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宗九年十月初,农民起义军八大王张献忠部自均州、老回回马守应自部自新野、闯塌天刘国能自唐县,合六万兵力并进襄阳。
四川石柱宣抚司秦良玉麾下总兵秦翼明(秦良玉大哥之子)正带白杆兵和川东卫所兵三千人途径襄阳,见起义军势大不敢野战争锋,乃退入城中与府兵、藩兵合,一面固守一面飞檄传警求援。
襄阳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战略要地,经洪武初年和万历三年的扩大、加固、整修,已经形成一个周长七公里、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坚固大城。其东北墙突出以依汉水,西南墙收缩以山体为屏障,三丈高五丈宽的城墙外以砖石内夯实土,坚固异常,分六门(东门“阳春”、南门“文昌”、西门“西成”、大北门“拱宸”、小北门“临汉”、东长门“震华”)出入。加上引汉水为深一丈的护城河,真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官军阖城之兵不过五千,防卫偌大的襄阳也颇有些吃力,完全依靠城墙之固堪堪抵挡着起义军的连番猛攻。
十月初四月,起义军先攻西门,遭遇襄阳王藩兵大量火器、弓弩杀伤后不克,又转向石柱兵把守的大北门(小北门就是汉水向东蜿蜒)。石柱兵以山地战之利器白杆长矛称雄,火器弓弩配置较少,起义军得以渡过护城河向城门楼附近的城墙起攀缘攻击。奈何石柱兵的长矛实在厉害,猛攻半天没有寸进反而损兵千余。
当日晚,因协助张会成打点老营留守事宜而晚到一步的李定国,恰好碰上了三支起义军脑的军议。他刚走近大帐,就听到里面吵的一塌糊涂,隐隐感觉到剑拔弩张的味道。
李定国抬手止住大帅亲兵的传报,走到一旁凝神细听。他是要来劝说老爹沿汉水而下直扑安庆,在三方领的会议中,就要先摸清各方的意图才有机会说服张献忠、马守应、刘国能采纳自己的建议。
吵嚷声中几乎什么都听不大明白。这个时候,只听“啪”的一声响起,接着一个声音慢悠悠的道:“各位兄弟,且听听国能意见如何?吵是吵不出结果地,军议嘛,各自拿自己的主张来商量才是。此番国能就算是带个头,先说说,如何?”
帐内沉默了半响,就听张献忠说:“国能大哥尽直说。”
“谢敬轩老哥。”刘国能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各位兄弟,我刘国能痒生出生却带着老娘造了反,这反既然造了,就要弄大一些。如今这襄阳城里就有大明的王爷,就有数不清的粮草辎重、中转军饷。要是拿下襄阳咋们何不以襄阳为凭自立为王指点天下呢?襄阳,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何谓必争?三国时曹操,哦,我不是说罗大王啊。这曹操要争夺天下,先攻取襄阳;南宋时的岳飞等名将也曾谓襄阳谓‘南国支撑’,为必争!因此啊,这襄阳咋们应该拿下来,就算再砸上几千人马也要拿。”
李定国在外面暗骂一句“狗屁”,里面那些家伙自觉得读了些书就生搬硬套起来。如今朝廷势大而起义军力小,取襄阳这样的四战之地为依凭坚守,无疑是自己钻进瓮中等官军来拿。
他正要走进去,又听到了罗汝才的声音。这家伙的声音他是很熟悉地,总带着阴沉的意味在里面。
“国能兄说得不错,但罗某意味襄阳能拿就拿,不能拿就走,犯不着去强求,以前咋们没襄阳不是也过来了嘛。这样,明日再攻他一攻,成与不成就在明日,成则据襄阳为王,不成则沿汉水而下。各位兄弟,咋们三家联军作战要的是和气,切不可为了些须小事而坏了兄弟间情意。”
滑头!这曹操真他娘的滑头!李定国给帐前亲兵示意一下,在“西营中军掌旗张定国小将军到”地传报声中撩开幕布走了进去,只见帅府赫然聚集了四十多人,除西营重要头领外,还有马守应、刘国能、罗汝才以及其部下头领摇天动、一扫王、东山虎……忙抱拳对主座上的张献忠道:“定国护送老营已到得大营,四叔打点一下即刻就到。”
“定国儿去见过各位叔伯。”张献忠露出笑意指了指其他人。
李定国一番见礼后,走到孙可望的身边坐了下来。只感觉到那罗汝才的眼光一直尾随着自己,一转身去看,又是一副全不在然的模样。他对罗汝才是有天然的戒心的,就因为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好色,也曾经对燕柔表露出过坏心思。要知道在这帅帐诸人中,罗汝才的女人可以人手分一个还有余了,据说最多的时候达到上百人。
他刚坐下,孙可望就捅了捅俯耳道:“宁宇,可能明日还要攻襄阳。”
李定国“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正襟危坐等着上面话。这个时候,在帅帐有外人的时候,张献忠的主意就是全西营的主意。只要张献忠还没下决定而争论继续下去的话,自己才有表意见的机会。
只听张献忠咳嗽了一声整整喉咙道:“献忠以为东进为主,下襄阳无非疲劳官军、调动官军的手段而已。这样,就如罗哥所说,明日不下则立即转走。我儿定国!”
李定国楞了下神,孙可望推了他一把才起身走到中间抱拳道:“在!”
“你部今日刚来,锐气正盛,传话下去,赏酒肉吃了好生休息,明日主攻北门。罗哥,麻烦你给定国儿压阵如何?”
张献忠一席话把李定国所有的算盘通通打消掉,此时只有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起义军各部队都经过了一天的攻城作战,锐气大减、损失惨重,自己的健伍营此时开到岂不是被所有人当成了生力军来用吗?
张献忠接下来的话在脑袋嗡嗡作响的李定国的耳朵里显得那么飘渺。
“……刘哥所部精骑先攻南门吸引官军注意,老六带前军在东门上炮造筏做出渡汉水逆攻的样子。马哥的骑兵准备好喽,北门西门的动静随时把握住,各部多备门板、梯子、草垛,要攻城吃大家伙,咋们也不能太小气了不是?”
罗汝才察言观色后道:“定国兄弟可有心事?”
李定国心里一阵窝火,可在这里又不能不表现出足够地礼貌。灵机一动抱拳道:“回罗大王,定国在想既然襄阳六门咋们强攻四门,以东、南为虚,那西面为陷阱,而北面一早也该闹出动静来才是。否则明眼人就看出北面实则为主攻方向,反而不利于健伍营进攻。定国请天亮时分罗大王派得力部伍强攻一阵,待官军早饭未吃、午饭未开之间,健伍营再全力出击,争取拿下襄阳。不知各位叔伯意下如何?”
“好!就这么办!”张献忠不待罗汝才说话就拍着案子定了板,毕竟他还是联军的主帅。
罗汝才脸红了一阵也装着激昂的样子道:“就依定国兄弟的意思。”
十月初五日天未亮,汉水两岸就笼罩在漫天的大雾中。这大雾在初冬季节也算常见,不过对于襄阳攻防两方来说,,都增加了一些不可预知的变数。
襄阳城里的明军总兵官秦翼明在得知有大雾后,立即命令全城军兵上了城墙提防起义军趁雾攻城。而起义军的攻城准备则因为大雾中的护城河不容易辨识,部伍间联系不畅而显得不太充分。
天大亮时,起义军还没有起攻击,而城墙上的明军则在全神戒备一个多时辰后现出疲惫来。总兵秦翼明巡视城防后作了部署调整,将白杆兵两千人与襄阳卫所兵、藩兵混合防守四城,以借火器、弓弩之力。他手里则掌握了五百精锐于镇抚司衙门,随时支援各门。
大雾渐渐被河风和阳光驱散,起义军此时已经于南北两面接近护城河。只听得一声喊,成千上万人随着火铳、小炮的轰鸣声蜂拥而上,一部分通过护城河上的石板硬冲,大部分则是自带长梯门板铺成木桥而过。
天气帮了起义军的忙,城墙上的官军胡乱的用火铳、大小炮射击,但是效果因为视线原因而大打折扣,等视线好一点时,则要集中全力应付已经到达城墙下竖梯爬城的起义军。这样一来,对河面的封锁力度几乎等于零,使得起义军在战斗一开始就占了先手。
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战斗就是攻城战。起义军六万人的优势被襄阳城高大的城垣抵消了绝大部分,只能用人命去填补地形上的劣势。
罗汝才骑马立在护城河北十来步的地方,听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火器轰(手机小说网ap.)鸣声和夹杂着受伤战士的惨叫声,脸上的肌肉是一阵阵的扭曲变形。
李定国带着几个传令护卫立马在罗汝才旁边,他不能不在这里看着,这种战斗是消耗战,是健伍营、罗营对官军的消耗战,罗汝才如果耍点小滑头的话,健伍营就要去承受更重的伤亡。而现在的六千健伍营(另有两千留在均州——郧阳山)是经过一年训练的真正精锐,白白损失在这种不具备战略价值的攻城战中真他娘的划不来!所以,李定国是打定主意在这里盯着罗汝才指挥攻城,未到必要的时候他决不出手。
但是,城墙上下生的一幕幕血肉搏斗在激着他的血性,那是一股搏动在体内的欲喷薄而出的战士的热血。
一架架长梯在鼓勇呐喊声中架起,一羽箭在上下交互急飞,战斗双方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几乎能够用上的手段全部搬了出来。相对来说,防守者有地利之便,能够选择箭矢、刀枪、火器等等武器对付进攻者,而进攻的起义军则只能以并不猛烈的弓弩为掩护,以血肉生命为代价去争夺一寸寸的高度提升,去争取城门处大木撞锤的一次次嘿然撞击。
长梯,被白杆长矛上的铁钩锁定、推倒,夹杂这梯上战士失去身体平衡时的叫喊声砸到冰冷的河水中,每一块砖石和檑木的落下,都将带走一些生命的陨灭,每一次火器的火光乍现,都会爆出万千铅子、铁屑扫到一片片的进攻人群。
几乎没有刀枪撞击的铮鸣声,只有弓弦“蓬蓬”的震动声、火铳“砰砰”的击声,河边的起义军只能用这种效果不大却不得不用的方式来支援前面城墙下的兄弟们。
李定国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攻城战,这是力量的交汇与比拼,更是意志的较量。渑池与襄阳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当日的攻城战生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城,而今天,襄阳对明王朝来说则是绝对不能轻易放弃的重镇,可对进攻者起义军来说,则是一个完全没有战略价值的地方。
东山虎带着人败了下来,这位在陕北有豪客之称的汉子带着伤和哭腔跪在罗汝才的马前喊道:“大王,不能打下去了,我的人,没几个了!”
李定国看到这样的汉子居然如此一副状态和腔调,仔细看去,东山虎身后带伤退回来的人不过几百而已。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的一千多人就毁灭在了襄阳北城门之下。那,自己的六千健伍营又经得起几下折腾呢?攻城战,不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就可以避免伤亡,就可以一举成功的。
“坐山虎,给老子杀上去!”罗汝才红着眼睛用变了调的声音嘶喊着命令他的右营,又一阵喊杀声席卷向了北城门。
罗汝才知道李定国的意思,他不愿意在李定国这个小家伙面前放耸,他相信襄阳城一下,北湖广的形势就会生变动,自己损失的部下会很快地补充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身为一军之主帅,他坚信这个箴言。
而在潜意识里,罗汝才不想在这个少年面前怯战,他还打算着纳秦燕柔,收李定国的主意。如果说当日在柳林是赞赏李定国聪明与倾慕秦燕柔美貌的话,今日的罗汝才已经为这个少年的赫赫战功而生出全力拉拢之意来。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罗汝才为李定国的健伍营压阵,打前站都是出于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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