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景,席间之人不由都看得痴了。
陆渊瞟过郑巍的脸庞。
只见后者的脸色阴沉,似乎要渗出水来。
云离没有去看郑巍的眼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主人抗拒的目光中,她轻盈地走到陆渊的身侧。
微侧过身子,往陆渊的酒杯中斟满一杯清澈的水酒。
这种酒来自日本,只用大米和泉水酿造,口味清淡,但是回味无穷。
此时它的清香如同山涧中倾斜而下的流水,不断的冲击着陆渊的嗅觉。
但是,这酒香之中似乎还连带着另外一丝脂粉的香气。
这香气和周梦蝶那天晚上的似乎同出一源,但是由远比她浓烈许多。
在这红袖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蠢蠢欲动的力量。
只要一个缺口的出现,便会如浪如潮,汹涌澎湃。
清酒淅淅沥沥的流淌声终于在某个突兀的节点,戛然而止。
陆渊从漫无边际的遐思中回过神来。
震撼之余,心有余悸。
陆渊挺了挺身子,后背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他的目光随着那抹水绿缓缓移动,全然不知道此时的郑巍正目光迷离的向自己望来。
郑巍故作姿态的咳嗽几声,桌子震颤了几下。
连同她眼前倾泄而落的酒水也微微偏离了些许。
有那么一两滴颤落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空灵剔透。
“既然云离有心,那么老夫也就破例一回,陪陆公子饮尽这一杯清酒,权当是赔罪了!”
郑巍无可奈何,但还是强撑着一副老练的模样。
他的目光看向陆渊,双手举起,交叠在酒樽之前。
陆渊站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一副寻常的笑容。
“前辈有令,晚生岂敢不从?”
他抢在郑巍之前将杯中之酒仰首饮尽。
然后,重重的将酒樽放落在桌面上。
“陆公子豪迈!”
郑巍皮笑肉不笑的赞叹道,随即也将自己的那一杯酒饮尽。
放下酒盏之后,他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今日高兴,与诸位乡邻豪杰共饮一场。可老朽之躯已不是青壮盛年之时,脑内混沌,恐见笑与大方,诸位可继续畅饮,老夫却是要先回房休息一阵了。”
郑巍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身后自有云离和另外一个女婢将他扶住。
大厅中的宾客纷纷站起来,目送着郑巍略显孱弱的身躯最终消逝在视野中。
“陆公子,二位族长,我家中还有一些琐事,今日就恕在下不能奉陪了!告辞!”
此时,一旁的曾显岳也突然发道。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离开坐席,向着大门走去。
留下的陈高二位族长此时也是面面相觑。
今天一场好好的宴会却最终搞得气氛尴尬。
真不知道郑巍和陆渊两人在葫芦里倒地卖的什么药。
“我们陈氏也有一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哎呀,既然大家都这么忙,那我也就告辞了,隔日再叙,再叙!”
两位族长一前一后的提出告辞。
见到上首的主座上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此时其他桌上的宾客也看不下去,纷纷以各种自欺欺人的理由退席。
片刻之后,整个厅堂里面,就剩下了陆渊和自己的三个兄弟。
“真是树倒猢狲散。”
一旁的蔡一铭不由的说出声来。
陆渊冷哼一声,坐在背对着大门的位置上,自饮自酌起来。
正月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
在中华的传统之中,初一初二这两天总是走亲访友最多的时候,但是对于陆渊来说,他在这个时间段里,似乎到哪儿都是一个多余的过客。
梁博,林觉和蔡一铭都已经是一家之主,他们自然要忙里忙外的接待着四方的来客。
陆渊则是整天的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除了睡觉就是看史书,兵书。
而在初二傍晚的时候,礼部负责人陈兴德倒是专门找上门来。
他是为了国葬的事情。
陆渊在一番热情的寒暄之后,将陈兴德迎了进来。
两人坐定,陆渊便先开了口。
“明日就是初三了,也是尚丰王驾崩的第八天,按道理说此时举行国葬已是迟了,但是为了不影响首里百姓的春节情绪,所已决定推迟到明天。不知道现在相关方面都准备怎么样了?”
陈兴德听他问完,沉吟一会儿道:“琉球乃是大明藩属,其礼制规格与大明亲王同等。但是尚丰即位以来尚未遣人赴大明迎天使册封。所以说,尚丰还不能享亲王之待遇。”
陆渊皱了皱眉头,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这不仅仅是琉球一国之事,可能还涉及到藩属的逾制。
要事因此而引起与大明之间的不愉快,在日后的关系处理上可就又要平添不少麻烦了。
“那应该如何操办?”
“以郡王之礼!”
陈兴德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这亲王之礼与郡王之礼又有何区别?”
陆渊有些好奇的问道。
陈兴德道:“琉球乃是承袭大明之礼,而大明又是承袭前宋之礼。按礼制来讲,亲王茔地五十亩,房十五间;郡王茔地三十亩,房九间。而在出灵依仗的数量,陪葬礼器的规格,陵户的多少,臣属服丧的时限等方面也都有着不等的差距。”
陈兴德简单的将这些礼制介绍一番,陆渊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故人的这么多繁文缛节怪不得一到了近现代都一一废除,看来故人当真是闲的无聊啊。
陆渊在内心不由感叹一声。
此时他话锋一转,道:“不知道这些天那些尚氏王族都还消停吗?”
陈兴德笑了笑,道:“有蔡将军的部下严密看守,他们现在是连出门购买除夕晚宴的食材都拖菜贩子送上们来。估计这几天他们能见到的外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贩夫走卒了。”
他说者无意,陆渊却听者有心。
陆渊冷笑一声,道:“他们既然能够煽动工匠闹事,那么就算被定了起来,忘亡我之心终究不死。我看那几个贩夫走卒就很可能有猫腻!”
陈兴德听着他说完,没有表明态度。
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礼部尚书所能解决的。
陆渊长叹了一口气,依然还是觉得解决尚氏王族的威胁蔡氏眼前的当务之急。
“那就用亲王之礼吧!”
他淡淡的下着命令道。
陈兴德点点头,心中虽有隐忧,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目送着他离开房间之后。
陆渊孤独一人来到窗边,他看着西侧天际的余晖。
在那黯淡的光辉后面,似乎有无数的黑云正缓缓汇聚。
一场不可避免的狂风暴雨总算要来了。
“琉球风起之时,霸业奠基之日。”
陆渊在口中一字一顿的念着。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白纸,上面的一行黑字历历在目。
正月初三,暴雨如注。
凄哀婉转的乐音在首里城的王宫里隐隐泛起。
金丝环绕的楠木灵柩端庄肃穆的停置在灵堂的正中央。
在棺椁之上铺着厚厚的金丝与白绸。
沿着光滑的边缘婆娑而下。
空中飘扬着九尺长的白绢幡绫。
而灵前则是早已列队完毕的原琉球文武大臣。
而三十六姓的文臣武将则在陆渊和郑巍的率领下整齐的跪在大殿之外的暴雨之中。
虽然很多人不理解,但是陆渊依旧力排众议。
他坚持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时的退让能够赢得首里的民心,而一旦赢得民心,那些自诩为正统的大臣与亲贵,不过是一副副冢中枯骨罢了。
此时,殿内传来尚氏王族如丧考妣的哭嚎声。
而在这些哭声之中,似乎还隐隐夹杂着对三十六姓的谩骂和不满。
尚丰王年纪轻轻就龙驭归天,根本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而那些深宫中的直系王室大多在城破之时就自杀身死。
这些哭灵的王室大多是旁门左系。
他们现在哭的如此伤心,无非是想在那帮遗老遗少面前老狗政治资本。
此时陆渊察觉到,身边的林觉已经是气的浑身发抖。
豆大的雨点从他的发髻两侧不停滴落,缀成珠帘。
此时三十六姓中的继位年老族长已经是坚持不下去,跌倒在雨中了。
可是尚氏王族还是没有起灵的意思。
“王八蛋!”
林觉狠狠的骂道。
陆渊知道,此时只要他一声令下,林觉就能率军冲进殿去,将这帮寄生虫杀的一个不剩。
陆渊也很想这样做,但是,他不能。
他要的是民心与天下。
这也是尚氏王族敢于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原因。
足足又拖了半个时辰,大殿的内臣这才缓缓的走了出来。
“传王族蒲添亲方尚久之谕令,神国王起行!”
宦官尖锐的嗓音中充满了傲慢,似乎他面对的就是一帮鸠占鹊巢的贱民。
林觉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向那个宣读命令的宦官冲去。
“啪—”
一声嘹亮的耳光在大殿门口响起。
林觉一把夺过宦官手中的谕旨将他撕得粉碎。
“快滚!”
他怒目圆睁的看着在地上吓得连滚带爬的宦官,大声呵斥着。
宦官一路小跑着想殿内奔去,连鞋都丢掉一只。
林觉大声的笑了起来,心中无比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