节的长短来示意进退,在这一点上,同出一源的韩遂军和马腾军大同小异,在马云璐和那名俘卒的带领下,赵云一行十余人穿着西凉兵的行装,轻而易举的进得了阎行军营中。
对于深入虎穴的赵云来说,这是一场毅志力和坚韧力的考验,稍有不慎就将全盘皆输,不仅是入得敌营的这十几人,就是外面的杜畿也躲不过敌人的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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