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行辕的傅端毅、薛德音、孔颖达等人均建议伽蓝尽快出手击杀史蜀胡悉。
此刻双方斗的就是士气,帝国暂时无力北伐,甚至难以抵御北虏的入侵,所以若能借助摧毁高句丽之力对北虏做出咄咄逼人之势,或许就能吓住北虏,遏制北虏南侵之野心。
但冯翊、西行等军官则劝说伽蓝不要在南北战争一事上心存侥幸,北虏人既有武力亦有智慧,仅仅靠虚张声势的威慑未必能达到预期目的,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所以必须正视现实,必须尽快戡乱平叛,以确保连接南北两地的水陆通道畅通无阻,否则一旦永济渠等粮道断绝,北疆镇戍缺乏粮草武器的支援,则后果不堪设想。
冯翊、西行所担心的,也正是现今南北矛盾突然激烈的原因所在。
帝国因为连续数年的西征、东征导致国力耗损严重,再加上国内叛乱迭起,很多地区田地荒芜颗粒无收,导致国力急骤衰退,实际上帝国已经无力维持整个边疆镇戍所需。这种情况下,皇帝和中枢理所当然支持伽蓝整肃燕北,断绝南北两地的私市回易,如此一来既能遏制北虏的发展,又能有助于改善边疆镇戍之不足,一举两得。
然而,皇帝、中枢和政策的具体执行者伽蓝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北虏对此事的反应异常激烈,因为此举不仅遏制了北虏的发展,更严重危及到了北虏的生存。虽然南北双方的官方回易依旧继续。但可以预见,中土帝国在完成了西征和东征之后其矛头已经对准了大漠北虏,断绝私市回易的下一步,必定是中断南北之间的官方回易。这对北虏的威胁太大了,迫不得已之下,北虏也只有行险一搏了,乘着中土帝国在连续的西征、东征之后jīng疲力竭的情况下,倾尽全力南下作战,以武力胁迫中土帝国做出让步,继而赢得长期而稳定的南北回易。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皇帝和中枢所拟的国防、外交大战略推进到今天。接下来的确要全力以赴对付大漠北虏,为此当然要中断双方的回易。另外从国内目前的现状来说,帝国实际上也无力维持目前的南北回易,现今帝国所产的粮食武器已经无法保证边疆镇戍所需。更勿论去维持官方的南北贸易了。
也就是说,当前伽蓝即便实现了皇帝和中枢的命令,分裂了大漠北虏,杀了史蜀胡悉,实际上也无法阻止大漠北虏的南下入侵。天下大势发展到今天。历史车轮自有它前进的轨迹,这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也不以某个政治势力所左右。一触即发的南北战场,对中土帝国来说是无法避免。对大漠北虏来说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双方谁都不想打。但事已至此,不打也得打了。
从天下大势的发展来推衍时局的变化。伽蓝也就找到了北虏南下入侵的原因,而由这个原因来追溯,不难预见到始毕可汗和牙帐可能早在此刻便拟定了南下入侵的计策并开始着手实施。
同样,对东都来说亦是如此,皇帝和中枢也必然看到了北疆危机,为此先派遣伽蓝到燕北并授予其大权,接着不惜以和亲之策拉拢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试图分裂牙帐,但外交手段失败之后,南北战争的爆发已不可避免。然而国内矛盾激烈,zhōngyāng正失去对地方的控制,皇帝对军队的控制也是有限,为此皇帝迫不得已,只好亲自赶赴北疆坐镇指挥御敌。也唯有他亲自赶赴北疆,各地的军队和粮食武器才有可能源源不断抵达北疆。而这就是皇帝在政治形势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毅然离京北上巡塞的原因所在。
后人在记录这段历史的时候,为了故意抹黑皇帝,完全掩盖了当时大漠北虏的再次崛起和由此导致的南北大势的变化,而这一变化导致帝国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发生了根本xìng改变。皇帝并不是穷兵黩武之辈,以改革派为首的中枢也不是昏庸无能之士,他们之所以失败,正是失败在因为zhōngyāng集权制的改革严重危及到了帝国贵族集团的利益,继而导致帝国持不同政见的政治集团之间“血腥厮杀”,于是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夹击下,皇帝倒下了,以改革派为首的中枢也倒下了,最终连帝国都崩溃了,而中土无数生灵在这场灾难中灰飞烟灭。
然而,伽蓝无力改变这一切,试想以皇帝和帝国整个改革派之力都无法逆转危机,更不要说他那点微薄之力了。
伽蓝的身心里弥漫着一股绝望情绪,他很沮丧,他和他的燕北军既不能阻御北虏的入侵,也无力迅速平定北太行南北两麓的叛乱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国走向崩溃,看着中土生灵在黑暗中挣扎死去。
当着燕北行辕众文武官僚的面,伽蓝把自己对天下大势的推衍详细呈述之后,文武官僚俱是神sè凝重,沉默不语,气氛非常压抑。
伽蓝对未来的预测向来准确,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而这一天赋经过多次的事实证明之后,已经被他的部属所接受,大家都形成了一个共识,凡伽蓝的预测,必一语成谶。这加重了伽蓝在众人心目中的份量,其威权rì重。
良久,孔颖达率先打破了沉默。
“将军预测,今夏北虏将南下入侵,而陛下必定北上巡塞,这有几分可能?抑或,将军有确实的消息来源?”
“如果北虏南侵,以今rì国内之现状,今rì北疆镇戍之现状,先生以为,除了皇帝亲赴北疆奋勇御敌外,还有其他办法吗?”伽蓝反问道。
孔颖达苦笑不语。如果北虏南侵,北疆镇戍军明显不足,北疆所需的战争物资也是严重缺乏,偏偏此刻东都政治集团厮杀激烈,皇帝和zhōngyāng威权不足,zhōngyāng对地方的控制力尤为不堪,政令不通,这种局面下帝国如何以举国之力来进行南北战争?
第三次东征时,皇帝曾诏令各地卫府军队到涿郡集结,诏令各地郡县供应粮草武器,结果如何?直到平壤失陷,第三次东征实际上已经结束时,到涿郡集结的军队还是寥寥无几,而各地运到涿郡的粮草武器更是远远不足。这就是现实,现实很残酷,皇帝和中枢一清二楚,他们迫切想改变这一现状,但奈何各种矛盾纷纷爆发,国内各势力不能齐心协力,北虏更是乘机南下入侵,导致皇帝和中枢陷入内外敌人的夹击之中,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改变现状,只能被动地见招拆招,甚至拆东墙补西墙,结果当然是顾此失彼,破绽百出,连番受创。
所以,伽蓝的预测是正确的,假若皇帝和中枢得知北虏正在积极准备南下入侵,那么皇帝必然要北上巡塞,中枢必然要把主要力量放在北疆镇戍上。此刻皇帝和zhōngyāng已无计可施,唯有以身涉险,拿皇帝的xìng命、帝国的命运和中土人的尊严做赌博,继而迫使各地卫府军队和地方郡县府署竭尽全力进行南北战场。这是皇帝和帝国的悲哀,也是皇帝和帝国的无奈,更是当前帝国政治现状的真实写照。
当年先帝依靠贵族集团窃取了北周国祚建立了新朝,随后又依靠贵族集团实现了中土的统一大业,尔今同样是这些贵族集团,正在把帝国一步步推向灭亡。成也贵族,败也贵族,这就是帝国的全部历史。
“北虏一定会南侵?”孔颖达再度问道,他的语气十分不安,他不愿相信这一事实,但种种迹象证明,这一事实是肯定存在的。
伽蓝郑重点头,“国内危机愈演愈烈,国力rì渐式微,帝国自身的生存都难以保全,哪还有余力维持南北回易?南北回易断绝,北虏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北虏当然要积极南下,以武力胁迫帝国重建南北回易。”
孔颖达难以接受这一理由,在他看来虽然南北回易会对北虏的生存造成一定影响,但这并不是引起南北战场的根源,他认为古往今来南北战争的真正根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的碰撞,是野蛮和文明的对抗。然而,面对伽蓝所列举的理由,诸如每到大漠草原陷入灾难引发饥荒之时,便是南北战争进入之刻,他也提不出反驳的理由
“将军,计将何出?”冯翊心情沉重,不满孔颖达等儒士们的喋喋不休的论辩,遂直截了当的出言询问。
伽蓝必须做出取舍,他的力量有限,要么抵御外虏,要么戡乱平叛,燕北军只能做一件事,不可能两者兼顾,在内外两条战线上作战。
“王须拔要称王。”伽蓝缓缓说道,“王须拔一灯王,北太行南北两麓叛军必定形成联盟,魏刀儿、甄翟儿、赵万海、赵德言、杨仲绪诸贼必定能在短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庞大武装,继而横行于北太行南北两麓,阻碍东都与北疆的联系,中断南北大通道,给北疆镇戍带来致命打击。”
此言一出,行辕文武官僚都明白了,伽蓝已经决断,要戡乱平叛,而不是以燕北的全部力量去实适帝和裴世矩所托付的分裂北虏之策略。
假如伽蓝的推断是准确的,北虏已经在进行南下入侵准备了,那不论中土如何努力进行外交斡旋和合纵连横于诸虏,都不可能改变南北战争爆发这一事实。既然南北战争肯定要爆发,中土和北虏肯定要打仗,那当然要为战争做准备了,而北疆镇戍的前提条件便是运输通道的畅通无阻,从而确保粮草辎重能够源源不断的运至边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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