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柔下了马,第一眼看到的还不是跪在中军帅帐外的李定国,而是帅帐灰白色幕布上的鲜血。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待到她踉踉跄跄走过去时,才看到因为跪着而矮了一截的李定国,不由的情绪立即失控,“扑通”一声也跪在他面前抱着他就捶打着,还带着哭音和笑音不停地说:“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傻呢?”
张会成、张化龙、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刘进忠、张广才、廖容等人则暗松了一口气,随着艾神医走进了帅帐。
帅帐里面一片“嗡嗡”声,李定国努力屏除了身前秦燕柔的抱怨声凝神去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自己实际上在利用刚才进去的那些人给自己在西营的前途掘墓!这是什么行为呢?是聚众挑战大帅老爹的权威!身为八大王的老爹在连遭惨败后心绪本来就不平衡,加上自己这么一闹,岂不是有携胜利之名危及大帅权位的嫌疑吗?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进去请罪,为张献忠拉拢起地龙的事情遮掩,把罪责担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做,也许会让老爹觉得好过一些,但是,健伍营和自己得到老爹无条件信任的光景一去不复返了!
悔啊!起地龙算什么鸟东西?可惜一时意气竟然为自己的大业找了一个天大的障碍。
“姨娘,我没事。我马上进去给老爹请罪。”李定国说着扶起了秦燕柔,然后起身走了进去,行到大帅案前在众目睽睽下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爹,是定国误会了老爹的意思,是定国性情顽劣、不知深浅毁了老爹的诱敌大计。此事,与旁人无干,请老爹尽管责罚定国吧!”
张献忠一直阴沉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眼神中却闪出惊讶与犹疑。本来,他还有些忌惮自己想投降的事情没有一个合理的说法,会招来众人的反对;而李定国的存在,又不得不给众人一个圆满的答复。正在苦恼间,李定国来了,还主动承担错误编造出一个“诱敌大计”来,在现今的情况下,是完全说得通的一个最好说辞。但是,这个家伙着实可恼,竟然能够动西营所有的头面人物来跟自己为难!是了,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再这样下去,自己在西营恐怕就连小子也不如了。他在连续打胜仗,而自己呢?连续败了两阵,还是惨败!如今,他自己请罪,就不得不罚!
“知道错就好,来人,二十军棍伺候,不看你今天得了胜仗,定当重罚!”
“老爹!”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齐齐跪倒在李定国的旁边,一声喊后,孙可望看了其他两人一眼转头求道:“老爹,定国也是一时意气才没理会老爹的计策,说到头来也是为西营老小七万人着想啊,老爹,打不得,要打,咱四兄弟一人五下可好?”
李定国大急,现在望老大他们趟什么趟啊?这浑水越趟我就越惨。忙一硬脖子道:“望哥,军法如山,定国该当受罚。你们,让开吧。”
张献忠也是一阵恼火,都反了!这西营究竟是老子做主还是这些小子们做主了?他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下去,沉声喝道:“拖出去,打!”
秦燕柔吓得不顾里面全部是将领们,自己不应该出现在帅帐里了,几步冲进大帐里去抢到张献忠的案边求道:“大哥,别打,要打就让我带他回去打,成吗?都是我,是我没管好定国,你责罚我好了。”
“出去!这里哪有婆娘说话的份!三鹞子,你找死啊!把姑奶奶撵出营去,来人,执行军法!”张献忠“啪”的一声重重一拳砸在案子上,一张黄脸充血后变成了金色,长须在下巴处一抖一抖,显然是已经怒不可遏了。
张化龙还要出去说话,却被艾神医拉了一把,转头一看,神医正在轻轻摇头。仔细一想,是了,连他姑姑求情都不行还挨了撵,救不了啦!好在不是砍脑袋,二十军棍,老子出去看着谁他娘的敢真打!?
张献忠见两个亲兵架了李定国出去,而张化龙显然有些异动,心里也软了一下。毕竟今天是自己做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而李定国又在主动替自己遮掩,唉!不行,还得打!要不这西营上下还真不把我张献忠放在眼里了,看看,看看!连老六都敢跟自己作对!
“张化龙,站住!谁要敢这个时候出去,一样是二十军棍!”
众人一下都不敢做声也不敢动弹了,只听得外面“啪啪”的军棍声响起,三鹞子颤抖着声音在“一、二、三”的数着数字。
张献忠略微满意了,转念又一想,道:“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今天管教一下算是轻的。我看健伍营太大了一点,定国年纪小性情冲动,得有个人搭把手了。你们说,怎么办?”
众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老神医的身上。
艾神医被上下的目光逼得没办法,只好站了出来道:“大帅,要不从健伍营抽1ooo人马到亲兵两翼,或者是把亲兵两翼扩大为三翼。三鹞子跟您这么多年,也不错。请大帅思量。”
这个办法是应付性质的,对有8ooo人的健伍营来说,抽调1ooo人出来不算伤筋动骨,而且顺便把最近颇受张献忠看好的三鹞子提拨一下,也算对了路子舒缓一下张、李两父子的矛盾。
众人一听,这个时候却都不说话了,怕一说话反而惹得外面挨军棍的李定国更遭罪。
“那,老子收了三鹞子当义子,就增加一翼亲兵,从健伍营抽8oo步兵、4oo骑兵出来归三鹞子统带!”张献忠沉吟了一下,也顺势下了台。他的目的达到了,就算是杀鸡儆猴吧!让大家看看违背了大帅意思的人有什么下场,挨军棍不说,部伍也得削减!
外面的三鹞子满耳都是“啪啪”声和自己数数声,根本就没听到里面自己因祸得福了。
李定国咬着牙关硬挺着,尽管亲兵兄弟下手并不狠,可要打出声响来让里面听到,还得有相当的力道,背脊和臀部传来一阵阵的剧痛,考验着他的意志的同时也折磨着他的神经。二十下刚过,他就心情一松昏了过去。
梁彪和杜一林找了副门板抬着小将军往回走,他们怎么也闹不明白,这打了胜仗抓了叛徒还挨军棍?!两人带了全部下马徒步的1ooo号骑兵一路走一路抱怨着,直到后面有人骑马追了上来才住嘴。
来人是艾神医,他散了帐就带了药箱子赶了上来,一见众将士的脸色就摇摇头道:“你们,不能有怨气,越这样,定国的日子就越不好过,知道吗?”
“神医,这是咋的啦?”梁彪耐不住性子吼了一句,身后近千人也一齐起哄。
还是杜一林机灵一点,忙道:“都闭嘴,不说话死不了你们。要说,都回营里说去!没见连姑奶奶都被撵回营了吗?对了,你,先回去报个平安!”
一名伍长应了声上马急驰而去。
艾神医是清楚的,他不是傻忽忽的三鹞子王兴国,五十多年的人世经验让他体会到李定国这顿打的根源。说好听点是张献忠在维护大帅的权威,说难听点就是同样强势的将与帅之间产生的必然矛盾。这小子,锋芒太露了,经历这样的挫折也许可以让他体会到人生的五味杂陈,体验到成人以后必然要去应对的种种矛盾,可以在今后处理事务上显得更加的成熟。不打不成器,这种打无论来源和根由是什么,都值得他去借鉴。只不过,他显然有了认识才主动为敬轩遮掩,甘愿挨打而已。那么敬轩的想法是什么呢?一个原本豪爽之人在接连的挫败下显然失去了清醒的头脑,这可是西营的不幸呢!
还没到健伍营门口,远远地,艾神医就看到一大片人喧哗着走了过来。嘿!这小东西把这些汉子们咋收拾得这么服帖归心呢?糟糕,是敬轩的传令亲兵!
艾神医一下就想起要抽调健伍营人马这个事情,而李定国挨打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那些大帅传令亲兵们又怎么能进得了营呢?不行,这个事情闹下去局面就不可收拾了!他忙催了座下的战马赶过去,人马都还没到就连声喊道:“住手!静一静!找袁升高出来说话,请姑奶奶出来说话。”
神医的威望实在是足够高。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的人天王老子都可以不认,可艾神医就必须要认。一听他这么喊,被士兵们挡在后面的袁升高才脱身出来,抱拳行礼道:“见过老神医,来人,请姑奶奶到中军大帐。”
艾神医坐在马背上招呼那几个传令亲兵到自己背后,正色嘱咐道:“这个事情不得乱说,暂且跟着我,知道不?”
那几个亲兵忙不迭的应着“是”。
老神医现在担心极了,只有把那小子尽快弄醒才有可能制止一场哗变,稳固他摇摇欲坠的在张献忠心目中的地位,也挽救面临分裂的西营。这个事情只能淡化不能激,要抽调人马,也得等李定国醒来自己下令抽调,而不是这个时候派几个传令亲兵就成了的事情!敬轩啊敬轩,是什么蒙住了你的眼睛迷了你的心窍呢?这样做,会寒了西营七万人的心呐!至少,这西营最善战的八千人已经有了强烈的不满!
这个事情,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是西营从此一蹶不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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