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来得略微迟些。
供皇家游玩的御花园里,从来不缺奇花异草,万载常青树也是见惯了的,如同皇宫里的女人,绿肥红瘦,黛眉红颜。
而这一片最近才冒出些绿芽的桃树林,平时是无法引得人注足的。只是今日,竟呈现出一株两株青绿桃树、三点五点粉红花苞,清新中透着娇媚的气象来,惹得一位头戴凤冠、身着凤袍明艳亮丽的女人顿了足。
只见她轻仰着头,略眯着眼,缓缓地伸出纤纤细手,滑嫩的指尖轻轻触摸着一朵娇嫩的花苞骨碌儿,不知怎的,她眼里柔和的光芒渐渐地凌厉起来,凌厉中透着些许寒气。她的手指瞬间着了力,三个色泽润亮、修长尖锐的指甲那么合力一掐,那朵娇嫩的花苞骨碌儿顷刻凄惨坠地。
站在她身后的一位女人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撇了撇嘴,狠狠地说:“皇后娘娘,今日咱们势必要将那狐媚子除了去,以绝后患!她那十年盐碱地竟也能孕育出胚胎长苗子,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皇后转过身来,瞥了一眼这位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小脸圆润、五官俏丽,体型稍稍发福,头上顶着翠珠花、翡翠簪,鬓边垂着珍珠串帘,身着大红色绣花绸缎裙,艳丽是艳丽,只是俗气了些。
皇后轻声哼了哼,“乔淑妃,‘咱们’等会儿就能看到什么叫香……消……玉……殒……了……。”尾音拖得极长,而且她特意突出‘咱们’两个字,言下之意,你乔淑妃小门小户出身的也配跟本宫并驾齐驱说‘咱们’?
乔淑妃顿时惊慌了,刚才说话的狠劲早没了,她欠着身子、低垂着眉眼,颤着嗓子道:“臣妾……臣妾不是有意要妄言皇后娘娘的,只是……只是……”
皇后斜睨了一眼她那恭顺的模样,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今日有极为紧要的事要办,本宫不会计较这些小节的。”
乔淑妃起了身,退到一边,没再言语。
远远的,只见一位宫女向这边一路小跑而来,距离皇后约一丈时,她双膝跪下了,跑得满额头是汗,也来不及擦掉,而是急急地道:“禀告皇后娘娘,赵贵妃她说今早起来有些头疼,就不来扰皇后娘娘及各位娘娘的兴致了。”
这位宫女没请来赵贵妃,犯错般地低头跪着不敢起来。
“嗯。”皇后低沉地应了一声,微蹙着眉,暗忖,这个赵贵妃,自怀孕后越发猖狂了,自己的贴身宫女都请不来她了。
一旁的乔淑妃沉不住气了,只是声量比刚才小了许多,“皇后娘娘,听说皇上过几日就要回宫了,再不出手恐怕到时没了机会!”
皇后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她放眼望去,见她宫里的忆珍姑姑和首领太监李木林已朝这边急急走来,看到李木林手里握着麻布袋子,她就知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忆珍到了眼前,皇后眼色朝她微微一挑,她就心知肚明地去了。
忆珍来到祥和宫,几个宫女太监只朝她行礼,却闭口不敢支声。忆珍朝里探了探,原来赵贵妃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只见她长着贵气的鹅蛋脸、云纹眉,浓密长翘的睫毛延伸到下眼睑的边下,笔挺巧鼻,樱桃小嘴,脸色却苍白了些,头上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坠马髻和一根碧色钗,整个人显得素净淡雅却又韵味悠远。
太医嘱咐嫔妃们孕期不宜涂脂抹粉妆扮,也不宜戴过多金银首饰,只是像她这般素净的打扮,倒是头一回见。
再瞧了一眼她怀孕五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
忆珍也不好强硬打扰,只能先立在一旁候着。
可能是忆珍的脚步声入了赵贵妃的耳,赵贵妃缓缓抬起眼皮,往忆珍这边瞧了瞧,就在这一刻,那双碧波荡漾的眼睛,却闪烁着摄人的光芒,当真是把忆珍看愣了。
赵贵妃见是忆珍姑姑来了,就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刚走一个宫女,又来了一位姑姑,若是别的姑姑,也不打紧。而忆珍,皇后当年的陪嫁丫头,如今的首领姑姑,整个皇宫,没有哪个姑姑的地位能越得过她去。
她亲自出马,顶得半个皇后。哪怕是身居高位的赵贵妃也不敢怠慢了她。
“是姑姑来了,不知所为何事?”
她怎能不知,肯定又是请她去御花园赏春了。
忆珍走近,朝她行了个礼,笑得极为温和,“贵妃娘娘,各宫娘娘都已到齐了,只等着您了。本来,赏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最近皇上出了宫,有些人就撒了泼不顾忌祖上的礼仪来,皇后娘娘说,后宫众多嫔妃如果没得管教,便是她失了职,所以作了一篇训诫文,要在今日念与各宫娘娘知晓,如果贵妃娘娘不去,要是哪天一个不小心,触了某个不知晓的条文,到时怕是为难了皇后娘娘。”
赵贵妃知道此番不去是不行了,只这一条“不听皇后训诫”她就受不起。皇后的训诫向来是一件大事,训诫文也向来是先当面宣读,然后再发给每人一份带回宫去细细阅读。平时无论多么嚣张跋扈的妃嫔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怠慢。
虽然皇上临走之前,下了旨意,除了皇后,其它宫里的人绝不能靠近祥和宫,她要出宫散步时,必须带上六个以上的宫女太监来保护,非她宫里的旁人不许靠近。这算是极大的恩宠了,只是,为何要除了皇后?
偏屋里贵妃的陪嫁宫女敏秀闻声赶了过来,手里的针线及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姑姑,我家娘娘今早起来头就疼,不宜出门吹风。”敏秀不满地瞧着忆珍。
忆珍面露尴尬之色,半抬眼皮瞧着赵贵妃,“这……当真是为难奴婢,也为难皇后娘娘了……”,心里却想,即便你是千推万阻,我也定能想出法子的。
赵贵妃起身说:“姑姑莫为难,我这就跟着你去。”知道推却了忆珍,那个冷面太监李木林肯定又要来了,他们轮番地来请,横竖推不掉,不如就走一趟吧。
“娘娘……”敏秀拉着贵妃的衣袖,不情不愿。
“敏秀,你去里屋将我的那件单层披风拿来。”
敏秀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不好违逆主子的,只好去拿披风了。
赵贵妃系上披风,戴上帽子,跟着忆珍出了门。敏秀招呼着所有的宫女太监跟随着。
到了桃树林她发现,这里并非忆珍所说的各宫娘娘都到齐了的景象,而是只有皇后与乔淑妃,另外带着一个宫女,赵贵妃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忆珍不会无缘无故地扯谎的,其中定有玄机。
何况皇后是与乔淑妃在一起!
赵贵妃在宫里呆了十年,从十四岁活泼亮烈的小姑娘熬成了性子清冷的贵妃。刚进宫时,皇上被她的美貌沉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她的活泼性子也甚是喜欢,当时不知引来多少嫔妃的嫉恨,只是她虽得宠,却一直未孕,没有子嗣便没了加害的必要。慢慢地,嫔妃们的嫉恨变成了暗地里的嘲笑,笑她是块盐碱地,永远长不出苗子。
后来,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进宫了,她虽一直位于宠妃之列,却再也拔不得头筹,皇上已进入知天命的年岁,而自己才二十出头,想到自己晚景凄凉,性子也就渐渐清冷了。
后来皇上召幸她时,她也是应付了事。一个五十出头的老皇上,哪怕她在床上多么上心,多么当回事,她能感受到有多么欢愉么?特别是到了冬季,皇上又不爱洗澡,身上染着各个女子的气味,那个硬物上更不要说有多少女子的粘液了,想想都够恶心的。皇上见她越发地冷淡了,就更少来她的宫里了。
如此也好,免得在床上想蹙眉想捂鼻又不敢,算是少了一件痛苦之事了。
五个月前,皇上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她来,到了她的寝宫,还提起十年前她活泼可爱的模样来。更为蹊跷的是,这一回之后,正是花信之年的她,怀孕了!
这一下又重新激起了众人的嫉恨,而且程度更甚。首当其冲者,就是皇后与乔淑妃了。这也难怪,自古以来,太子之位争夺的残酷远远胜过床第之宠的嫉妒。
到了皇上这般年纪,皇子肯定是少不了的,而真正有竞争之力的却为数不多。前任皇后留下了两个皇子,只是如今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如果要等到皇上驾崩,这两个皇子的胡子也快要白了。何况失了母亲的恃宠,皇上在他们身上根本不用心。
本来现任皇后的皇子是最有盼头的了,年岁也才十三,偏偏天性迟钝,倒也不愚不傻,就是反应比旁人慢半拍,却还恃娇养了一身戾气。皇后也知道皇上有所不满,就拉近了乔淑妃,让乔淑妃的十一岁皇子认她为母。这个皇子机灵些,颇为皇上喜欢。更让皇后放心的是,乔淑妃本人已经失宠多年了,当初她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却凭着一张艳丽的脸俘获了皇上的心,可自从生了皇子,整个人浑圆了,愣是怎么挨饿也瘦不下来,而面对皇宫里品类繁多制作精美的饮食,她的意志力也渐渐消沉了,随之也就失宠了。
皇后打着如意算盘,这两个皇子无论哪个继位,她都是皇后,她的家族仍然世代簪缨。乔淑妃也不是吃素的,自己失了宠不要紧,如果她的皇子继了位,她的地位还能差到哪里去?再不济,她也能与皇后并驾齐驱。
这几年其他的宠妃都是生了公主,倒是有位不得宠的才人和一位宫女生了皇子,可是皇上临幸一次之后,再也没去看过她们一眼,早就将她们浑忘了。如此,后宫也算是安生了几年。
可哪个能想到,赵贵妃这块盐碱地竟然有了孕事。皇上对她的宠,众人还是记忆犹新的,这几年她对皇上如此冷淡,皇上都还偶偶召幸她,如果换作旁人,早打发到冷宫里去了。
可不,这几个月来,皇上对她可谓是千宠万宠了。就连每年开春例行的为期一个月的出宫微服私巡,皇上都犹豫了好久,只是终究拧不过一群大臣的社稷功德之言,才勉强的去了。临行前还下了那么一道旨意,这可是历朝以来没有过的。
若她诞下的是皇子,这个太子之位恐怕就没有悬疑了。
赵贵妃的步子沉重了起来,莫非那两人趁皇上不在宫要除了她?思虑到此处,她停下了步子,后面的宫女太监也警戒起来,敏秀更是搀紧了她。<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