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时南宫宇也走上前来,只一眼,就差点让他将今早的早饭和昨晚的晚饭都吐了出来,但出于大夫的素养,他强忍住胃部剧烈翻涌的恶心感,说道:“你怎么不早点来呢?”
叫花子疼的满头大汗,怯生生答道:“我……我不敢。”
南宫宇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墨锦,小声嘀咕:“师妹,这伤口你敢治不?”
他其实是想问你嫌不嫌恶心。
墨锦自然懂南宫宇的意思,挑了挑眉,也小声回道:“有点。不过,幸好咱们有麻沸散。”
南宫宇一听到麻沸散,瞬间眼前一亮,对啊!这不有现成的试药人嘛!
这时怪医也慢悠悠的从后面踱步而来,一闻到叫花子身上发出来的味道,立刻一蹦三尺远,捏着鼻子吼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找人给他洗刷干净了赶紧治啊!”
师兄妹二人连忙点点头。
唤来店内的药童,将其分成两拨,一拨去准备洗澡要用的胰子和干净衣服,一拨力气大的将叫花子抬进店内的单间里。
终于,在洗了三大桶水后,叫花子终于洗刷干净了,露出了长得普普通通但也还算干净的脸来,只不过由于长时间的饥饿病痛,瘦的有些脱形了。
叫花子连连对着诸位恩人磕起头来。
“行啦行啦,赶紧治伤吧,再晚你这腿就保不住了。”南宫宇说道。
墨锦这时也端了一碗消炎镇痛的药粥进来,看到变正常的叫花子,终于敢和他正常交流起来,“大哥,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打哪来的呀?”
接过墨锦手中的药粥,也顾不得烫,叫花子狼吞虎咽吃完,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搞得墨锦瞬间不知所措的看向南宫宇,低声问道:“师兄,我没说错话吧……”
南宫宇也有点茫然,但还是摇摇头。
等叫花子哭够了,又给墨锦和南宫宇磕了个头,这才幽幽说道:“小人本是鲁州人士,叫张大毛,家中世代务农,但今年由于一直下暴雨,导致田地颗粒无收,谁知苍天无眼,恰又逢堤坝溃决,家中老母和妻儿全部淹死了,我和一百多个活下来的村民准备朝北方走,想寻个活路,谁知,竟遭到官兵围捕,就我一人装死逃过一劫,呜呜。”
说完,张大毛又痛哭起来。
“不是,你们就是逃难的,官兵追捕你们干嘛呀?”墨锦疑惑道,觉得张大毛话里肯定还有隐情。
张大毛听墨锦问他,止住哭声,愣了愣,叹口气道:“那我就实话跟女菩萨您说了吧。”
“别别,叫我墨大夫就成,他是我师兄,叫他南宫大夫就行。”墨锦连忙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南宫宇道。
张大毛叹口气,点了点头,:“墨大夫,南宫大夫,其实,我们一百多个村民原本逃难是假,到京城告御状才是真,自从鲁州一遭洪灾起,我们听说朝廷便拨了赈灾银子和粮食,可我们等啊等,别说粮食,连个麦麸都没见着,老娘和妻儿就是因为饿的没力气往山上跑,才会活活被大水淹死。”
这下墨锦懂了,当地的贪官污吏吞了朝廷的赈灾款和赈灾粮,这些村民气不过,便集结起来准备上京城告御状,然后出师未捷身先死。
和南宫宇对视一眼后,示意张大毛继续说下去。
“我们张家村三百多口人啊,硬生生被饿死淹死了二百多口子,只剩下我们这些青壮汉子,但没了老婆孩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活不下去了,那些狗日的贪官们都别想活!”张大毛咬牙切齿的说道,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恨意。
“哎。”墨锦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古民不与官斗,不是不敢斗,而是根本斗不赢。
这时,许久没说话的南宫宇开了口,他说:“鲁州的知府,我记得,好像是楚家的人吧。”
墨锦一惊,又是楚家?怎么哪哪儿的坏事都少不了楚家掺合一脚……
张大毛连忙点头道:“对对对,追杀我们那些官兵,当时嘴里说着‘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贱民,连楚家人的御状都敢搞,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小人确信没听错!”
“呵呵。”南宫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言,鲁州遭了如此重的洪灾,却一直敢瞒而不报的话,若不是有楚家这个靠山,普通人就算长一百个脑袋也不万万不敢的。”
“两位大夫,小人斗胆问一句,这个楚家,是哪一家啊?他们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张大毛一脸茫然看向南宫宇和墨锦。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不知道楚家的?可真新鲜,墨锦心想。
南宫宇笑笑,没接话,墨锦则表情尴尬的说道:“这个楚家吧,是兰海国最大的家族……”
“家族大又怎样!家族大就可以随意欺凌老百姓可以无法无天了嘛!”张大毛愤愤的打断道!
“张大哥,你先冷静下,听我把话说完行吗……”墨锦有些哭笑不得。
张大毛自知自己失礼了,赶紧陪笑道:“墨大夫您讲,您讲。”
墨锦点点头,继续说道:“楚家不仅是最大的家族,像太后、皇后、包括当今太子,以及朝堂上一半的文武百官,基本都是楚家的人吧。”
眼看着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张大毛,在墨锦说出那一连串身份后,神色越来越难看。
“兴许皇上都是站在楚家那一边的。”墨锦无形中又补了一刀。
这下张大毛灰败的脸上彻底显现出了绝望,好半晌,他才喃喃道:“难道,我张家村三百多条命就白死了?难道,这天下就没人能给我讨回公道啦?”
眼看着他才恢复成正常颜色的眼眶又开始变红,墨锦赶紧劝慰道:“张大哥,相信我,这个世上肯定能有人为你们伸冤,也能为你们讨回公道。”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脑海中全是元烈的身影。
墨锦坚定的语气感染到了张大毛,他死气沉沉的眼中瞬间又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对,这世间,肯定有人能为我们沉冤昭雪。”南宫宇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砰!”的一声,屋子的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怪医骂骂咧咧走了进来,“我说你们几个还治不治伤了?再磨叽那人的腿估计怕是要锯了!”
张大毛被这穿着道袍的小老头儿这么一说,浑身一哆嗦,这才想起来自己那条快废了的腿,连忙说道:“治治治。”
边说还边从脖子上拽出一条黑乎乎的绳子,绳子上挂着一颗硕大莹润的珍珠!
嚯!想不到这个之前作叫花子打扮的人竟然还有这等宝贝,墨锦啧啧称奇。
从脖子上将珍珠取下来,张大毛将其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墨锦,说道:“大夫,这是我娘的嫁妆,当初本来打算当了换粮食的,没想到,还没走出张家村,堤坝就垮了,哎!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值钱的东西了,也不知道够不够付医药费,我……想活下去,至少活到楚家灭亡的那天!”
张大毛越说越哽咽,但眼中却闪着坚毅的光。
“老子们可不差你这一颗珠子,赶紧的,收回去!”怪医的声音有些不悦。
“可……”张大毛的手僵在半空中,收回去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脸茫然无措。
他只有这一颗珠子啊,别的值钱的东西他根本拿不出来,如果这里的大夫不愿意医治他,那他如何能活到为家人为村民报仇的那一天!
“嘿嘿,”怪医突然一笑,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嘻嘻道:“我徒弟新研制出了一个药,你只要试了,我们不仅保证治好你,还分文不取!”
墨锦无语,本来医治张大毛的腿就要用到麻沸散,可师傅目前这个样子,反而让人怀疑他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果然,张大毛顿时警惕的问道:“什么药?有毒吗?吃了会死吗?”
怪医急忙摆手,跟只老狐狸一样,笑得眼睛都眯了,“怎么会!我说了,包你痊愈!就是……”
老头儿有些激动的搓搓手,嘿嘿一笑道:“这药会让你全身麻痹陷入沉睡,然后我们会将你腿上的腐肉割了,上好药再缝起来就行,很简单的。”
他说的轻松,但在张大毛听来已然毛骨悚然,全身麻痹,割肉,缝肉……这随便一个步骤听起来都能让人吓得半死,何况真的会在他身上实施,他急忙摇头道:“不,我不治了,不治了!”
当初他昏倒在路边,有人可怜他给他指了这个医馆的方向,现在想来,这根本就是黑店啊!
“这可由不……”
“师傅!”墨锦打断怪医的恐吓,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柔声对张大毛说道:“张大哥你别怕,我师父说的那些就是说起来吓人,实际上你服完药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最多醒来后药劲儿过了会有些疼,”
“再说,你不想为家人报仇雪恨了吗?况且你这腿如果不按照我们的方法处理,被截掉是迟早的事,严重点的还会危及生命。”墨锦趁热打铁。
原本坚定拒绝的张大毛再听到墨锦说为家人报仇雪恨时,终于犹豫了起来,吞了吞口水,深呼吸一口气,他点了点头,破釜沉舟道:“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只求诸位大夫莫害我!”
将麻沸散混合酒让张大毛喝下以后,他果然陷入了昏迷状态,就连那金针刺人体最痛的学位也丝毫没有反应。
再怪医和南宫宇好奇的注视下,墨锦有条不紊的给张大毛的伤口消完毒,处理完腐肉,最后将伤口完美的缝合在一起。
整套流程下来,已然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墨锦差点累趴下。
虽然之前南宫宇已经见过墨锦缝合伤口,但再次见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怪医则全程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惊叹不已。
“徒儿徒儿,你这些医术都是跟谁学的?”怪医见墨锦忙完,便跟个小尾巴一样黏着她,走哪跟哪,扰的墨锦哭笑不得,都快疯了。
她刚做完一台小型外科手术,简直身心俱疲,现在只想好好休息,奈何师傅不给她这个机会,没办法,她只能敷衍道:“是我娘。”
不知为何,墨锦看见怪医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
只见怪医也不问了,转身就走出了房门,不知去向何处。
墨锦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一旁还在观察张大毛的南宫宇,纳闷道:“师兄,师傅怎么啦?”
南宫宇莞尔一笑,挑了挑眉,“你难道忘了师傅的名号吗?”
“怪医?”墨锦顺口说出,瞬间就明白南宫宇的意思,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这是在说师傅怪啊。
因为怪,所以做事基本不按常理出牌。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张大毛悠悠转醒,一睁眼,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到坐在他身旁的南宫宇,才想起来,连忙想起身行礼道谢,然后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依旧还处于半麻痹状态,甚至连伤口都感觉不到疼。
“南……南宫大夫,我……这是怎么了?”张大毛一片茫然。
南宫宇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说道:“没事,药效还没过罢了。”
张大毛自然是千恩万谢,说道:“本来我以为此番自己会醒不过来,没想到真是遇到了菩萨,我张大毛此生定为各位大夫做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
南宫宇摇了摇头,指了指在身后椅子上假寐的墨锦,笑道:“别谢我,这都是我师妹的功劳,要谢谢她好了。”
“别别,”墨锦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假模假样说道:“我可不敢贪功,师兄也提供了药材和病房呢。”
张大毛看着南宫宇和墨锦二人打太极,一时也插不进话,只见两人衣着华美,气度不凡,再次感叹自己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还以为那个作道士打扮的小老头弄晕了他是为了谋财害命。
而现在,珠子还牢牢的挂在脖子上。看人家两位大夫,估计根本就看不上他脖子上那颗破珍珠。
渐渐恢复知觉后,张大毛坐了起来,看着自己被缝的整整齐齐的伤口,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人的皮肉竟然也能像衣服一样被缝起来,暗自惊叹不已,刚想伸手去摸摸,就被墨锦厉声喝止住了!
“最近几天都别用力,也别沾水,更不要拿手去摸,听明白了吗?!”墨锦边说边走了过来,“你这几天就在我师兄这里住着,到时候拆了线就可以离开了。”
没想到这里不仅免费看病,还免费住宿,张大毛激动的差点儿热泪盈眶,当即便要下地干活,以报答对他的救命之恩。
当然,被南宫宇拦住了。他们留下张大毛,一来确实是为了医治他,二来,他未来还有用,可以作为指认楚家罪行的人证。
墨锦自从给张大毛做完手术后,便觉得懒病又犯了,浑身没力气,只想回王府睡觉,而且她想将今天的事赶紧告诉元烈。
刚一出门,就见怪医捏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墨锦,立即喜笑颜开的跑了过来,像献宝一样将糖葫芦递给她,眼中满是慈爱。
墨锦被雷的不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
“傻丫头,拿着呀,师傅专门出去给你买的!”怪医笑眯眯的说道,拉过墨锦的手,就将糖葫芦往她手里一塞。
“师傅,您怎么了?”看了看手上的糖葫芦,又看了看怪医,墨锦感觉自己怕是遇到了一个假师傅。
怪医嘿嘿一笑,紧张的搓了搓手,笑道:“没啥,就觉得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没必要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吃吃糖葫芦逛逛街就挺好,挺好!”
他虽然看着墨锦的眼睛,但那眼神分明像透过墨锦在看其他人。
墨锦顿觉哭笑不得,心道您现在说的好听,可到底是谁天天一大早就将我从床上拽起来给人看病的啊!
但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这是墨锦长这么大收到别人送的第一串糖葫芦,她小心翼翼咬下一颗裹着脆糖的红山楂,酸酸甜甜的口感顿时在口腔炸开。
师徒俩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副极为祥和平静的天伦之乐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