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香港正处于一年中最湿热难耐的季节,火锅店中硕大的冷气机的通风口处,有肉眼可见的徐徐白气弥漫而出,人在室内并不觉得难过,但对于几个正在享用火锅的男女,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卢利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五个男女客人的额头、脸颊、甚至他们的胸衣处,都逐渐为汗水打湿,即便是这样,几个人还是停不了口,一瓶一瓶的冰镇啤酒灌下喉咙,身体中的水分随之被蒸发出来,像一条条的小河,顺着脖颈流下身体。
“哎呦,可辣死我了!”一个女子把一片夹杂着红色渣滓的生菜胡乱的送进嘴巴,扬起小手在嘴边呼呼扇风,“哈、哈、”的叫着,转头四顾,正撞上卢利好笑的眸子;女孩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不起啊?”
“没什么,我第一次吃的时候,甚至把店中的女员工都赶出去,我们几个男的差一点脱光了!那副狼狈样才可笑呢,您……,已经算是很淑女了。”
众人听他说得好玩,都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哎呦,好是好,就是太辣了。怎么这么辣?”
“一则是这种火锅就是这样的风味,再有就是在这样的季节吃一些这个,有助于发汗。汗出透了,人舒服之外,更且百病全消——汗水是可以把身体内的一些杂质和病菌带出体外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夏天的时候出一些热汗,说起来也是养生之道哩。”
“嗯,有道理,有道理。”一个男子拿出一支烟来点燃,喷出一口青雾,和同伴相视一笑,“老板,结账吧?”
卢利不及说话,储雨先一步行了过来,手脚麻利的数着桌子上的盘子,心算了一会儿,便得出答案,“承惠,1,035.27圆。”
送走了香港第一份有幸尝到川味火锅的客人,卢利回头一笑,“我还不知道你会心算呢?”
“也只是这一点点,要是再多一些人同时结账的话,可能就不行了。”
“没事,算账还是得以精准为主。慢一点没关系,可千万不能算错哦?”
储雨呵呵一笑,青春的面庞飞起一团红晕,“我知道的,卢生。”
卢利看看出现在楼梯口的曹迅,向二女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去问他。曹迅,你在这边负责一下,我还得出去一趟,可能会晚点回来。”
曹迅点点头,他虽然已经决定离开,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很多他一直以来负责的事情,都要向其他人办理好交接,然后才能抽身,这不但是责任,也是义务,“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哦,还有,”他叫住了卢利,说道:“小小,我刚才看见了,火锅……,这种川味火锅的材料可没有多少,别等回头有人慕名而来了,你拿不出东西来招待人家,不是砸牌子吗?”
“这得念你的好啊?”卢利讥讽的说道:“你如果不和我来这一手的话,我还能回去鹏城那边,和他们商量着运输的事情,你现在这样,我根本走不开,你说怎么办?”
曹迅笑了,他很知道卢利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老神在在的给了他一拳,道:“你少和我来这一套,我就是走,也不会是在今天,你要真的有需要回鹏城,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边没人料理吗?”
卢利也笑了,笑声中,眼眶有些湿润,道:“老曹,真的,你是我特别得力的助手……”
“小小,别说这些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为难的话,我还会回来的,你就让我自己去试试都不行吗?”
卢利为之黯然,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行啊,咱就什么话也不提,不过有一条,你得等我结婚了之后再走——最起码,也得吃了我和小梁的喜酒之后再走,怎么样?”
“废话,你倒想让我不喝?”曹迅笑骂起来,语带歉意的说道:“小小,我知道我这么做是让你‘坐蜡’了,但……”
“算啦,就像我刚才说的,你要非得自己拿脑袋撞南墙,我也不好拦着,是不是?反正你记住,你几时想回来,我几时欢迎,咱们哥们的情分,绝不会因为你这一次的离开而受到任何的伤害!”
“就是这话了。”曹迅道:“小小,我眼下还不会马上就走,嗯,刚才我的话有些重,你别在意。”
“不会的。哦,你先等一等,有人来了。”
曹迅看过去,是顾忠、顾全有叔侄两个进门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汉子,肤色古铜,一团精神,生了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穿一件花花绿绿,如同果缤纷一样的衬衣,两边的鬓角长的有些过分。这种发型卢利在香港见得多了,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问过顾忠几个才知道,是仿效一个叫猫王的家伙。
“利记?”顾全有哈哈笑着迎上来,和他握握手,“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忠哥,袁承忠。忠哥,这就是利记,从大陆来香港闯天下的卢先生。”
袁承忠同样和卢利握握手,由他带着上了三楼,找一个餐桌落座,袁承忠一路走一路看,待到坐定,他说道:“我和全哥也算是熟人,听他说,利记到这里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做得风生水起啊?”
“主要还是边做边学,可能忠哥也知道,我是大陆北方人,对于国内的一些南地的风土人情都不是特别了解,更不用提香港这边了。不瞒您说,有时候还得靠着阿忠指点呢。要不然的话,有些地方就犯忌讳了。”
“走江湖的,总要拜关二哥,看你这店里,怎么连这些都没有?”
卢利笑笑不语,关二哥就是关羽,江湖人取其义气当先的特点,把他视作保护神,偏偏对于卢利来说,最是憎恶这一套东西,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因此虽然有顾忠、阿猫,甚至郭春寒、过家驹等人经常在他耳边聒噪,就是不肯顺从;但这样的话是不必也不能向对方解释的,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忠哥,利记这一次请您帮忙,固然是因为有我在内牵线,但具体的事情,还是得你们两个人谈。不管能不能谈得拢,总算是结交一个新朋友,对不对?”
“全哥这话说的是。”袁承忠颔首道:“利记,我不知道你们大陆是怎么说的,但在我们这边,生意的事情,总要四四六六说清楚,对不对?”
“对。忠哥说的很对,你请继续说。”
“那,你忙,我也不是天天无所事事的,咱们无谓浪费时间,我想问问利记,一天要走多少辆车?”
“初步定是一个季度3,500吨有余,平均到每一天,就是40吨上下。”
“什么叫初步定?曰后还有多吗?”
卢利倒不想这个忠哥看上去粗粗大大的,耳目倒是蛮灵敏的,“是的,按照我的设想,曰后还会有更多。甚至超过你想象的多。但这些事情,不是我现在就能确定下来的,还有太多的变数和……问题。且等曰后吧。就眼下来说,就是这样的数字。忠哥没有问题吧?”
忠哥点点头,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又问道:“运输的既然都是蔬菜,那么,保鲜的问题你怎么解决?”
“这就得仰仗忠哥的高明了。”
“只能用保鲜式货柜车。”忠哥是早就得到过顾氏叔侄的提前告诫的,今天来也早有准备,他如是说道:“不过这种车造价比较高,而且车型本身都不是很大,一辆车装三吨就已经是最大限额,也就是说,一天之内的往来总要在20辆上下,对不对?”
“对。”
袁承忠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350圆的运费,我做不来。”
卢利没有丝毫的诧异神色,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闻言一笑,“那,依忠哥您呢?”
“不能少于450圆。”
卢利哈哈一笑,就此宕开一笔,很热情的问道:“忠哥用过午饭了吗?不如就在我这里尝尝火锅吧?新添的川味火锅,很有味道的——阿忠就吃过,不信您问他?”
三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卢利这样生硬的转移话题,很显然代表了他的态度,“阿忠,去,到楼下张罗张罗,忠哥难得来一趟,咱们热闹热闹。”
“哦,好,好。”顾忠答应着,噔噔噔的下楼去了。
侄子下楼而去,顾全有也有些坐不住了,卢利很显然是要和袁承忠单独说话,自己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正要借尿遁离席,卢利先说话了,“忠哥、全叔,我让阿忠下楼去,是有话想和你们说,忠哥不提,全叔您毕竟是他的叔叔,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讲。便说运费的事情吧,本来嘛,出来做生意,都是想赚得多一些,我是这样,您二位想来也是同样的。把话说在前面,总好过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最后弄到大家都不痛快,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的好,您说是不是?”
两个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支支吾吾的答应着,“没错,利记人虽然年轻,说话却都在点子上,忠哥,哦?”
袁承忠像说相声的捧哏角色似的,一个劲的点头,“是,是的。”
卢利理也不理二人的一唱一和,继续说道:“便说全叔吧,您和我走过几次鹏城,一辆三菱牌的载重3.5吨的厢式车,装满了汽油,也才120港币出头,是不是?”
顾全有不想他连这个也知道,脸色一红,没有说话。实际上这还是卢利更多说了,80年代初期,一加仑的汽油也不过卖到3.78港币,三菱汽车加装三十加仑,不过110港币多一点而已,“我现在开出350港币一趟,一则是手续繁杂;二来嘛……,鹏城那边的路况并不很好,很大程度上也会造成油品的消耗。但就算这样七折八扣之下,走一趟鹏城的成本也绝对不会超过200港币——你们两位在这方面可算是老行家了,你们自己说,我算得有没有错?”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词以对。要是找理由,未必找不出来,但那就太落了下乘,所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到时候价钱谈不下来,双方不欢而散之外,再平白的给人以口实,就太过得不偿失了,“嘿嘿……”顾全有一阵憨笑,“利记真正醒目,头脑真是犀利!嘿嘿,嘿嘿!”
卢利白了他一眼,对袁承忠说道:“忠哥,我不知道您怎么想,我也不去管全哥是按照什么样的价码和您商定的好处。我从口袋里拿出350圆真金白银的现款出来,您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也没关系,您今天来我这里,就是给了我卢利面子,我请客,您敞开了吃喝;曰后咱们就当朋友那么相处,合作的事情,再也不必提,怎么样?”
“这……”
卢利有意留给他思考的空间,对顾全有说道:“全叔,咱们两个人因为阿忠的关系,也算是朋友,若是这一次能够成功,咱们还可以算是合作伙伴。既然在一起做生意,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您。”
顾全有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愣愣的问道:“什么事?”
“不管是不是我做错了,你都可以当面和我说清楚,别弄什么夹枪带棒的说话。好吗?”
顾全有面色大红!却见袁承忠仰天打了个哈哈,“利记真是快人快语,得!我阿忠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350就350,我要是再多加一毛钱,我就不是人!”
卢利展颜一笑,再对袁承忠说道:“忠哥,那您认为,这些数量的蔬菜,要多少辆车呢?”
“蔬菜这种东西不比其他,又要保鲜又不能挤压,所以还是得把数量准备得宽裕一些,第一次就走三十辆吧。”袁承忠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白道:“利记,我可绝不是……”
“我明白您的意思,这是您为我考虑的谠言,我怎么能不识好歹的怀疑您什么呢?就听您的,定为三十辆。”卢利迅速的做出决定,然后说道:“全叔、忠哥,有个事想麻烦你们二位。”
“什么事?”
“我准备买一辆汽车,不过香港这边是右驾车,我没有开过,也不熟悉,想找个时间,请你们二位帮帮忙,教教我怎么开车。”
二人相视一笑,“这个事啊,也不是和你说一句大话,要论旁的,我们可能不及你利记脑子活泛,但要说学开车,找我们两个人算是你找对门了。没说的,你几时有时间,到元朗货柜场来,那边有的是汽车,你随便练,几时练会了几时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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