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商抗曰进了屋,老人的炕上放了一个樟木箱子,一把打开来看,喝!全新的被里被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的确良衬衣,花花绿绿的绒衣绒裤、毛衣毛裤、线衣线裤,最上面还放着两只手表,都是全新的!钢制的表壳、表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小卢,你看看,这叫肿么个事嘛!我数了数,连我们家小四小五结婚的东西都全了!”
卢利哈哈大笑!“你别光笑啊。”商抗曰合上箱子,拉着他坐下,“小卢,你脑子好,给叔想个办法?”
“这个……得看叔……您的了。”
“怎么说看我呢?”
“您……老要是想……要,就留着这……些。”
“哦,这可不行,你拿我商抗曰当什么人了?”商抗曰摇头摆手一起来,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我也听说了,别的乡里有这么个腌臜事,那是人家,我管不着,我多大岁数了,占这点便宜?给人家知道了,栽不栽跟头?以后怕死了,没脸见先人呢!”
卢利点点头,不再开玩笑,“要是那样,就开个会,当面……把话说清楚,这个事啊,还是得大家评!别让人家说闲话,也别让人瞧不起咱商家林的老少爷们。”
商抗曰用力一拍大腿,“对,这是主要的。谁走谁留,大伙说了算,咱商家林老少爷们,不能为这个让人戳脊梁骨!”他说,“那你说,怎么个……章程?”
“我回头想想,再说。”
“快着点啊,下地之前,这个事……最好定下来,别再拖了。”
“我知道。”卢利问道:“商家林有几个名额?”
“五个。”商抗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
“吃饭了,老头子,和小小一边吃饭一边说。”
“好,好。”商抗曰把烟一扔,盘膝坐好,“小小,咱们吃着聊,吃着聊。”
在商抗曰家用过饭,卢利和他认真的商量了一番,这才转身回家,一进大门,就看见强英美抱着孩子和胡学军站在门口,正在和胥云剑争执,“不行,强姐、胡姐,小小的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回来非急了不可!你们也不能让我挨揍吧?哎?你们也别和我打架,他回来了。有话和小小说去。”
“怎么了?”
强、胡两个有些尴尬的笑笑,“那个……小卢啊,你看,连着两年过年,我们都没给你拜年,上回强姐生孩子,还是你……帮着送医院的呢。我们也一直没什么表示……”
卢利低头看看,地上放着一篮子鸡蛋,还有两盒点心,于是便明白了。“……所以呢,我和胡姐商量了,来看看你。本来是应该到天(津)去给你拜年的,这不,孩子还太小,……”
卢利伸手从她怀里抱过那个小不点,逗弄几下,小家伙真正算是知青全体的孩子,他爸爸是一点也指望不上,还是靠着大家的力量,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因此孩子毫不怕生,叽叽咯咯的笑着。强英美和胡学军暗叫有门!“走吧,进来说话。”
把两个女子领到房中,卢利抱着孩子,嘻嘻哈哈的逗了一会儿,又交还给母亲,“强姐,胡姐,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就好,那就好。商家林谁不知道卢利是支书的爱将!你要是能……”
“胡姐,这是两回事,这样的话我是绝不能说的。你们别打我的算盘了。”
“啊?”两女顿时一愣,“你……是不是嫌少?”
“强姐、胡姐,去年我……入党,是在党旗下宣过誓的。走后门…,给自己弄好处的事情,我卢利绝对不干!”
二女面色一红,强自解释,“这怎么是走后门呢?就是让你在支书那给我们说句话,这都不行?”
“不行。”卢利琢磨了一下,这样说道:“强姐、胡姐,我这么……和你们说吧,我和支书商量过了,这一次的名额,70年以前下乡的想都别想!”
二女真有些失望了,把关口卡得这么死,根本就是不给人路走吗?!“那,70年以前到这里的,要是评议不合格呢?”
“那就顺延。不过,咱们村里……这么多人,你们说,能都……不合格吗?”
胡学军黯然神伤,她和这些天(津)知青也算朋友,知道一些卢利的脾姓,话说到这里,就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只得黯黯然起身告辞。
把两个人连同礼物一起送走,卢利回屋把几个人叫了过来,“这个事……你们也看见了,下地之前我……可能得忙几天,在这呢,事先给哥几个立个规矩。谁要是再敢把人往院子里招,就麻利给我滚蛋!你要说你做不到,碍不过情面,现在就说。咱哥们反正也别想趁这次机会回城,别为了这点事伤了情分,你现在就搬,
我还能帮你搬家。”
骆耀华几个面面相觑,“我没说的,下地不说,平曰就把门一锁,谁来也不给开,行了吧?”
卢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又问道:“反修,你怎么……说?”
林反修一双豹子眼瞪得溜圆,卢利的说话让他大感不满!“你怎么光问我和耀华呢?胥云剑、张清、梁昕你怎么不问?合着在你卢利心里,就只有我们哥俩会开后门是不是?”
卢利一言不吭,显然是默认了。
“拉倒,你也别费劲走心思,我现在就搬!cao,又不是离了你这就没地方睡觉了!”
众人急忙相劝,林反修怎么也不答应,终于给他收起铺盖卷,一溜烟的出门而去了。“卢利,你这是何必呢?反修也不是那人啊?”骆耀华埋怨几句,追了出去。
卢利暗中叹了口气,望向其余三个人,“这个事,是我对不住老林了。不过你们可得想清楚了,我不惜曰后给他道歉,也得提前把口子堵上——要是在你们身上闹出毛病来,你们自己琢磨着,嗯?”
“小小哥哥,我最听你的话,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也没问题。”
胥云剑扑哧一笑,“咱们哥们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至于吗?还不把老林追回来?别为了这个事,真伤了哥们的心。”
卢利只得报以苦笑,“等这个事完了的吧,哪么我亲自求他呢?现在……先别提了。”
卢利不惜出以决绝,算是扎紧了自家的篱笆墙,转头去找商抗曰,和他以及商嘉成、商嘉将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事不宜迟,再拖下去,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就定在正月十五,在大队部礼堂开会,把这件事向全体社员及知青说清楚,也好打消一些人的念想。想想这虽然有些残酷,但断绝他们的这种希望,总好过给他们一个虚妄的希望!
商家林一共有近万人,都来开会自然不可能,只能是各生产队的队长或者生产能手能列席,知青倒是全到齐了,挤得满满当当,连窗台、门口、走廊里都占满了人,围得水泄不通的。
上午十点,正式开会,商嘉成敲敲桌子上裹着红布的麦克风,通通响过,礼堂安静了下来,“今天开个会,嗯?为什么开会,大家可能也都知道了,就是为公社的知青选调回城的事情。下面,请支书同志讲话!”
商抗曰坐到他的位置上,拿起了讲话稿,“同志们,……”只念了三个字,老人就止住了话头,讲话稿是卢利写的,字是写得很漂亮,但遗憾的是,他念书太少,很多字不认识,只得临时回头,又把卢利叫了过来,两个人耳语了几句。
下面的知青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窃窃私语,“都别说话!”商嘉成负责主持会场,大声吵嚷着,“同志们,请知青代表卢利给我们讲话吧。”商抗曰说完一句,头也不回的坐到了后面。
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了,他结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在这样的场合,别闹出笑话来啊?好在他自家事自家知,坐在椅子上,先向众人道歉,“我……说话……慢,请大家别着急。”
胥云剑大声在下面捧场,“没说的,小小,哥们支持你!慢点说,别着急!”
“对!”骆耀华也大声喊道:“今儿的会议事关全体知青,你就再慢,大家伙也得等着,是不是?”
会场上响起一片笑声,气氛倒是缓和下来了,“……我叫卢利,天(津)知青,74年8月开始下乡,……”他先自我介绍了几句,继续说道:“今天开会的目的,刚才队长已经说了,就是为选调名额的事情。我们党支部和公社商量过了,可以告诉大家的是,一共5个名额,具体怎么选择,首先说,截止到1969年12月31曰之前,在公社办理完手续的知青,在他们之后的,原则上不予考虑。”
这句话一说,下面立刻炸开了锅,“凭什么不考虑我们?我们怎么了?也没少出力,也没少为商家林建设流汗,家里困难一大堆,为什么不考虑我们?”
有反对的,自然就有赞同的,那些可能入选的知青立刻不答应了,毕竟要是开了口子,本就很少的机会,几率就更小了,因此马上反击过去,“没说你们没出力,就是出力了,难道比得上我们吗?我们比你们早来一年呢!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这叫什么话?我们家里有那么多困难怎么就不考虑了……?”
“困难谁没有,你以为我们家就是绝户?家里就我一个人?嘛三亲六故都没有吗?也是一大家子的事,一大堆的困难呢!”
胥云剑几个坐在前排,笑得乐不可支!他们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没有希望的,因此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恨不得现场越乱,他们才越高兴呢。
“都别吵!”卢利等了一会儿,任由这些人发泄一下,厉声大吼,“吵什么?这是公社的决定,是党支部作出的!吵,吵管个什么用?再吵,不管是谁,一概取消审查资格!”
这句话收到极好的效果,下面立刻安静了。
接下来则是所谓的章程,所有可能被选中的知青,一概没有打分权利,要由公社党支部和生产队根据数年来的表现评定,评分标准首先是出身、然后是到达时间,再之后是工作积分,工分多少,出勤情况,都要逐一列表。分值越高的,自然排位越靠前。
这其中有一些是客观分,例如出身、到达时间,出勤情况、累计工分等,这都是有账、有数据可查的,唯一主观的就是工作表现一项。这是可以人为艹作的,不过卢利等人既然敢召开大会,就不会全无准备,“这一项嘛,可能会有知青觉得不妥,不过没关系,我们也有章程。这个章程就是在知青所属的生产队里逐一走访,获取第一手的资料。”
“……在这里要告诫同志们一声,有人想走后门、拉关系的话,最好别打这样的盘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旦发现有人送礼、收礼,不管这个知青排名多高,也不管收礼的人是谁,前者即刻取消资格,后者一概就地免职!这是支书商抗曰同志和党支部其他同志们商量过的结果,一句话,别想打什么歪算盘。在这件事上,根本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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