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行刑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长沙府又平静下来,只有大兴军政务司的人忙个不停,他们要统计人口和土地田亩,然后分田到户,以便开春就能恢复生产。
按大兴军的惯例,每占领一个地方都要将那些地主先清洗一遍,但湖南这些年来已经被南明官军、东虏鞑子以及各路流宼掳掠过甚,想找个地主豪绅开刀都找不到,只得将主意打到周堪赓等前明官宦世家身上。
说起来周堪赓、陶汝鼐等人家中也被抢得厉害,不过土地可抢不走,这些人家哪家没有几百千把亩地?若是没有这份家业,也供不起一个读书人。
郭都贤、陶汝鼐等人又聚到了周堪赓家中,这次他们不是商议抗清,而是商议抗征——怎么应对大兴军征收田地的举措!
周堪赓年纪比他们大,在前明时官职也比他们高,算得上是他们这些人中的官场前辈,因此一干人都想来请他拿个主意。
“家中全靠几亩薄田度日,若是被大兴军收了去,以后一家老小要如何过活?”陶汝鼐一甩袖子,愤愤不平地道。
“这李来亨还真是有些手段,先运来大量粮食拉拢那些百姓,现在才把矛头对准咱们!”郭都贤也道,“如今他在长沙也算是有了些名望,现在就算想召集百姓对抗,恐怕百姓也不会听咱们的了。”
周堪赓躺在床上,一脸萎靡,他本来就病得不轻,但今天郭都贤等人找上门来,却又不得不忍着病痛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咳咳……仲调,天门,切不可做螳臂当车之事!”
“李来亨根基已成,又有百姓拥护,若是与之对抗,不光是讨不了好,或许还有性命之忧!听说他在川黔等地杀的世家豪强可是不少,有许多都是莫须有的罪名,目的便是他们手中的田地!”
郭都贤道:“大不了咱们悄悄跑云南去!听说皇上已经到了昆明,咱们正好去觐见陛下!”
“那田地还不是成了别人的?”
“天门兄谬也!李来亨说得没错,云南是孙可望的,不是朝廷的!怕是现在皇上在昆明也是身不由己!你去了正好自投罗网,孙可望可比李来亨狠得多了!”
周堪赓歇了两口气,又道:“都是杀伐之辈,李来亨也不是什么手软的……你们就不能好好想想现在的局势?”
对于局势各人都有各人的看法,但周堪赓既然如此一问,说明他有不同见解,众人也就不再说话,且听他要说些什么。
“如今江南(指长江以南)各省,东虏占据浙闽粤赣四省,然则其力不足以自保,更遑论进击。西藩居广西一地,民力凋敝,自给尚且不足,更是无力北上。”
“孙可望也不用说,实力大损,被李来亨赶回了云南,短时间内别想出得来。”
“……闽海国姓大将军,海上纵横无敌,陆地却休想称雄!”
“而李来亨坐拥三省之地,特别是四川更是物产丰足,再把湖广好生经营上两年,又有何人能撼动他的根基?”
“也就是说,现今各方势力,除清虏外,以李来亨最为强盛!”
“大明气数已尽矣!……以老夫看来,日后驱除鞑虏得天下者,必为来亨也!至不济也是和东虏划江而治的局面,你们这时候却还妄图对抗,那不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吗?”
“为了身外之财,不值得赔上身家性命!且留下有用之身吧!”
“若不想投靠清虏,还需委屈求全……老夫已经决定了,明日便将地契送到长沙府,若能补贴些银两,便将它作为儿孙做生意的本钱,好歹也能混个温饱。”
周堪赓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便闭上眼歇息,不再理会众人。
众人俱都沉默下来,他们也不是看不清现在局势,只是从心里不愿意承认李来亨以流宼起家夺取天下的事实罢了。
然而事实终究是摆在眼前,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人家根本就在乎!
良久,陶汝鼐方才悠悠道:“我家只有六百余亩良田,若是在承平年间,二十两银子(一亩)也不舍得卖,只是不知大兴军会补贴几何?”
郭都贤道:“听说大兴军在川黔两省,都是按时价收购,不过现在兵荒马乱,大兴军又按人口分田,无论是谁都不许多占,你那些田别说二十两,二两都没人买。”
“我家几百亩田,也按周公所说吧,至于能补贴多少,那也随它,左右不过是千多两银子!”
众人纷纷附和,熊开元又道:“周公,不如我几家将银子凑到一起来同做生意?诸公各有人脉,若能善加利用,所得定不会低于田地所出!”
周堪赓睁眼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道:“老夫精力已经不济,便叫犬子来处理此事,应当如何,诸公且去与他商议。”
众人告辞出来,相顾对视,都是无言!
这个年代的人对土地的那份感情,实在是令后世之人难以想象。
无论你是何等豪富之家,若是家中没有田产,那也算不得耕读传家,因此无论是谁,只要是有了银子,最先考虑的就是置办田地。
“手中有粮,心头不慌”,只要有田地,就不怕饿肚子,也不怕有银子买不到粮食。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生产力低下,粮食供给不足造成的!
李元利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却无力改变,粮食要想增产,牵涉到良种、土地增肥等问题,这都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况且他也不懂。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现在政务司下面的农务局里面就有好多经验丰富的老农,他们不但要负责指导各地百姓耕种,而且还要负责种植良种。
每年择优取种,从中找出最好的种子,这事情也许要延续上十几二十年才有效果,但李元利有的是时间。
他将自己少得可怜的种植水稻的知识给几个老农说了之后,他们都认为很有道理,专门在湘江边上划出一块好田,准备一开春就要进行试验。
李元利现在能做的就是避免土地兼并,这是一项关乎国运的长远举措,如果有人跳出来反对,说不得要成他刀下之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