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世居长江之南,跨据山洞,部落十余万家,或称南越,秦时始皇修灵渠征岭南,始设郡县,以为南海郡,汉武之时国力鼎盛,越族遂臣服于天朝,至汉末国势衰微,中原内乱,群雄割据,岭南诸郡中,除交趾、零陵、桂阳、武陵郡守尚属朝廷任命外,其它地方皆由越族宗帅、豪强占据。
汉建安元年十月末,我亲率二千精锐出豫章沿赣水而上,南击山越,起初之时我军有备而伐,士气正盛,山越各部间又缺乏呼应,各自为战,我军往往以多击少,战事相当顺利。
然而,随着战事的进展,山越各部见与我硬拼不行,便采取清坚壁野,联合抵抗,弃小守大的策略,集中兵力坚守城池不出,我军想要寻机决战也无可能,若要强攻又兵力不足。
与此同时,我军后方补给线又时时处于敌攻击之下,军粮、武器补给得不到充足的保障,增兵来援几无可能,豫章本身极不安定,需要有足够的兵力来防卫。若是退兵,那么连一个小小的山越都讨伐不下,抗衡孙策、逐鹿中原岂不更象是痴人说梦。
进退唯谷,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我的心情真是恰如其分。
正在我愁眉不展之时,帐下有军卒禀报:有越族使者求见。
两军交战,敌方遣使而来是何用意?
我心里正暗生疑惑,却见帐门一卷,从外面进来一人,身材不高,头插百羽,穿着越族服饰,再看脸上,端是眉清目秀,俊朗非凡,英姿飒爽之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慕沙。
前番慕沙是提着笮融的人头前来领赏,今日作为越族使者前来,不知他的葫芦里买得是什么药?
慕沙见我,先施一礼,道:“百越庐陵部使者慕沙见过将军!”
我见慕沙甚尊礼数,也不便为难于他,遂吩咐左右设座,道:“贵使请坐!”
慕沙笑道:“多谢!我此来是为解将军之困,将军可有闲心倾听否?”
我道:“愿闻其详!”
慕沙道:“越人之俗,好相攻击,百里之地,诸部林立,若日月分明,此为散沙也,本不足畏。然自将军南征之后,诸越首领人人自危,遂联结誓盟,互为依附,此为聚塔也,纵有神兵也不可摧!将军之困,缘由就在于此。”
我听慕沙一语道破要害,不禁暗自惊奇,越族之中竟也有此等人物。
慕沙看了一下我,续道:“将军若要解困,当……。”慕沙话到关健之地,却停了话音。
我心忧兵困岭南,正想不出好的计策,此时听慕沙的话字字珠玑,便再也按耐不住,追问道:“当如何为之?”
慕沙笑道:“将军若有诚意,闻谋略之前需应我三件事!”
我此时早被慕沙掉起了胃口,心想别说三件事,只要能解此时之困,三十件事我也依你,反正就算答应了你,到时依我的能力还办不到的话,也算不得实言。
我道:“依我之能力,若能办到,当无不应!”
慕沙道:“好,痛快!第一件事我要你与我部达成和解,并即刻从岭南退兵;第二件事我要你表奏大汉天朝,另辟岭南以为一郡,以我“庐陵”为郡名,郡守也由我族人所领;第三件事嘛,我还没想好,哪天我想到了,再与你说,现在你先答应下来。”
这是什么条件,我若应了,岂不被天下英雄所耻笑,想到此处,我脸上已是阴沉一片,怒气上冲,大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我大汉子民岂是能被人随意嘲笑的?”
两边军卒闻言,操兵刃一拥而上。
慕沙见状,连忙摆手道:“将军休要动怒,且听我细说周详。第一我要你现在从岭南退兵,乃是为迷惑百越诸部,瓦解联盟,从而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将军可一面作势退兵,一面暗结兵力,以击顽敌;第二岭南民众剽悍,部族之间以血亲相连,若将军遣人治之,汉越两族,习俗各异,倘若政令不畅,有违民俗,则众必不服,所以我要你表奏设立庐陵郡,并以我族人为郡守,此一为我部协助将军平定岭南之酬劳,二为平定岭南之长久计,将军可三思之,至于第三嘛,我想将军胸有大量,不至于连句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慕沙这么一说,我倒有些羞愧起来,方才自已实是太沉不住气了,慕沙若存心戏弄,又何必冒险跑到敌军的军营中来。
以越制越,这倒是个好办法。
有了庐陵部的暗中支持,击破山越当指日可待。
欣喜之余,我仍有些不放心,道:“汉越两族多年来攻伐不断,民众间相互仇视,积怨甚深,贵部如今弃民族情义,暗中与我军相通,若为族人知晓,岂能相容?”
慕沙道:“汉越相伐,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数十年来,百越各部间为利所驱,相互征伐不断,比之汉越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庐陵部在百越诸部之中为小部,今若不趁势而起,早晚必为大部所并,亲人皆会沦为奴仆,与其如此,莫如赌上一把,若将军肯依我提之条件,我庐陵部则可凌各部之上,领袖诸越,与这样的结果相比,你说我之所作所为当否?”
我默然,的确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你可以去指责慕沙的行为是卖族求荣的无耻行径,但是如果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生存下去永远比其它一切虚幻的东西来得更现实。
对于慕沙和他的部落来说,这也许是他们摆脱被吞并命运的唯一选择。
慕沙的条件,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如果我还想有所作为的话。
对于我来说,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眼下我军的情形,就如同一块鸡肋,实之无味,弃之可惜,慕沙也许正看中了我这一弱点,才漫天要价的吧。
当然,如果就这样不附加条件就应允下来,未免太便宜了站在我面前对手,我沉声道:“庐陵在山越诸部中属小部,势小力微,即便能暗中归附于我,也不济大事,我又如何相信庐陵部有与我结交的实力?”
慕沙展颜一笑,眼角上荡开春意,宛如桃花盛开一般,不想世上竟有如此美少年,比之周郎也不遑让,周瑜使人感到的是英姿勃发,气宇轩昂,而慕沙却是另一种说不出的美,这种美透着一丝的妖艳,我不禁心中一荡。
慕沙道:“十日后,庐陵城中将举行一场盛大无比的宴会,所有的越族部落首领和他们的亲信部下都会赶来参加,不知将军可有兴致赴此盛宴?”
慕沙的话着实惊天动地,对于我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极有价值的消息,我心头倏的闪过一念,如果军事上不能速战速决的话,何不在其它舞台在寻找破敌的方向,假如能够与庐陵部联手,乘机一举杀了越族诸部的首领,就可以将各部落当权者一网打尽,使其精英尽丧,再不济也能使其大伤元气,无力再与我一博。
我问道:“是何宴会,竟能召来各部首领来贺?”
慕沙轻笑道:“将军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慕沙这分明是在考验我的勇气和胆识,如果我不应的话,未免会让他耻笑。
我正思索不定时,慕沙又道:“当然,如果将军怕其中有陷井或埋伏的话,就只当我这一趟没来?”
我看慕沙脸上似笑非笑,隐隐有嘲讽之意,又听其语气中暗含蔑视,脑子一阵发热,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让越人几句话给唬住了,便按耐不住心头火气,怒喝道:“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十日后庐陵之宴我必亲往!”
慕沙闻言,眼睛一亮,道:“如此,我就在城中躬候将军了!”
接下来就是商讨如何潜入庐陵城的具体细节了,慕沙显然在见我之前,早有了详尽的布署,我只要在一旁听着他说应如何做就可以了,按照计划,我首先要做的是必须在三日内从岭南一线撤军。
秋高气爽,带着丝丝的凉意,循着与慕沙的约定,我军向北撤退,沿途之上又遭到山越各部的阻击,情形狼狈不堪,军卒也是无精打采,士气低落。
远远的可以看到豫章巍峨的城墙了,我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一晃来豫章已好些时日了,前几次我都是带着得胜之师回的这里,而这一次却是徒劳无功,甚至可以说很是狼狈,虽然没受什么大的损失,但经过这一次后,士卒的信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很难再恢复到以前的那股锐气了。
这是我年轻冲动付出的代价。
敌我不明,地形不熟,就盲目南征,没有大败已算是侥幸。
回到豫章好几日,我派出多路细作潜入岭南,打探山越诸部消息,报回的消息几乎是如出一撤,山越各部首领几乎全部在赶往庐陵城的途中,看来慕沙没有骗我。
选择摆在我面前,但我所能取舍的却只有一个。
再次冒险而行。
不过这一次,有了庐陵部的侧应,我再不是孤军奋战。
慕沙派来接应的越族向导已经到了豫章城,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方案,我们一行扮作贩卖私盐的商队,沿着赣水而上直抵庐陵城,在我出发之前,已有两支小分队扮作商队出发了,这沿途有庐陵部族人接应,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这一次随我同行的不到一百人,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们都是我从队伍中精选出来的勇士,可以一挡十,到了关健时刻,他们就是我的王牌。
庐陵,处赣江中游,地势极是险要,扼岭南、长沙诸郡之咽喉通道,上可溯赣江沟通岭南,下可泛鄱阳湖与长江相联,在它之南,是西昌、高昌、石阳、巴丘四个越族部落,在它之东,是南野、东昌、新兴三个山越部落,而在庐陵之西,则是吉阳、兴平、旧城三部,可以说,庐陵位于百越诸部之中心地带,谁拥有了庐陵,谁就掌握了岭南的主动权。
商队到达庐陵之时,正是十月二十七日,夜色将晚,月上林梢,庐陵城头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看来是有什么喜事要相庆,我们一行人接近城门时,那向导从腰间取下一翎白羽,朝着守卫的士卒亮了一下,那守卫见了白羽,神情躬敬,也未多做盘查就放了我们进城。
自秦在岭南设立郡县治理以来,汉越混居已有数十年,现在的越族人除了服饰与汉人有所不同外,面容相貌已几乎与汉人没什么分别了。
庐陵城里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除了越族人外,还有一些象我一样商贾打份的人也来看热闹,我们一行顺着人流好不容易挤过长街,用了几乎有半个多时辰,我问向导道:“城中究竟有什么喜事,这么热闹?”
那越族向导一脸骄傲道:“你们不知道吗?明天,也就是十月二十八日,是我们百越第一美女,庐陵部高贵漂亮的公主招亲的日子,按照越族的习俗,公主在出嫁后,便摘去脸上的面纱,大家聚来庐陵城都是为了争看公主的绝世芳容呀!”
向导将我们带进了一家客栈,先到的两小队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他们已换上了越族青年的装扮,慕沙不知怎得,始终没有露面,这使我对明天的行动产生了一丝不安,万一失手的话,凭着我这百人的力量,想要逃出重围,回到豫章几不可能。
所以,明天我只能胜,不能败。
希望慕沙没有骗我。
我在心中默默的祈祷,虽然我根本不信真有神的存在。
不去多想了,明天,是我们挥洒热血的时候,而今晚,就让我们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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