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渐渐转凉,千山堡外,满山遍野都是被风吹落的金黄的枯叶,尼忙古、阿里侃以及浦卢虎等人正是踏着秋风回到千山堡。这是苏翎下令所有在外骑队返回后的最后一拨人马,眼见着就要进入冬季,这些在外巡哨的骑兵小队,也该返回千山堡的家中休息一些日子了。
宽甸一带的冬季,虽说远比浑江北岸要暖和一些,但也是大雪纷飞,遍地冰凌的白色寒冬。每到冬季,辽东的这块土地上一切都进入休眠期,人们都会在屋子里躲避严寒。这是环境所致,就连山林里的动物们,也似乎一瞬间隐藏起来,除了觅食的脚印,很难再看见动物们的身影。边墙之上照例会有戍守的旗军驻扎,但这仅仅是例行公事,没人会在严冬之际从荒野里起袭击。女真族人早已习惯这种随季节而变化的生活规律,即便是努尔哈赤这样的枭雄,也不得不遵从大自然的限制,所有的兵锋都暂时隐藏起来。这对于宽甸一带的人们来说,是难得的空闲时光,不必担心会有敌人入侵的危险。
千山堡内,所有的粮草早已准备妥当,所有的人,那些汉人,女真人,几乎都是头一次不再为冬季的来临而担心口粮,不仅不担心粮食,那些猎人们还存储下大量的肉食。因千山堡早已不再缺乏盐,甚至还有足够的盐用来交换,这多余的盐,使得肉食的保存有了最好的基础,而随着天气转凉,还会有最后一批猎人们去收获那遍布群山数不尽的各种陷阱中捕获的猎物。尽管如此,苏翎还是命周青山从胡德昌处运回十船粮食,这在某种意义上造成镇江一带的粮食匮乏,以至引更多的逃亡事件的生,从而使得宽甸一带投奔千山堡的人数猛然增加。但这一切,苏翎可并不知晓,他仅仅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已,进入冬季,鸭绿江上的水路便不再通航,再需要补给,只能通过路上运输,否则便只能等待来年春天。由于属于苏翎的船队已近五十艘,全部停泊浑江口已不可能,这些船除小部分留在浑江口要塞,包括那艘战船,其余的,全部留在镇江堡附近。胡德昌家所在的小码头,已经几经扩建,隐隐有成为真正的港口的趋势,而随着胡德昌这条商路的展,就连胡家所在的村子,人口都已增加了近一倍,这其中半数都是船上的水手家人。这些依靠水手生存的家人,多数都已耕种着胡家的土地,而这在以往,是想都不要想的,在这个地界上,即便想成为佃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于管理这些水手,苏翎已全部交由赵四管带。对于冬季闲下来的水手,苏翎也并未让其无所事事,这其实也正是水手们担心的,一旦没有人雇佣他们,他们便面临全家饥饿的危险。苏翎令赵四带着水手们检修船只,尤其是那些已经有一些年头的旧船,能翻新的翻新,能改造的改造,务必要保证能够使用,而苏翎则保证水手们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全家人食用。其实除了最初的那一批水手是付了银子以外,余下的都采取用粮食作为酬劳,而这个冬天,苏翎的这番安置,使得这些水手们对于苏翎,对于千山堡,已出了雇佣关系所能维系的联系,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无缘一睹千山堡的真实面目,但仅从这一船船的商货,就可知那千山堡是如何的富足,而这苏翎,则充满这神秘感,这人到底是何人?为何能拥有这般手段?若是苏翎一声召唤,相信这些水手们会毫不犹豫地随着而去。
苏翎并未太在意这些因他的某个命令而造成的微妙变化,他仅仅是围绕着生存而做出的决定。从最初的十几个兄弟谋求容身之所,到后来整个千山堡的生存状态,这一切都看似巧合,却又可以说出某些因果关系。这些结果让千山堡内的许多人心安之外,还有太多的疑问闷在心里,既然没有人能回答,便只能将这一切都归于苏翎的作用。整个千山堡内,大约除了苏翎自己,没人会知道以后会是如何,这般丰足的日子到底还能存在多久。即便是胡显成等人有心思索这个问题,却也因没有头绪摇头作罢,与其苦苦思索,反不如就听苏翎的号令,事实证明,这位大哥的一切决定,不论是如何出人意料,都是正确的,千山堡的今日,包括那些规矩,都是苏翎带来的。
随着所有外出的骑兵小队都返回千山堡,苏翎却又布一个令人有些奇怪的命令。
这些骑兵小队以往都负有预警的作用,不断在四周村寨之间巡查。因苏翎原来的十几人都是夜不收出身,这来的人马也都几乎是按照夜不收的那一套作战方式进行训练的,而在巡查之中,便是最好的实战检验。这些骑兵本身便具有一定的野战力量,再加上山林给予多年的磨练,训练起来,仅仅是将一些技巧融合与自己的习惯,再加上以小队为作战团队的配合磨合,已经完全符合夜不收的标准,甚至比起当初苏翎等人也相差无几。这些小队的归队,以前的预警职责便交由赵毅成所管带的哨探人马。几个月里,赵毅成已经在千山堡堡四周数百里内布置下数百眼线,每一个村子,每一处路口、山隘,都有人专门监视,一有警讯,便立即快马相传,在几处最关键之处,赵毅成甚至还仿照明廷的烽燧系统,建立了烟火报警的规则。这些沿线平日就在自己村子里,做的不过都是本就常做的事情,种地或是打猎,而赵毅成为这个预警职责,专门为其提供月粮酬劳,每月一石粮食,足够让眼线们忠心耿耿。这些安排使苏翎可放心地将所有作战人马收拢至千山堡内,仅仅过了三日,苏翎便令郝老六整训全部人马,将所得到的铠甲全部放都骑兵们手中,并按郝老六的办法,进行为期半月的军训。
所谓整训,不过在于“令行禁止”四个字。事实上从千山堡开始修筑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围绕这四个字展开。苏翎、郝老六等以往在辽东振武营所受的训练,不过是开弓放箭,射中箭靶而已。而在千山堡,这种模式却未花费太多时光,这些骑兵本就习以为常,这些作为基本谋生基础而存在着,根本就不用专门练习,即便是在练箭时,也多半带着比试的意味,博一个彩头。这些个人条件足以堪称老兵的骑兵们,所欠缺的,不过是军纪而已。苏翎一直保持着十人小队的编制,赋予队长绝对的权威。因最初都是由苏翎一起来的骑甲们担任队长,这种权威在无形之中便固定下来,所有新来的骑兵都在老兵的影响下遵守这条无形的气氛。所有调动都以十人小队随时组编完成,并无固定的编制,这种打乱组合,使得这近百十人小队彼此交错配合,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编组方式,骑兵听从小队队长指令,而小队队长有听从百人大队队长军令,这百人大队,往往都由郝老六、术虎、曹正雄等人担任,这最上层管队武官,都是苏翎的弟兄,这令行禁止是完全得以执行。而这次苏翎的半月指令,无非是强化一下队列,用群体的军纪进一步加深军令在骑兵们心中的无上地位。这番整训之后,无论是女真降兵,还是后来从边墙逃来旗军,几乎便成为一个整体。这还要归功于苏翎的态度,对于汉人,女真人,苏翎从未区别对待,千山堡内的民众是如此,对待军内的骑兵也是如此,即便是在女真人面前讨论努尔哈赤的问题,苏翎也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便仿佛身边从未有过这种差别。久而久之,苏翎四周的人都已习惯,从未考虑这种差别的存在,而骑兵们,也已整体为先,并不分汉人女真。实际上,千山堡内的人都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只知道不属于明朝人,也不属于努尔哈赤的女真,若要真的安上一个名字,那便是千山堡人,或者干脆称呼自己为苏将军的人。这种特意的心理,使得千山堡无论军民都形成一股向心的力量,对他们而言,四周都是敌人,只有在自己身边的人才是一家人,才是安全的保证。这一千骑兵几乎从未饿着肚子行军战斗,无论哪种情况下,苏翎都将保证这些骑兵们吃上最好的饭食,如今每人都有了一身铠甲,这种装备几乎让那些新得到的骑兵们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穿戴起来。这使得在校场上出现一种奇观,原来各式各样装扮的人马,如今变成齐刷刷的一片一模一样的装备,只要瞧上一眼,便能感觉到有无形的力量形成。
整训结束后,苏翎在校场上将所有的人集中起来,宣布下一个命令。这奇怪的命令令所有骑兵们都觉得好奇,甚至连队长们也都有些跃跃欲试。苏翎的命令近乎一个游戏,命一个小队骑兵先行出一日,随后另一小队前往追踪,两个小队均携带五日的粮草,却以十天为限。躲过追踪的,则先行一队获胜,被寻获的,则追踪一队赢了。全部骑兵分成两部分,分别出进行这种游戏。二十天之后,所有的结果便出来了,几乎是一半对一半的结果。苏翎又下令前面进行的两队相互调换角色,追者被追,躲者紧随。又是二十天过后,情形便起了变化,这时有一多半的小队成功躲过了追踪。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里这些骑兵们不得不想办法猎食,但却毫无怨言,反倒是被这种游戏激起豪气来,那些失败的小队纷纷要求再一次进行比试。苏翎随即同意了,但这次却有改了规矩,以两个小队为一组,两队躲,两队追,其余一切照旧。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已然进入冬季,大雪纷飞,但这种游戏反而愈激烈,虽然天寒地冻,但这些骑兵却从这种游戏中得到近乎实战的训练,不但如此,那些常年在深山林打熬过的骑兵们还各显其能,将恶劣条件下的生存技能挥的淋漓尽致,而那些这方面稍有欠缺的,也从中获益非浅。进入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时,苏翎将游戏改动到所有骑兵分做两队,一队追击,一队潜伏,同时,不再仅仅是简单追讨,而是使用上了无镞羽箭,另外每人携带一根与腰刀同样长短、份量的木棍,这回不仅是要追到,而是要进行模拟战斗。这个改动更激了骑兵们的热情,本身就有部分骑兵是以武艺见长,这回可是得到一展身手的机会,苏翎军令之下,往往会有数个小队全部“阵亡”,但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几次三番之下,这种战斗到最后一人的模式便被确定下来,虽然仅仅是假象的战斗,但所有伙伴们都在看着,没有哪一个人敢有心思躲避,最终,这种模式被牢牢印在每一个骑兵的心里,在遇到战斗之时,这种形成本能的模式将会爆出巨大的战力来。随后,苏翎又召集小队长以上的武官单独整训,强调如何避实击虚,保存实力,同时又能最大范围地给予敌人杀伤,说穿了,这就是典型的游击战术。这种战术对于苏翎郝老六等夜不收来说本就不稀奇,他们常年面对的都是力量大于自己的敌人,也唯有这种战术才能得以生存,杀敌保命。苏翎要求小队长们牢牢地将自己的小队拧成一体,绝不抛弃一个同伴,但同时,有要求队长们能够独立判断形势,何时进攻,何时暂避,既要完成军令,又要最大限度保存自己。这些细致的条例另小队长们收益良多,从而为日后管带更多人马打下基础。
这整个冬天,千山堡都沉浸在一股热气之中,不断进出的铁甲骑兵们将彪悍之气散至千山堡的每一个角落,这已经让堡内那些年轻人新生羡慕之情,不断有人跑到胡显成面前,请求加入骑队,甚至那些工匠们也有人生出这种心思。这集体的力量,在千山堡算是被苏翎强化出来。这种力量,最简单的部分便是苏翎要求每一个骑兵小队,不论做什么都必须十人一起上,换句话说,就是同生同死,不论这个小队里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只要是个人,都会被这种奇怪的训练方式所同化。这中间还有个插曲,便是苏翎在命令骑兵们进行模拟战斗时,那尼忙古明明在战斗之后被无镞羽箭射中五箭,却愣是不在乎,非说自己射不死,反而不断“砍杀”对方的骑兵,竟然“杀伤”十人之多。这让苏翎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在事先就已明令,凡被射中或是被木棍砍中的,便算阵亡,必须撤下战场,这其余的骑兵都遵守规定,没人去与苏翎较劲,这模拟战斗也只能如此,偏偏这尼忙古的理由又是有道理的,的确这弓箭的杀伤力并不大,除非射中要害,的确可以身中五箭而不会阵亡。苏翎左思右想,既不能抹杀了尼忙古的彪悍之气,但也不能让其他人以此为榜样模仿,否则这假想的战斗非打出人命不可。最后,苏翎还是重申了战场规矩,撤了尼忙古的队长武职,令其返回千山堡养马。这个命令保证了苏翎的练兵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下去,倒是苦了尼忙古,在养了十天的马后,主动寻到苏翎,恳求回到骑队里去
,他实在受不了那些一同养马的人对他的鄙视,这违反军纪的人,尤其是违反苏将军的命令的人,还能得到什么好眼色?苏翎见其如此,也就免了他的过错,同时再三与其强调军令的重要性,最后为鼓励其勇武之气,许诺一旦扩从,优先补充他的小队。这一罚一奖,算是将尼忙古制服了,一举两得。
到了腊月二十八,苏翎所部的骑兵完整地完成了整训,虽然有些人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但就快过年了,也该好好歇息一阵子,这番训练有少数骑兵受伤,多半是被木棍所击,还有一些是冻伤了脚趾,好在周青山早已尊令准备了一应药品,只要修养一阵子,便无大碍。
苏翎令各小队推选在此次训练中最为勇猛、表现极佳地人。给与奖励。奖品为专门打制地一枚五星形状地铁牌。可以佩戴在铠甲之上。这五星通体镀银。看上去银光闪闪。煞是引人注目。这本是苏翎一时兴起之举。想到骑兵们辛苦训练。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做奖品地。至于粮食、布匹一类地。平日里就已经给每位骑兵都有分。已不算稀奇。所以才赶制出这样一批奇特地奖品。但苏翎没想到地是。各小队都先推选地人都是各队队长。这一方面各小队队长被就是拔尖地人物。武艺、战术等等都是领先队里骑兵们地。这次训练自然是他们符合苏翎所说地推选标准。这与苏翎最初地想象有些不同。但他也无法反对这种结果。自然。这枚银质五星奖牌都佩戴这各小队队长地铠甲上。这本属奖励地标志。日后便成了小队队长武职地标记。这算是意外所获吧。
大约是为了弥补自己预料地差别。苏翎又宣布了一项让大多数骑兵们高兴地命令。那就是凡是有了成亲打算地人。可以在随后地几天里。立即成亲。并立即享受千山堡所有福利。女方地嫁妆由苏翎出银子置办。并立即分派一处宅院。就此成家立业。这一千骑兵中。足有一多半是单身无家之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从心里笑出来声来。虽然那枚银质奖牌让众人心中暗自羡慕。但这女人。这成亲等好事。却是平时不敢多想地。眼下苏翎既然说出这等好处。便让一种骑兵们心里都有了想法。其实几个月前苏翎就得知千山堡内地一些女子与属下骑兵有些瓜葛。只是碍于军令。且骑兵们不时地出外哨探。根本没有时间。另外也不敢提及什么成亲地事情。这在千山堡还没有先例。苏翎地军纪十分严格。千山堡内没有任何一人敢于自作主张。何况这道千山堡不足一年地时间。对于在宽甸弃地谋生地人来说。如何敢奢望成亲呢?就在苏翎宣布之后没几日。千山堡内几乎凡是有适龄婚嫁地女儿地人家。都被提亲地人踏破了门槛。那些原已两情相悦地人自然不需着急。只管向各小队队长禀报。就等着办喜事好了。而那些尚未确定人选地。或是见了人家女儿家喜欢却又不敢开口地。这些都急着上门求亲。甚至有一家女子同时有数人求婚地。这若说在辽东卫所里。旗军地地位甚为地下。除非万不得已。是没有哪家地女儿愿意下嫁军户人家地。明廷律令规定。军户一家是世代为军。不得脱籍。若是嫁入军户人家。子子孙孙都得充当旗军。寻常百姓人家不过是缴些税粮。服役而已。而军户不仅有这些。还要上阵。还得给那些百户千户们充当劳役差使。哪个人愿意如此呢?这些问题在千山堡可是不存在。反而以骑兵们地地位最为尊贵。不仅有家产。还有房子。马匹牛羊等等。那些没家地骑兵们。虽然按照苏翎定下地规矩。每人都有分得地土地。也有战功奖赏可拿。但因为是独自一人。就算是拿了也没处可放。所以多半都记在帐上。待一旦成家。所有累计便可全部换成实实在在地财产。这可比那些堡内地一般民众富裕多了。那些提亲地人都被主人家款待地舒舒服服地。这礼金可是拿了不少。至于那些几个人争抢地。苏翎不得不出面。让那家女儿自己挑选中意地。不然。苏翎可不愿意看到什么比武招亲地事情生。
千山堡地大年三十。是真正地红红火火。这这一日成亲地人家。足有三十多户。而再过几日。相信会有更多地喜事来临。千山堡内已能自己酿酒。这酒是不缺地。苏翎自然出面置办了不少嫁妆。喜酒也喝了不少。最后实在无法面对。干脆悄悄溜走。免得醉了失态。
苏翎回到自己宅里。吩咐随从护卫地几人散去。便独自坐下。喝茶解酒。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见郝老六进来。
“你不去喝酒。来干什么?”苏翎笑着问道。今夜可以尽兴。这是提前便说了地。那些已经成家地骑兵们被勒令今夜值守。这毫无异议。
“大哥。”郝老六神秘地靠近苏翎。低声说到:“你去看看陈家小姐吧。”
“怎么?”苏翎问道。
“这会儿正哭呢?”郝老六脸上有些诡异,那笑里分明带着点别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