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婷很忙,中午刚从虎林县检查完受灾情况回来,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省政斧调查组请到市二招,了解龙江大堤用竹筋代替钢筋的内幕。
问题很严重,但与她却没什么关系。一是修大堤时她还在县里担任县委书记,二来工程是王宏伟主抓的,甚至连施工单位水利工程公司的总经理,都是王宏伟的小舅子。尽管如此,谈还是要谈的,毕竟她现在是主持政斧工作的常务副市长。
也正是考虑到她太累,接到任然电话后,吴敏仁干脆将晚饭安排在市二招。大家都是不喜欢大吃大喝的人,更何况晚饭后还有工作,不但没有准备酒,连标准都是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
田文建跟在黎志强走进餐厅包房时,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众人坐下后,田文建微笑着问:“墙上这幅画好像画的是朱元璋吧?”
三位市委常委过来吃饭,招待处副处长兼二招经理张浩亲自当服务员。事实上田文建刚进门时,他就感觉特面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位年轻人曾经来过,而且还是国务院调查组的成员之一。
张副处自鸣得意地介绍道:“您真是好眼力,这幅画画的是四菜一汤的来历。”
“噢,这么说从元朝开始就有四菜一汤了?”梅雨婷打了个哈欠,颇感兴趣地问。
“可不!”
张副处长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朱元璋当上皇帝以后,有一年遭了天灾,各地粮食欠收,老百姓生活十分困苦,可一些达观贵人却穷奢极欲,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出身贫苦、讨过饭的朱元璋对此非常恼火,决心予以整治。
有一天,适逢皇后的生曰庆典,朱元璋趁诸位大臣前来贺寿之际,有意摆出了粗茶淡饭宴客,以此警醒文武百官。当十多桌席位的人坐齐以后,太祖便令宫女上菜,第一道菜是炒萝卜,萝卜,百味药也,民谚有‘萝卜上市,药铺关门’之说;第二道菜是炒韭菜,韭菜生命力旺盛,四季常青,象征国家长治久安;再就是两大碗青菜,以此喻言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最后上了一道极普通的葱花豆腐汤。宴后朱元璋当众宣布:‘今后众卿请客,最多只能上四菜一汤,这次皇后的寿筵即是榜样,谁若是违犯,严惩不贷。’从此,四菜一汤的规矩便从宫内传到了民间。”
说完之后,还一脸严肃地强调道:“我把这幅画挂在这里,就是提醒一些干部宴请领导时,千万别忘了四菜一汤。”
张副处长洋洋得意地说完,本以为梅雨婷、任然、吴敏仁等人会为之叫好,没想到梅雨婷却绷着脸说:“历史上可供后人学习的廉政楷模多了去了,何必瞄着骑在人民头上的皇帝老儿去取经,只怕是真经没学到,倒是沾染上了皇帝老儿身上的霸气、奢侈之气!”
“梅副市长说得是,我明天就换上一幅海瑞的。”碰了这么大一钉子,张副处长一脸沮丧地神情。
想到今晚是自己做东,吴敏仁连忙摆了摆手,呵呵笑道:“好了,张副处长,先把四菜一汤给我们端上来,填饱肚子再说。”
“是,吴司令员。”
也许是刚才讨了个没趣,张副处长没有再出现,上菜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正与吴司令员说话的田文建,感觉她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这才注意到原来是给自己当过一天服务员的温君霞。
她介绍自己的名字时,扯了那么多名人,田文建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便微微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还记得。很显然,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而且他们之间没什么旧好叙。温君霞会心一笑,连忙低头给众人盛饭。
白斩鸡、红烧鲤鱼、盐水河虾、灯笼茄子、炒空心菜,外加一大盆西红柿鸡蛋汤,五人吃的津津有味,十五分钟就风卷残云的一扫而空。
见没什么外人,田文建掏出银行卡递了过去,微笑着说道:“梅副市长,这是我姐托我转交给你的。卡里有两百四十万,她请你用于爱滋病患者的治疗。少虽然少了点,但却是她的一番心意。”
梅雨婷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看着手中的银行卡,忍不住地问道:“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卡交给你,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梅副市长,如果把这张卡用到实处,你扶正就有望了。”任然忍不住地打趣道。
“小田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难道就不需要?”梅雨婷轻叹了一口气,一边将银行卡收了起来,一边凝重地说道:“两百多万看上去很多,但只够十名后期患者一年的治疗费用。本来市财政还能挤出一点,可却被这场大水给冲跑了。”
从墙上的画到现在这张卡,梅雨婷的一言一行,让田文建意识到她的忙没白帮,肖凌也没有所托非人。
还没等他开口,吴司令员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尽管hiv感染事件低调处理,但风声还是传了出来。要不是这场洪水,早就沸沸扬扬了。前天我去省军区开会,个个都向我打听爱滋病的事,这对龙江的对外形象,以及经济发展都是个沉重的打击啊。”
“这一点市里已经考虑到了。”
一脸憔悴的梅雨婷,捋了捋耳边的秀发,淡淡地说道:“等忙完眼前这阵,市里会搞一次大规模的扫黄,先从卖银瓢娼的角度,进行爱滋病防控方面的宣传。”
“恩,这个主意不错,堵不如疏,省得将来谈虎色变。”田文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
“事实上已经晚了。”
任然点上了根香烟,摇头苦笑道:“hiv感染和这场大水,大伤了龙江的元气。经济发展已陷入了停顿,我看没有一两年时间,根本缓不过来。”
“任书记,开发区可是龙江经济的发动机,你千万要顶住啊。”梅雨婷急了,紧盯着他的双眼,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看着任然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志强连忙解释道:“正如吴司令员所说的那样,十几家已经谈得差不多的投资商,都因为hiv感染事件而打了退堂鼓。梅副市长,不是我们不给您长脸,而是实在没办法。”
“唉!真是屋逢瓦漏偏下雨呀!”
梅雨婷揉了揉太阳穴,一脸苦笑着说道:“灾后重建资金没着落、hiv防控资金没到位、招商引资受影响,市药厂、造船厂、开关厂、变压器厂等六个国有企业发不出工资。不瞒各位,我现在盼着省委赶快确定新市长的人选,这个家我真是当不下去了。”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淡淡地问了句:“刘书记呢?”
“他也是束手无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打开局面没那么容易。”
高云天、童家和、马定文落马,hiv病毒感染,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什么事都凑到一块去了,这对龙江市委市政斧来说,还真是个严峻的考验。
尽管其中的两件事,或多或少的与他有点关系,但田文建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们的困难与315厂的危机一样,都不是他田文建可以左右的,便岔开了话题,开门见山地说道:“梅副市长,今天来找你,是想谈谈315厂两千多名干部职工,养老和医疗保险社会统筹的事。这可是赵老板和常副书记交代给我的任务,你无论如何得帮忙啊。”
315厂和市政斧的恩恩怨怨,吴敏仁再清楚不过了,禁不住地问道:“小田,赵老板该不是又想花小钱办大事吧?”
“没有,这次真没有。”田文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将315厂面临的危机,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众人被这个消息搞糊涂了,梅雨婷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好好的一个厂,为什么要改?这不是瞎胡闹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谁让他们那么红火呢!”
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一脸苦笑着说道:“以前有部队罩着,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现在换了新东家,也就成待宰的羔羊了。”
“既然他们有诚意,那这件事就好说了。明天一上班,我就让社保局的老王跟你们联系,尽快把这件事定下来。”
梅雨婷刚刚说完,田文建便脸色一正,异常严肃地提醒道:“梅副市长,那可是两千八百多名干部职工的棺材本,不管市里有多么困难,你们也不能挪用啊。”
正如田文建所担心的那样,梅雨婷还真想打那笔社会统筹的主意,毕竟发养老金那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事,先挪用一下,等有了钱再还回去,市里并不是没干过。见田文建点了出来,梅雨婷不无尴尬地笑问道:“小田,难道龙江市委市政斧连这点信誉都没有?”
“我就是这么一说,反正钱到了你们账上就你们说了算。真要是到时候发不出养老金,或养老金的标准太低,导致几千名职工去省里上访,最终倒霉的还是你们。”
田文建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315厂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上面几个大佬分家产。倒是你们那几家国企让我有点纳闷,如今药价这么贵、造船和电气行业那么火爆,怎么就沦落到了连工资都发不出的地步?”
梅雨婷沉思了片刻,侃侃而谈道:“药厂的效益虽然不好,但维持下去还是没什么问题。可现在药监局搞了个什么gmp认证,如果达不到他们的标准,过几年就得勒令停产。这个消息传开后,销售和技术骨干见呆在老厂没什么前途,就纷纷跳槽了。一家八十多年历史的老厂,就这么陷入了困境。”
满以为跟iso认证差不多的吴敏仁,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就是个认证嘛,按照他们那一套搞呗。”
“司令员,这个gmp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对市药厂这样基础比较差的老国有企业来说,再想两口铁锅三个大缸做药是不可能的,必须更新或者引进先进的设备,大到各种大型器械,小到生产用水用的三级净化设备,最小的连捕鼠夹都在要求之列。
市药厂想完成改造,就必须立即搬迁,原有的厂房和设备全用不上。全套搞下来没有一亿也得八千万,龙江市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哪里出得起这么大一笔钱?”
梅雨婷的介绍把众人惊呆了,任然愣了好一会后,才大惊失色地说道:“这么一来,岂不是有很多药厂要倒闭?”
“这还用说。”田文建想了想之后,苦笑着说道:“最可怕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药厂投资这么多,药价就要跟着水涨船高,老百姓就更看不起病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的药厂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梅雨婷抽了抽鼻子,淡淡地说道:“正因为药厂太多,这些年来假药横行,据说洲亳太和药品市场上卖得一半都是假药。前段时间的报道上不是说了嘛,从南河省发来的那批诺氟沙星全是假的。连抗洪救灾药品都敢作假,药品市场是该整顿一下了。”
田文建不置褒贬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其他几个厂呢?”
“不是体制原因,就是资金不足。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资金不足,无法进行设备改造,无法引进新技术。”梅雨婷轻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以前赚得钱都上交给了市里,可现在市里却拿不出钱来扶持他们,职工们心里有气啊。”
这个家还真不是一点两点难当,黎志强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梅副市长,看来您得多向刘书记汇报几次工作了。”
“高云天、童家和的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不过凭良心讲,他并不是一个贪官,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刘东川就是一个官迷,说话做事谨小慎微,生怕犯一丁点错。也正因为在经济上没问题,高云天事发后才没被牵连进去。可他是高云天提上来的人,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要不是温省长力保,他这个市委书记能不能坐稳都成问题。
也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啊!田文建暗叹一口气后,站了起来,一脸无奈地说道:“你们的忙我也帮不上,越说越郁闷,还不如早点散了。”
“不!你能帮上!”
令众人倍感意外的是,任然突然站了起来,石破天惊地说道:“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既能帮315厂解除后顾之忧,又能让梅副市长扶正,还能让几个国有企业走出困境,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有这样的好事?”田文建一愣,忍不住地笑问道。
见大家齐刷刷的朝自己看来,任然不无得意地笑道:“新国防科工委的职能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们主要是对军工企业实施政斧管制职能,并使企业享有自主权,而老国防科工委在很大程度上干预企业行为。
315厂还没有被兼并,也就是说还是一个享有自主权的企业。他们有的是资金,就算拿不出现金,就凭他们那块金字招牌,向银行贷款两三个亿也不成问题。”
田文建反应了过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积极响应‘军民结合、平战结合、军品优先、以民养军’的号召,做国防科技工业军转民的先行者。与地方政斧合资几个公司,在大佬们下手之前组建一个跨行业的集团,让他们无从下口。”
“恩,我就是这个意思。合理合法,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就算那些央企不答应,到时候让省委省政斧跟他们打官司去。”
“我再想想。”
这么大的事田文建可不敢表态,点上了一根香烟,沉思了近半个小时,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问道:“梅副市长,刘书记应该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吧?”
“一下子解决几个企业的问题,多出了一个经济增长点,他求之不得呢。”
梅雨婷刚刚说完,吴敏仁便微笑着说道:“蔫儿人出豹子胆,平时不显山露水,动真格的时候雷霆万钧。赵维明和常永泰他们退无可退了,我想他们应该会放手一搏的。”
“省委省政斧也不想看到龙江的经济发展陷入停滞,他们肯定会大力支持。”黎志强沉思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
315厂与地方政斧合资,就是给未来的兼并重组设置障碍,不管哪个集团想打315厂的主意,都必须征得省委省政斧的同意。因为双方的利益已经交错在了一起,动315厂就是动了地方政斧的奶酪。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将来非兼并不可,315厂领导还能去新组建的集团任职。毕竟政企分开的风已经吹了,像他们那些维修企业的厂长、副厂长,根本没有去政斧部门任职的可能。就算能去,也不可能担任领导职务。
赵维明、常永泰有这个魄力吗?田文建表示严重的怀疑,黎志强的话音刚落,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梅副市长、任书记,这件事想成功有两个先决条件。第一,要得到省委省政斧的支持,而且不能让他们搞清315厂的真正意图;第二,所有的企业315厂必须控股,换言之,厂领导必须担任主要职务。”
“没问题,只要你能做通厂领导们的工作,那省委省政斧和企业的工作由我们来做。”梅雨婷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见田文建心动了,对他有多大影响力深信不疑的任然,趁热打铁地说道:“药厂要搬迁,造船厂又在开发区。我们可以给出最优惠的地价,专门给315厂划定一个工业园。资金一时半会到位不了没问题,先搞起来再说。”
“我试试看吧,如果他们没兴趣,那我也无能为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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