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情不自禁地策马飞奔迎向郝老六,不需下令,紧随在苏翎身后的一百骑兵护卫随即也跃马扬鞭,以一横队的阵型向前奔行,这下,整个黑甲骑兵营都为之带动,但在各队队长的不断命令下,竭力保持着阵型不变,缓缓向前动。
黑甲骑兵营犹如一片乌云般地滚动起来,而对面郝老六的太平哨营,见此情形,更是快马急行,两军越来越近,忽然,不知是从哪一边最先响起欢呼声,紧接着,两边骑兵都欢呼起来,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尽力挥舞着。
就在响彻云天的欢呼声中,苏翎与郝老六迎头相遇。战马奔驰的度骤然降低,两人相错而过,随即兜转,就像是恰好划出一个圆,最终勒马站定时,正好两两相对。
“大哥!”郝老六抢先叫道。
“老六!”苏翎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也大叫一声。
此时,两边大队人马都已奔近,纷纷勒马放缓度。这就要见两营人马平日的训练成果里了,如此急行,骤然停下,若非训练有素,可便是彼此相撞的场面。但显然黑甲骑兵营与太平哨营不相上下,刚好停在两位主将身后,不过黑甲骑兵营的队形要更整齐一些,到底是一向以骑兵训练为主。
两营站定,欢呼声略歇,此时,黑甲骑兵营内率先唱起了军歌,顿时,太平哨营也随后跟上,初时还略有先后,不久,便合二为一,完全同步。这上万人的歌声,比适才万马奔腾更具有穿透力,在草原上传出很远,很远。那些远方时隐时现的蒙古游骑。立时放慢马步,有些竟然站在原地不动,遥望着这不知在唱些什么的队伍。
这番重逢,这些历经生死之战的士卒们均是内心翻滚起一股热潮,与苏翎、郝老六一样,险些便要双眼潮湿。显出几分鲜见的神情来。
待歌声停止,苏翎再问出第一句话来。
“郝老六,宰赛之事如何?”
“大哥,都办妥了,跟咱们以往预想的一样,一丝不差。”郝老六爽朗地说道。
苏翎一听。便用马鞭一指远远地还能看见影子地蒙古游骑。说道:“那么。那些人便不会与我们为敌了?”
郝老六满不在乎地望了一眼。说道:“大哥。那宰赛正在召集喀尔喀各部领。要报仇雪耻。这一片”
郝老六说着。用手划了一个大圈。接着说道:“可都算站在咱们这一边地。”
听郝老六说得夸张。苏翎不禁大笑。说道:“好。咱们今日都不走了。就此扎营。”
“是。”郝老六大声答道。很快。两边传下令去。各队队长开始布命令。两营人马就在河流与一片树林之间地空地上扎成两个大营。就在这片空地上。初初萌地水草嫩芽已经是大片地绿色。这有水。有柴薪。连喂马都不需花费过多地功夫。辽河河套一带。地确利于骑兵活动。
黑甲骑兵营后续地驮队。将携带地一部分粮食分送到太平哨营之中。让已经快要吃烦了炒面地太平哨营中响起一片欢呼声。这一顿。该好好地吃上几碗大米饭了。此时。苏翎才看见太平哨后队跟进。却是胡秋青带着数百蒙古骑兵。驱赶着大批地羊只。足有数千。另外。还有大批地马匹。更是一时不能估计数目。当然。第一批羊将送给黑甲骑兵营。估计算下来。每一队黑甲骑兵都可以享受到一顿烤羊大餐了。
扎营完毕,两营人马除了例行派出的游骑之外。都已进入休息状态。既然蒙古一部不会视其为敌人。便不比担心有敌袭扰,自可放心大胆地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连续奔波造成的疲惫彻底松弛一下。
这次扎营。因两边各自要有些交接事宜,是故半个时辰之后,各队主官才得以休息,便都聚集到苏翎处。那胡秋青带着属下的蒙古人更是比旁人都忙得多,那些马匹还好说,数千只羊驱赶起来,便要费力得多。等其忙完,便牵着一匹马,来到苏翎面前。
“大哥,这匹马如何?”胡秋青笑着说道。
苏翎早已看见那马的健壮躯体,身高腿长,看着像是比秦瞎子的那匹马还要高上几分。
“是匹好马。”苏翎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战马长长地鬃毛。这是一匹纯黑的战马,浑身上下黑的亮。
“这匹马是宰赛送给大哥地。”胡秋青说道。
“哦?”苏翎一怔,接着说道:“那些马也是?”
“是的。有三千匹。”胡秋青笑着答道。这送的自然要比买的好。
“我还以为是你们缴获的。”苏翎笑着说道。
“大哥试试吧。”郝老六笑着说道。
苏翎点点头,一旁便有护卫骑兵过来给马架上鞍,很快便说是妥当。那马明显是被驯熟的,也不挣扎,只是不停地左右摇晃着脑袋。
苏翎拍了拍战马的脖子,便用手一撑,翻身而上,一拉缰绳,双腿微一用力,那马立即掉头奔行起来。
苏翎远远兜了个圈子,便回到原地。自然,对这匹马感觉非常满意。但不用问,苏翎也知这马大概是少见的品种,比大多数蒙古人马都要高出许多,好是好,可惜无法大量装备骑兵,也只能算是给主官增添点威武之气罢了。
苏翎挥手令护卫将马牵走,众人便围着篝火坐下来。
苏翎正欲说话,却忽有想起什么,说道:“先跟你们说一个人。”
说罢,便令传李永芳过来。李永芳自然来得很快,见苏翎周围坐着不少武官,心中不免又有些慌张。
“这位便是李永芳。”苏翎淡淡地说道。
李永芳的大名,众位武官可是知晓地。一时间,李永芳被数道目光注视着,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如今,他算是站在咱们这边了。”苏翎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一句。
对于叛将。郝老六等人自是不会给予什么好脸色看,但苏翎既然如此说了,便也未出声给其难看。
“这是郝老六、胡秋青”苏翎一一指给李永芳。
“见过各位将军。”李永芳连忙行礼。
“好了,你下去吧。”苏翎说道。
李永芳再次环顾行礼,退了下去。
“大哥,这人有用么?”郝老六声音可不低。
苏翎笑着说到:“这说起来。努尔哈赤这回只是坏了根子,但人马还有近十万。这李永芳,对咱们下一步,还是有用处的“大哥是要用他来招降八旗武官?”郝老六问道。
苏翎点点头,接着说道:“咱们的大事,这解决努尔哈赤是第一步。所有不管什么法子,都得用一用。且不管是降,还是俘。”
“也好。”郝老六笑着说道,“最好是都跑光了。我看努尔哈赤那老酋还能做什么。”
众人也都随之大笑起来。努尔哈赤传说中武力非常,当初起兵时,传出来的消息更是勇武过人。以少敌多的战例数之不尽。但眼下这些带兵的武官们可都知道实情,若不是严厉驱使下的八旗兵不计死伤地搏杀,那努尔哈赤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而苏翎这么说的,便是要将努尔哈赤便成一个架子,到那时,恐怕连风都挡不住。
“不说这些了,”苏翎收住笑容,正色道:“你觉得宰赛如何?”
郝老六在路上已经思虑详尽,此时便答道:“报仇心切。我与其谈过数次。看样子,不会再反复。”
苏翎听这么一说,又问道:“宰赛还能聚集多少人马?”
“一万五千,不会少,”郝老六说道,“可也不会再多了。”
苏翎在心中算了算,估计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林丹汗也才十万左右,这喀尔喀部虽也算大地,可也不会人人皆兵地地步。再说,宰赛这些日子被俘,部族里怎么也会生出一些倒向努尔哈赤的人。
苏翎又问:“宰赛要攻打铁岭、沈阳?”
郝老六点点头,说道:“此人明显急于报仇,我们抵达喀尔喀部时,宰赛当即便要兵,好说歹说才答应暂等我们回去之后的消息,再动手。”
“嗯,”苏翎说道:“此时努尔哈赤手里的八旗兵还未受影响。不是出兵的时候。”
苏翎说完。又思考了一下,接着问:“喀尔喀部地骑兵。你看装备如何?兵器、铠甲呢?”
郝老六听这么一问,笑着摇摇头,说:“人数倒是多,但铠甲不多,两千不到。兵器倒是不缺,可称不上锋利。估计还是老一套,宰赛的儿子喀什克图不是带兵试探了一下么?据说那沈阳一带也没多少八旗兵,还不是一触即退。”
苏翎也摇摇头,说道:“以蒙古人的装备,攻城也只是仗着人多,这般打法可没多少效果。”
郝老六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要给他们一些铠甲、器械?”
苏翎没有当即回答,微微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可以。”
苏翎转向胡秋青,说道:“胡秋青,你带着你那一部就留在喀尔喀部,明日我们腾出一些铠甲、兵器,你都带给宰赛。”
“是。”胡秋青答道。
郝老六又提出一个问题:“火炮呢?也给么?”
“不。火器不能给。”苏翎说得坚决,“就是给了他们,也难说会不会落在努尔哈赤手里。蒙古人还是机动作战比较好。”
苏翎又对胡秋青说道:“这回,我带了五万两银子,你都带去给宰赛。跟他说”
苏翎又停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些不是都给他的,你自己留一万两,就在这里扩从你地人马。”
胡秋青立即答道:“是。”有了一万两银子,招募那些散居地蒙古人,还是有把握的,不过,粮食如何接济?
苏翎当然已经想妥了。说道:“这一万两你只管招募人手,只要骑兵,能招募多少就收多少。从广宁一带直到黄泥洼对岸,以及往北到喀尔喀部,你要将这一带控制住,保持哨探往来不受丝毫阻隔。趁着袁大人还在辽阳。此时我们办事方便,我会让袁大人行文给你,到广宁一带取得粮草、兵器甲杖补给。”
“是。”胡秋青有些兴奋了。
苏翎再次叮嘱道:“重要地是不能让任何八旗游骑进入,也不能让别的蒙古部族拦在这中间。”
“是。”胡秋青稳住神情,答道。
“你要做地不仅如此。还有宰赛那边。”苏翎说道,“喀尔喀蒙古部族不论能聚集起多少人马,你都要确保其不会盲目去攻城,白白折损人手。重要的是游动、威慑,只要八旗兵不大举出动。便不许沿边一带的女真村寨有一刻地安稳。更不能让其垦荒种田。”
“是。”胡秋青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劝说宰赛。
“还有,剩余的四万两银子,你让宰赛自己决定。给林丹汗送去一些,然后,再去收买那些心思不定的蒙古部族。让宰赛将他们都握在手里,目的是不许再有蒙古人投奔努尔哈赤。”苏翎交待着。
“是,若是有蒙古部族非要投奔呢?”胡秋青问道。
“你说的是科尔沁部吧,”苏翎想了想,说道:“你个宰赛说,若是他想将辽河一带的蒙古部族都收归喀尔喀部所有,便只管下手收服。你跟他说。若有这个心,我便会不断给他提供甲杖、粮草支持。”
“咱们有么?”胡秋青不解地问道。
苏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就是么?”
胡秋青想了想,才明白苏翎地意思。
苏翎再次强调,说:“你招募的蒙古人,一定要握在手里,务必不能被宰赛控制了。”
“是。”胡秋青意识到问题的难度,小心地回答着。
“我们目前的敌人,仍然是努尔哈赤。只要上面的都做到了,喀尔喀部便是努尔哈赤不能利用的力量。再加上不断的袭扰,我们的目地便达到了。只要宰赛能做到这一点,到时你不妨帮着他与科尔沁蒙古部族打几仗,顺便练兵。”
“是。”胡秋青完全明白了苏翎的用意,他这一营人马,能不能来,便是其将来是否独立带兵的一个前提。
苏翎望了望郝老六,又想起火炮来。便又问胡秋青:“你现在有多少人马?”
“一千五百。”胡秋青答道。
“这样。郝老六地火炮便都留给你,炮手也给你留下。你要用得恰到好处。”
“是。”胡秋青再次兴奋起来。有了这些,蒙古草原上那些不大的城堡,便不再话下了,这当然有助于宰赛收服那些与之对抗的部落。
关于宰赛的喀尔喀部蒙古联盟,算是就此敲定,苏翎令胡秋青留在此地,算是一举两得。这样既能防止宰赛脑袋一热,不计损失地攻打沈阳那样的大城,也能有效地隔绝那些准备投奔努尔哈赤的蒙古部族的路线。再说,多少也能有监督宰赛反复的意思。只要广宁果真能提供粮草支援,胡秋青这一营人马,便问题不大,至于人手,可是不愁。剩下的,便要看胡秋青自己地手段了。
郝老六见苏翎交待完胡秋青,便问道:“大哥,辽阳如何?”
这下,连胡秋青、秦瞎子也都望向苏翎,这一路地消息,还真不知道。
“辽阳算是你们的大功。”苏翎笑着说道:“估计你们攻打萨尔浒时,努尔哈赤才接到消息,连夜挥军回去救援,就留下李永芳地数千人。”
郝老六追问道:“攻城了?”
苏翎笑着摇摇头,冲李永芳的方向示意,说道:“直接献城了。”
“这样。”郝老六与秦瞎子都觉意外,这次行动,怕是再没有比辽阳如此失而复得这般轻松的了。不过,想想李永芳的名声,也倒不算奇怪。
“辽阳怎么处置的?”郝老六问。
“还是按咱们设想的,我来之前。已经疏散了百姓。”苏翎说道。
“还是迁往镇江?”郝老六问。
见事实果真如预想地那样,郝老六秦瞎子等人都对苏翎产生更多的信任,或说是一种依赖。
“大部分应该是去镇江堡的。”苏翎说道:“不过,有一些怕是还要往南四卫走,或是去广宁。这些都不管了,正好也给赵毅成少点麻烦。那可是十几万人。光粮食都不好办。”
“辽阳果真就不要了么?”郝老六等人明显还是与袁应泰一样,觉得不要辽阳有些可惜,那毕竟是辽东地象征,又是唯一的大城。再打下来,可绝不会这般轻松。
苏翎看了看周围的武官们,说道:“你们以后都将是独当一方的武官,这练兵是一件事,这大势上,更要多动动心思。”
“是。”一片低低的应答声传来。
苏翎接着说道:“我在辽阳又新编了两个营。一万人,加上田大熊的披军五千,这已经算是增添了一倍地人马。但能战地,还是我们原有的人马。如何能守辽阳?”
苏翎稍停,又说:“八旗兵仍然是我们地数倍,我们这回的行动虽然大胜,可要见到我们期望的效果,不是一两月能做到的。那袁大人也希望能继续驻守辽阳,但若是努尔哈赤率八旗兵再次攻城,就算我们全都驻守,一仗打下来。或许能守的住,但我们,还能剩下多少?”
苏翎再次环顾众人,说道:“大家都要记住,我们存身的根本,便是现有地人马。一旦我们失去这个”停顿一下,苏翎沉声说道:“大家还记得我们走出边墙的那一刻么?”
苏翎抬头看向漂浮着朵朵白云的天空,犹如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别忘了,除了悄悄给地这个参将名头。大家还都是逃军。我们只能靠自己。”
郝老六猛地站起身来,说道:“大哥说的对,我们只能靠自己,其余的,都做不得数。咱们还是自己的兵,才是唯一的活路。”
苏翎点点头,示意郝老六坐下,接着说道:“这自己的兵,全都得我们自己去练。所以这下一步。等我们回到辽阳。便要再次整兵。”
秦瞎子这时插言道:“大哥,说道带兵。你在辽阳收的是那些调来辽东的西兵吧?”
“是的。有两万人。”苏翎答道,“顾南带一营,郭杰中一营,祝浩管带剩下地,算是辎重队的人马。”
这一听,众人皆是一怔,两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能将这些兵一下便编制成三个营,难度也是不小。大明朝军伍,可是没银子便走不动路的,还有铠甲、器械以及帐篷等等军需。当然,他们可不知辽阳城内留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大哥,那些兵可不中用。”秦瞎子武断地说道。
这个武断,却没有人怀疑。
胡秋青此时接过话头,说道:“不是说里面有川兵,浙江兵么?听说这些地方来的兵,还是可以用的。”
郝老六说道:“一样,有什么用?除非大哥自己去四川、浙江招兵,就按家丁的法子募集,不然,这些兵一样不会听话,更不会像咱们这般练出来的兵。”
“大哥,我看也不能混编,不然会把咱们自己的兵给毛病地。”秦瞎子补充说道。
苏翎略略想了想,他确实有这些方面的担心,但此时听这些兄弟们一说,这疑虑更重,当下便有了不要那些降过一次的明军的想法。
这么想着,苏翎一时没有说话。
郝老六见此,便又说道:“大哥,别的不说,我们的兵都是从千山堡来的,最初都是为了有口饭吃而已。可这些兵,都是没有银子便不会听命的。我们何处去寻银子?就算有,也养不起。”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苏翎当即下了决心,一旦回到辽阳,便要好好清理一番。
苏翎说道:“好,我们好好商议一下这个事情。不过,咱们地兵,也要银子,还得得更多才行。”
“还要多?”郝老六问道,“胡德昌还能赚银子?”
当然,辽阳这么一战,整个辽东地生意算是都歇下来了。单只是海运,也不能再维持原有的收入,况且这一次,千山堡地兵力只会增加,银子要得更多。
苏翎笑了笑,说道:“所以,袁大人必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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