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之前逃跑过,可他们皇宫养着一种老鹰,无论跑的再远,都能将你找到哦。”
“他当着我的面,杀了那两千多人的送亲队伍,血把沙漠都染红了,然后,他就把他们都喂了狼,他还说看着我恶心,默许了这些人来强暴我,哈哈哈哈……”
华阳口中的他,指的是乌尔汗。
她笑的很灿烂,平静的说着一切,却字字血泪,像刀一样扎在墨锦的心上。
乌尔汗这个畜生!墨锦握紧了拳头,狠狠咬着牙,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我本来挺恨你的。”华阳止住了笑声,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她依旧笑眯眯的看向墨锦,“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所遭受的苦难,皆因你而起。”
墨锦垂眸,长叹一口气,涩然道:“对不起,我当初就不该让你皇叔去和……”
“不是这个。”华阳截口打断了她,无限怅惘,“嫁给他是我自己的选择,可终究,我们连堂都没拜。”
听到这里,墨锦的心紧紧揪成一团,下意识紧紧咬住了唇瓣。
彼时红衣快马,一骑绝尘的背影,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谁知此一去,竟是华阳悲惨人生的开端。
“他对我说,你就像天上的云,而我,是地上的泥,只能用来被践踏,哈哈哈,”华阳伸出手指揩去眼角的泪珠,“我曾想着,当你的替代品也好,可是在他眼里,却连泥都不如呵。”
墨锦痛苦的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是为了折辱你罢了,但她终究开不了口,这话无异于在华阳遍体鳞伤的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
华阳笑了笑,“直到今晚,看到你来说要带我走,我突然不恨你了,也许这一切都是我该遭受的报应吧。”
她当初让人强暴了上官柔,如今天道轮回,她也遭受了同样的对待。
墨锦抬头看向她,扯了扯嘴角,“华阳,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好,咱们当务之急就是先逃走,其他事逃出去以后再说好吗?”
“皇婶,”华阳轻叹一声,不以为意笑道:“没人逃得出那片沙漠的,要逃你逃吧,我不走。”
墨锦怒了,“就算死在沙漠,也好过在这里受折磨强,华阳,你是兰海国的公主,拿出你皇室的傲气,和我走!”
“哈哈哈哈……”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华阳仰头笑了起来,好半晌,才停下来,“皇室?皇室已经抛弃我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华阳歪着脑袋看向她,“皇婶,我比你懂政治,好不容易换来的安宁,父皇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再次挑起干戈,我在他身边时,他可以纵容我放任我,可一旦涉及到天下安危,那些上位者,首先抛弃的,就是我们这些女人。”
墨锦一震,难以置信道:“不,不会的,你母后她……”
“母后只是一介女流,做不了主的,楚家以自己的利益为主,更不会管我。而且皇婶,以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算回到了兰海国,那也是给皇室蒙羞,他们更不会放过我的,”
华阳顿了顿,指了指门口的侍女,笑道:“我听那个贱人说,你已经有了身孕,为什么还要离开呢?你怀了乌尔汗的孩子,你觉得我皇叔还会放过你吗?”
元烈吗?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应该很开心吧,毕竟年纪那么大了,按照古人结婚生子的平均年龄来算,他这算老来得子了吧,哈哈。
一想到这里,墨锦不由自主的抚摸上了肚子,隐隐笑道:“孩子是你皇叔的。”
这下换华阳震惊了,“可……留在这里,你还有一线生机,离开这里,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活不了啊。”
“恰恰相反,哪怕是死,我也要逃走,况且我不相信我们那么倒霉,总会活下去的。”墨锦淡淡地说道,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华阳拢了拢头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你走吧,记着,一直往西走。”
墨锦却没动,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华阳知道墨锦在等她,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走了,她泰然笑道:“虽然咱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你应该了解我的,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为什么?”墨锦不解,难道就因为外面是沙漠,就宁愿留在此处受辱吗?
华阳好像失去了耐心,沉下脸色道:“我是说过我不恨你了,但我没说不恶心你,不嫉妒你,赶紧滚,趁着本宫现在心情好,你若还在此处喋喋不休,别怪本宫喊人了,到时候谁都别走了!反正我已经习惯如今这种生活,无所谓了。”
她突然拿出公主的架势,又嚣张,又跋扈,还很无赖。
“你!”墨锦气急,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半天吐不出来。
华阳坏坏一笑:“我什么我?还不快滚啊贱人,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墨锦气的浑身发抖,实在不明白华阳前后态度差别怎么这么大,自己的好心被她当成驴肝肺不说,还白白被骂了一通,她很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可是放华阳一人在这里受苦,她实在于心不忍,因此强压住怒火,低吼道:“别放屁了,赶紧和我走,就算再恶心我,逃出去再说!”
华阳定定看了她一眼,眼底隐藏着哀伤,“哈哈哈,笑话,让本宫和你一起逃出去吃沙子喂狼吗?你听见外面的风声了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告诉你,沙漠要刮沙尘暴了!墨锦,别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也别把你的思想强加到自己身上,我说不走,就不走了,你要想送死,自己去送好了,别拉着我。”
攥了攥拳头,墨锦恨不得将华阳一圈打晕,可她现在怀着孕,根本做不到背着一个人一起逃跑,她刚要继续劝说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烟花炸开的声音。
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华阳却先变了脸色,惊恐道:“这是信号!你逃跑多半被乌尔汗发现了!”
墨锦大惊失色,急得团团转,她一把拽住华阳的手腕就往床下拖:“你快点和我走!”
华阳像是发了狠一般,伸出尖利的指甲,狠狠挠向墨锦的手背。
“你干嘛!”墨锦呼痛,回头瞪向她。
华阳站定脚步,一脸不屑道:“本宫说了,不想和你一起去送死,你聋了是吗?你要想死没人拦着,但你非要拉我垫背,我会让你也不好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跑出去喊人?”
墨锦觉得自己都快怄的吐血了,她低头看向自己被挠的血肉模糊的手背,愤怒至极,一声暴喝:“好!我滚!”
她拿起先前扔在地上的包袱,往肩上一背,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口走去,顺便狠狠踢了门口某个男人一脚,权当出气。
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带着哭腔道:“华阳,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能力带你离开。对不起,知道你在硬撑,却也救不了你。对不起,我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话音一落,墨锦顶着满面泪痕,大步跨向门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寒风依旧肆虐,不断嘶吼呼啸,似要将天地万物全部吹散,微弱的烛光终是抵抗不住狂风,彻底熄灭。
华阳静静在床沿坐了一会儿,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这声音在这天昏地暗的夜晚,显得格外渗人。
她站了起来,摸索着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烛火。
烛光亮起的那一刹那,她也跟着扬起了嘴角,似是格外开心,同时,她咿咿呀呀唱起了兰海国那边流行的小曲儿:“燕高飞,燕低飞。正是黄梅青杏时,榴花开数枝……”
边哼着小曲,她款款走到门边,关上了大门,并上了门栓,接着,她拾起了地上一把士兵扔掉的腰刀,缓缓抽出,对着雪亮的刀刃理了理发丝,满意的笑笑后,狠狠将刀尖刺入了离脚下最近一人的身体。
这些人都中了墨锦的迷药,醒不过来,却像是能感知到疼一般,狠狠抽搐一阵,便彻底落了气。
华阳就这样重复着不断将尖刀捅入、拔出、再捅入、再拔出……的动作,直至将屋里的所有人全部杀了个遍以后,才终于累的跌坐在了地上。
那些人流出的血浸湿了她的裙衫,她也丝毫不在意,一直面带着笑容,不停歇的哼着曲子:“梦归期,数归期。相见画楼天四垂,有人攒黛眉……”
待歇息够了,她又缓缓走到衣柜旁,丝毫不避讳满屋子的尸体,一件件将先前墨锦给她穿上的、染满鲜血的衣衫脱下,换上了里面唯一一套,做工繁复华丽的锦袍。
这是她之前拼死留下的、唯一一件公主服,只不过这是夏装,现在穿,太冷了。
换好衣服,她提着还在滴血的尖刀,一步步走向床榻,一脸嫌弃的将上面所有的被褥全部扔到地上,然后面带笑容躺到了光秃秃的床板上,嘴里还在反复哼着那首小曲儿“梦归期,数归期……”
“噗呲!”尖刀刺破皮肉,狠狠扎进了腹腔,她抖着声音,依旧唱着:“攒……黛……眉……”
“母后……华阳好疼啊……”鲜血顺着床缝一滴一滴低落到地板上,小公主终于合上了双眼。
远在千里外的皇后,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摸面颊,尽是泪水。
皇帝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这些日子一直留宿在她宫中,此时,正躺在她身旁呼呼大睡。
她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皇帝的睡颜,终于将那种莫名心痛的感觉压下去些许,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同一时刻,奕王府。
“启禀王爷,三元外的黄州同福当铺,发现了王妃的衣物。”暗卫将托盘呈上,放到了元烈的书桌前。
那是一件藕荷色绣金蝶锦袍,外加一袭雪白色的狐裘。
这狐裘,元烈自然是认识的,这正是他亲自打来的雪狐所制成。
“当铺老板呢?”他盯着托盘上的衣物,神色晦暗不明。
黄州,位于京城的南方,她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究竟是谁掳走的她?
暗卫恭声道:“回王爷,已经严刑拷问过,当铺老板只说是一个老妪在破庙里拾得,换钱为补贴家用。那老妪属下们也查了,并无任何异常。”
元烈点点头,挥了挥手,暗卫便飞速消失在原地。
“轻风。”
“属下在。”
“你带着人马再去南方找。”元烈冷声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命人几乎找遍了整个兰海国,墨锦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任何踪迹。
从最初的心急如焚到如今的冷漠淡然,谁也不知道元烈的心境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只是,王府里的人乃至朝堂上的百官,全都知道奕王越来越暴躁了,而且他的暴躁不是一点就着的发脾气,而是冷若冰霜,令人寒到骨子里的恐惧。
所以大家不约而同的达成了一个共识,没事儿少惹奕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此,没了王妃的王府,像是被冰雪封住的世界,又冷又静,大家连大声说句话都觉得有种负罪感。
甚至有些下人,干脆组团拜起了菩萨,祈祷王妃能早日归来,带领他们摆脱王府如今的“困境”。
至于王府最大的一个改变——那便是自从王妃失踪以后,王爷再也不住自己的听雪园了,而是改住王妃的晴天园,吓得晴天园的下人们天天如临大敌,生怕一不小心惹到王爷,然后会被杀了祭天……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因为王府一个小人嘴碎,揣测王妃或许已经不在人世,恰好被过路的元烈听到,然后……那人就没有然后了。
轻风一走,元烈抬手想碰一碰那件狐裘,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
大乌国,沙漠。
墨锦按照华阳告诉她的,出了屋子一直往西跑,果然在巨大的高墙下,看到一株老树,树后面的墙根处有一块可以移动的石板,将石板挪开以后,露出了一个狗洞,幸好墨锦一点也不胖,匍匐着钻出了洞口。
一出洞口,剧烈的狂风裹挟着黄沙,差点儿掀她一个大跟头。
怪不得这墙修的目测快有三十米那么高了,原来是为了拦住黄沙!
虽然出来了,但她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迈开步子就朝着前方跑去,虽然入眼全是绵延无尽的沙漠,但于她而言,这或许才是她的一线生机。
为什么这么自信?因为墨锦坚信,穿越的人,绝对不可以那么轻松就牺牲!
从包袱里扯出来一根巾子,捂住口鼻并在脑后打了一个结,墨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沙漠。
“启禀大王,西苑……西苑出事了!”一个士兵冲进灯火通明的大殿,跪在了乌尔汗脚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由于跑得太急,还是由于害怕。
此时殿内已经跪了许多人,其中就有莱丽,她已经哭的快昏厥过去。
乌尔汗负手而立,此刻他正因为墨锦的突然失踪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暴怒,无论眼神还是声音都极为阴鸷:“何事?”
士兵垂着头,全身紧绷,“那……那个女人,杀了西苑所有的守卫,又自杀了!”
乌尔汗眉头微微蹙起,才想起士兵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
“嗯,知道了,下去吧。”他的眼神一片漠然,甚至透出些许事不关己的嫌恶。
这个士兵前脚刚走,后脚立刻又冲进来一个:“大王!西苑发现一个墙洞!王后……王后极有可能去往察哈拉大漠了!”
瞳孔骤然紧缩,乌尔汗眼中涌现比狂风还要猛烈的震怒。
察哈拉沙漠,在大乌国人看来,那就是死亡之地。她竟然宁可选择死,都不愿意嫁给他!
乌尔汗冷哼一声,幽绿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怒:“放出金雕,调五百士兵,随本王进大漠!”
“大王,万万不可!”身披白色拖地长袍,虽年迈却依旧强健的国师闻讯赶来。
竟是掳走墨锦的那个老头!
对于国师,大乌国历代国君都倍加尊重,乌尔汗也不例外,虽然此刻他心急如焚,但依旧耐着性子问道:“国师何出此言?”
国师指了指西边,摇摇头道:“鲁戈将至,凡是进入沙漠之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鲁戈便是指殿外呼啸不止的狂风,这不是普通的风,是数十年才出现一次、破坏力极强的特大型沙尘暴。
士兵一听这话,面露惊恐之色,也连忙恳求道:“大王,鲁戈所到之处,会带走一切生灵,您不能冒这个险啊!”
“鲁戈……”乌尔汗喃喃道,面上也露出瞬间迷惘的神色。
这种风暴的威力他儿时随父王视察部落时亲眼见识过,说毁天灭地也丝毫不为过,因而大乌国人将这种风取名“鲁戈”,意为天罚的意思。
如今时隔二十多年,“鲁戈”竟然再现了。
这就意味着,墨锦将彻底葬身沙漠!
“不,”乌尔汗目光幽深的盯着西方,狞笑道:“她就算死,也得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死。”
此时的大漠,风越来越急,墨锦每走一步,就能被风掀回去三步,时不时还会吹倒在地。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疯狂的风,恨不得将人给吹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