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晌午,本是开饭的时分,但是由于此次变乱,后勤的伙夫也得以捡个清闲。
而此时,一声嘹亮的声音划破百无聊赖的天穹。
“陆大人到!”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一些原本蹲坐在地的士卒也站起身来。
不管双方在心底有多深的积怨。
他们还是下意识的对自己的最高统帅保持着相当的敬畏之心。
“全体起立!”
蔡一铭带着二十几个亲兵走到众人面前,一字排开。
兵变的士卒大多被正午的日光灼烧得头脑一阵混沌。
他们听话的拿起兵器,向日常接受检阅一样按照各自的行列站好队形。
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哗变!
一时间,队伍中充斥起相互的埋怨和责怪声。
陆渊站在高台上,静静地看着下面这些人略显笨拙的表演。
他心中不由的觉得有些好笑。
“来人,把东西抬上来!”
陆渊下达命令道。
话音刚落,几个亲兵边扛着好几个大箱子走上台来。
陆渊将目光投向台下的众人,见他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于是,他冲着蔡一铭点了点头。
后者会意,走到箱子附近,将上面的铁锁打开。
然后,几个士兵上前,将厚重的箱盖打开。
就在这一瞬间,木箱中齐刷刷的迸射出雪色的光芒。
将好几个台下乱兵的眼睛次的生疼。
而其他人也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光辉从侧边劲射过来。
他们不由自主的停下喧哗,回过头去。
一时间目瞪口呆。
那些木质的箱子中,竟然全部都是锃亮的官银,打制成元宝的模样,堆积如山。
陆渊见军营中突然寂静下来,心中也是不由叹了口气。
无论什么时候,金钱的力量总是永恒的。
他向前几步,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视野中的士卒们大多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但是几个站在角落中的人却引发了陆渊的注意。
他们皆身着军队的制服,拿着制式的兵器,但是瞳孔中却散发着某种异于常人的锐利。
见到陆渊的目光移了过来。
那几个人下意识的往同伴身后躲了躲。
这几个人不是一般的士兵!
陆渊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然而,是敌是友,他现在却无法推断。
“弟兄们,我是陆渊。首先我很抱歉,很长时间没有来军营中看望你们,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责任全部在我这个统帅的身上!”
陆渊目光坚定,将主要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议论纷纷起来。
陆渊顿了顿,他发现刚才的那几个人此时正互相交流着什么。
“我今天来军营,不是为了抓人,也不是为了杀鸡儆猴!跟着我的老兄弟应该都知道,我曾经在所有人面前发誓,只要是真心实意跟随我的人,我一定不会亏待他。现在,因为我的失误,而导致你们中的一些人受了冤屈,我绝不会推脱这个责任!”
陆渊话一出口,便向一旁的蔡一铭使了个眼色。
蔡一铭上前一步,大声道:“发军饷!”
这三个字随着灼热的尘浪扩散开去,回荡在军营高大的建筑物之中。
台下的绝大多数人都目光炙热起来。
要知道他们自从起兵到现在,还没有领过军饷,而在上缴缴获物是,将官们承诺的军功赏赐也迟迟没有下发。这使得包括三十六姓子弟在内的全军士卒都颇有怨言,而那份失窃的名单一出现,再加上某些有心人的煽动,一石激起千层浪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时,陆渊恰到好处的抓住了他们的心理症结。
他一脸得意向众人看去。
可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响起了。
“弟兄们,不要上当啊!拿了钱,我们就得交出武器了,没了家伙,我们还保得住性命吗?”
发出声音的人正是刚才陆渊注意到的那几个人之一。
军营中占多数的久米岛士卒自认为是在为将军平叛,虽然带有一丝私人恩怨,但是他们仍然坚信自己是站在正确立场上的。自然不会去听这样的怂恿。
而这句话传到另一派人的耳朵里时,他们顿时喧哗起来。
蔡一铭此时也注意到那个煽动士卒的人,他目光阴森的向那里望去,一手悄悄地按上刀柄。
“现在武器就在你们各自的手上拿着,没有你们的同意,谁又能从你们的手上拿走呢?你们是害怕我,还是害怕站在你们对面的这一派人呢?”
陆渊拿过一个铁皮卷成的扩音器,语气略带轻蔑的喊了出来。
他明白,这些五大三粗的人看似粗犷,脸皮却是很薄的,而适度的挑衅反到能够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扩音器的声音瞬间盖过所有人的喧哗声。
他们沉寂了下来。
他们这些船工在东海的洋面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没有被人这么说过。
他们害怕?简直是笑话!
胆小的人早就躺进海底喂了鱼了。
陆渊见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又看了一眼那几个煽动情绪的人。
他们的脸上似乎很不甘心,眼神恨恨的朝这边望来。
陆渊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然后目视前方,正色道:“发饷!”
“是!”
蔡一铭大声的应道。
“首先发放在勤王之役中战死弟兄的抚恤!每人二十两,其中在琉球有家室的,我们会将他的抚恤金送到他们的家中,而那些船工兄弟,或者没有亲人的兄弟,认识他们的人可以上前来为他们领取。”
蔡一铭在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开始按照记录成册的名单一个一个的往下念。
“伍二狗,韩大炮,穆三庞......”
首先的一批是在突袭战中牺牲的人,都是三十六姓子弟,一共五十多人。
占据了第一批登上主岛士卒的一半以上。
他们的抚恤自然是由军队派人送到家里去的
此时台下的一些三十六姓子弟开始觉得有些伤感,这些死去弟兄的名字曾经对他们来说都是很熟悉的存在,之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倒是习惯了这些人的消失,却没想到此时陆渊却是还记得他们。
在念完了这些人的名字之后,便是港口之战中牺牲船工的名字。
听到熟悉的名字,那些船工们先是一愣,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
很多人的头低了下去,更多的人眼中那种愤愤不平逐渐的消散开去。在这三百多人的队伍中,隐隐的开始有哭声泛起,伴随着兵器落地的声音。
他们原本就是可怜人,有人是迫于生计,有人是被倭人掳掠。
总之最终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出于对倭人压迫的愤恨,他们加入到这支海外的汉人军队。
他们从未奢求过升官发财,他们想要的仅仅只是正常人的生活,以及那么一丝别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蔡一铭依旧有条不紊的念着这些人的名字,陆渊看着台下的船工们,心里也泛起一丝同情。
而此时在那些三十六姓子弟的眼中,方才堆积起的仇恨似乎也逐渐的消散了。
那个叫钱铎的首领似乎有些尴尬的将头埋在了同伴的身后。
很多时候,激情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真情可以。
陆渊看到,开始有三十六姓的士卒主动的去搀扶,安慰另一边的同伴。
这让他很感动,他似乎看到了这支军队的未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蔡一铭终于将那份长长的阵亡者名单念完。
他抬起头看向陆渊。
陆渊挥了一下手,让他暂停一下。
“弟兄们,今天我的心情很难受,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我又想起了很多曾经和我们一样活着的人,他们在战斗中死去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他们的牺牲换来了如今的我们,我们能够昂首挺胸的走在大街上,而不被那些狐假虎威的倭国浪人任意欺凌。
然而,在战斗结束之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弟兄离开我们?是因为那些倭人不可战胜吗?我认为不是,问题出现在我们自己的身上!
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胜任军人的这份职业。你们是否能让你们的同伴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你们,然后毫无保留的去面对眼前的敌人?
我想,在你们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无法给出满意的答案。我在这支军队的成立之初,就一直在训练你们的团队意识,合作意识。因为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这支军队中所有人的事情,那么多的战友无畏的牺牲,从战略上来看,是我的责任,然而从战术上来看,现在站在这座军营中的所有人都有责任!”
陆渊掷地有声的说完这一大段话。
台下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提出要整编军队,并不是要针对谁,也不是要排斥谁,我只想希望我们的这支军队能够在未来的战场上,少一些流血,少一些牺牲,多一些人活下来!”
陆渊话锋一转,道:“当然,在裁汰名单的选择上,我们的某些将官却实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但是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林将军所撰写的那一份名单,在我眼中完全不合格,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此话一出,陆渊成功的将自己放在了那些哗变船工的阵营之中。
他看的到,一些士卒的眼中正散发出期待的光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