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工夫,李得一,李把总,韩把总,这三人已经带着人马从后面包抄了上来。李得一负责带手下骑兵直接冲击王松城的一千骑兵。另两位把总则带人故布疑阵,躲在林子里击鼓聒噪,放火箭点燃早已提前堆在大路两边的泼了火油的干柴堆,靠着大火喝浓烟,借以进一步扰乱对面的军心士气。
这王颂理带来的人马此时已经有些慌乱,前面交战的主将被抓,后军又被人突袭,从四面八方都不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风火围绕,浓烟滚滚,战阵中看不清具体来了多少敌人的兵士,现在都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被威北营团团包围。主将被抓无人指挥,因此不少兵士开始放下手中的兵器,跪在了地上。这王颂理虽然是个草包,这会儿工夫也急了眼,知道这是要命的时候,不顾一切扯着嗓子高喊道:“都他酿的挺住啊!老子还在呢,打赢了这仗!回头我爹重重有赏!骑兵,骑兵呢?冲上去给老子顶住!顶住!弟兄们!”
多亏开战前尉迟勇把这二公子送到了后阵当中,王颂理此时才能有机会扯着嗓子瞎指挥,还真让他渐渐稳住了已有崩溃迹象的兵马。
王颂理虽然傻,可也没傻透,关键时刻居然还能想起自己手里有一千骑兵没动呢。其实按照原本的作战计划,若是与威北营打起来,尉迟勇先指挥步兵缠住威北营的人马,等威北营的兵马露出疲态,然后再派骑兵绕到侧面狠狠一击,一举冲乱威北营的阵型,就此奠定胜局。这计划可以说是非常稳妥,一点没有行险,都是用老了的步骑配合作战方式。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自持勇武过人的尉迟勇万万没料到,小小的威北营居然还有能三两下就把自己生擒的猛将。
从开战到尉迟勇被擒,统共还不到半个时辰。威北营一直秉持当年狄大帅留下来的军略训练新兵,新兵成军之后,先不提战力如何,体力那都是个顶个的充沛。威北营即便是新兵,也都顿顿能见到油水,喝一碗骨头肉汤,隔天就能捞着吃一大块肉,长期这么训练下来,体力当然充足。再看王松城的兵马,除了他自己的那点亲兵,其他的年头到年尾也见不着点荤腥,常年都是干粮就点咸菜,偶尔能吃点豆子补充一下体能,就算好饭了。这两边打起来,威北营的新兵虽然略显生疏,可力qi都足啊,打了半个时辰,一点疲态都看不出来。所以尉迟勇直到被擒,也没下令骑兵出击。
这一直攥在手里没使唤上的一千骑兵,到如今反而成了王颂理的救命稻草。王颂理大声吆喝着,让骑兵赶紧冲杀起来,以图扳回局面。别看威北营现在占着优势,可威北营正面毕竟只有三千步卒,这一千骑兵要是真冲上来,胜负就难说了。
这王颂理不支声还好,他这扯着脖子一叫唤,直接就被李得一在乱军中瞅了出来。擒贼擒王,李得一骑着“悍马”,从敌人的后阵杀了过来,奔着正扯着嗓子指挥的这位就冲了过来。此时这一千骑兵刚发动起来,还没全冲出去呢,王颂理身边还剩下不少。这条大路虽然宽阔,可也没阔到允许上千骑并马直冲的程度,再加上现在战场乱糟糟的,因此骑兵冲锋起来,也不是很顺畅。
见有人来冲自家后阵了,王颂理赶紧一指身边的那二百多没来得及冲上去的骑兵,让他们拦住这人。再怎么着,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等李得一冲的近了,这二百骑兵见冲上来的居然是个骑着骡子的少年,都有点发蒙。两边都是骑兵,对冲起来,百十步距离眨眼即至。李得一纵骡冲进了面前的这支骑兵当中,挥刀砍翻迎上来的头一个倒霉蛋,然后就一拍“悍马”,散出了“悍马”一身的威势。
这支其兵猝不及防,眨眼间李得一周围一圈七八十骑全部着了道,胯下坐骑口吐白沫都软倒在了地上。这初一交手,就被单人匹骡干翻三十多骑,这仗简直他酿的没法打了。李得一使出这招之后,骡不停蹄,继续冲着王颂理所在的方向猛冲。剩下的骑兵刚想阻拦,后面李无敌带着威北营的五十骑已经杀到了。李无敌手舞精钢黑铁棍,啪啪两下,就砸翻了两骑,身后的威北营精锐骑兵列着紧密的冲锋阵势,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瞬间就切碎了早已被李得一冲的凌乱不堪的敌军骑兵。
李得一纵骡杀入敌军后阵,直奔着王颂理就来了。有那样不长眼的小杂毛兵试图阻拦,都直接被“悍马”撞飞了出去。“挡我者死!”李得一手舞军刀,高声叫喊,一边催促“悍马”加快速度。王颂理一看这是奔着他来的,当时就慌了神,急急忙忙给自己胯下的战马两鞭子,试图逃跑:“让开,让开!别挡着小爷的去路!都他酿的让开!”
这毕竟是在万人的战阵当中,虽说此刻敌人兵士都已经毫无战心,可李得一想冲过去抓住王颂理,还是费劲的很。眼瞅着王颂理就要逃了,李得一急忙对着身边一直跟着的“四眼”使了个眼,喊道:“上!逮住他。”头上戴着铁甲的“四眼”接到命令,直接加速冲了出去,低着头,紧贴着地皮,从下面飞快窜了出去。
这下王松城这支兵马里能主事儿的俩人,一个逃了,一个被抓,彻底没了指挥的人。前军被小刘医官打垮了,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兵马已经把自己围了起来,俩主心骨都没了动静,兵士们再也绷不住了。有一个胆小的兵士扔下手里的家伙就跑了,他这一逃,立即就带起了一片,呼啦啦众兵士把手里的家伙一扔,纷纷开始四散奔逃。
李得一看瞅这些四散奔逃的乱兵,脑子转了转,忽然高声喊道:“抓俘虏!快抓俘虏,这些俘虏都是钱啊!给俺使劲抓!”
原本只要射射箭,制造点混乱,并不需要出战的韩把总在林子里听到“这些俘虏都是钱!”这句话,头一个蹦了出来,高喊着:“都别他酿猫着了!赶紧出来,全给老子去抓俘虏!小小医官说了,这些俘虏都是钱!”有那相熟的老兵说道:“把总,这都是活人啊,哪儿是钱?”韩把总喊道:“小小医官这么喊了一嗓子,我知不道。甭管那些,先逮住了再说!”
威北营此时的抓俘手段还很原始,就是一群兵士跟在溃兵后面猛撵,就跟“四眼”逮兔子也差不了多少,等追上了,就把人打倒了捆起来。这样抓俘虏,效率当然高不到哪去。最后就连小刘医官率领的三千新兵在内,统共才抓狂了不到四千俘虏,剩下的都给跑没影了。就这四千俘虏,还有不少是两军对阵之时,被打伤了躺在地上无力反抗的那些。
打溃王松城的这万把人马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抓俘虏反倒抓了一下晌,直到天黑的再也看不清人影了,威北营才意兴阑珊地停了手。忙着抓了一下晌俘虏的李得一,这时赶来与师哥汇合到一处,李无敌正在那儿缠着王壮彪,想撞撞木钟,学学王壮彪那悍勇无匹的冲阵方式。
李无敌自打来到了威北营,大伙都知道这是未来将主的小舅子,谁敢难为他大鱼大肉那是随便吃。李无敌饭量也真不小,比李得一还能多吃仨大馍馍。李无敌来威北营也有一阵子了,可不管怎么吃,他依然是原来那样瘦样,浑身干柴骨棒的,一脑袋黄毛,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打小挨饿长大的。李无敌虽然天生这副病秧子一样的小身板,可偏偏就对王壮彪在战阵上那悍勇的打法感兴趣。
李无敌觉得自己好似找出了人生未来的方向,回去的路上缠了王大胖子一路,就想学个一招半式出来。王壮彪本不肯教他,原是怕把他害了。按照王壮彪的话来说就是:“洒家那种打法,就是仗着有这幅身板,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天生的。洒家靠着这幅身板才能合身撞入敌阵。你如此瘦小,即便学了洒家的招式,也不过是合身撞入人家怀里,哪里能像洒家一样直接撞倒一大片,光凭身躯就能撞破敌阵。到时若让人知道,洒家岂不是要让天下的猛将耻笑!不教,就是不教,教了你也学不会!”边说边把个光溜溜的大脑袋不停摇晃着。
那边李无敌不肯放qi,仍在歪缠着王大胖子。这边小刘医官张口问李得一:“师弟,咱们抓这些俘虏做什么?他们可是王松城的兵,不是那些无家无业的流民,咱们抓了流民来还能种地干活,抓这些大头兵有什么用?他们想必是极难投靠咱们的。”李得一嘿嘿笑道:“俺刚才在小路上埋伏的时候,蹲那里闲得慌,就瞎寻思了一通,要是说的不对,师哥你别打俺。”
“你说,你说。”
“师哥你看啊。这王松城拥立了新君,也精明的很,知道自己能当上疏密相公,独揽军权,全是靠着自己手下这支守备兵马。如今天下战乱四起,王松成西边就是李寺乃。那李寺乃现在可是彻底占住了上晋一省之地,手下兵精粮足,现在光精锐战兵怕是不下三万之数。这王松成全家老小一块都算上,满打满算五万人马撑死了。眼瞅着西边邻居李寺乃一天天扩张势力,你说他心里能不着急上火么?即便李寺乃现在向这新朝廷示好,王松城心中肯定仍不踏实。这次他打着招降咱们的主意,居然派出一万兵马前来,对他王松城来说,这算是下了血本了,俺说的不错?”李得一说到这儿,自己也有些不肯定,话音里带着虚劲儿。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接着说。”小刘医官应道。
李得一听师哥这么,顿时气足了,略提了提声音说道:“咱们这点儿兵马如今也能让王松城看在眼里,这说明他现在是真急眼了。打着剜了篮子里是棵菜的主意,预备先多收些兵马来家再说。能不能打另说,好歹人多了,也能给自己壮壮声势,还能给西边李寺乃施加压力,让李寺乃不敢轻举妄动。既然他现在把手里的兵马看的这么重要,你说咱们扣下他这四千俘虏在手里,他能不难受么?俺听说他拥立了新君之后,从原来小小的洛都守备直接摇身一变,变成了枢密相公,那朝廷上不服他的肯定大有人在。这时候若是听说他吃了这么个败仗,折了数千兵马,他这日子还能好过么?”
小刘医官笑着点头道:“那肯定好过不了。那些新朝廷里的大人们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道得怎么上奏折挤兑他。”李得一接话道:“对,咱们现在抓了他的兵马,这时若是给他写封信,让他拿钱粮来换这四千兵士。师哥你说他肯不肯换?”小刘医官冷笑了一声说道:“由不得他不肯,新上任的枢密使,头一次派兵招抚,就吃了败仗,这对他的威信可是个不小的打击。他现在只能打落牙合血咽下去,偷着把钱粮给咱们送来,再偷偷接那些兵士回去,也只有这四千兵士完好的回到了他的营中,才能打破他吃了败仗的谣言。那新朝廷刚刚才成立,新君登基才半年,可吃不起这个败仗啊。他不光得给咱们钱粮,还得求着咱们不要声张。亏你想得出这么个主意,让那王松城吃个大哑巴亏。哈哈哈……”
李得一红着脸挠头道:“今年咱们威北营不是花销大么,又挖水渠,又打深井,可是花了不少。这钱虽然是俺主张花的,可俺也知道钱是好花难挣,所以最近总琢磨着想法挣点钱来家,正好这王松城赶着中秋要到了,给咱们来送礼来了。”说完这话,李得一跟着师哥俩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正笑着呢,“四眼”已经回来了,嘴里还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走近一看,正是那逃跑的王颂理。
战场打扫完毕,威北营的兵马押着俘虏,连夜赶回了定北县。那些初上战阵的新兵此时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头一次正式上阵,就以少打多,三千打一万,还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现在这些新兵,个个都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回去之后见着那些老兵,总算也能把腰杆儿挺挺了,等那些老兵吹起来的时候,自己也能插句嘴跟着吹两句。
到县城时,已经是后半夜,天都快亮了。李得一回去之后,先跟师哥去了师父那儿,兵马自然有两位把总带去安置。孙老医官心里牵挂战事,虽说此时早已疲困难忍,却仍不肯睡去。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孙老医官就坐在灯下守着,不时看一眼旁边的沙盘,再略略推演一番战局,忽然间就听到门外两个徒弟有说有笑的声音,老人的心一下就落了地。
俩徒弟推开门进来,孙老医官脸上的神情瞬间换成了严肃状,沉声问道:“战况如何?”小刘医官还没开口,李得一就高兴道:“大获全胜!师父俺跟你说……”孙老医官怒目圆睁,把手往桌子上一拍,斥道:“兵危战险,为师跟你说过多少次!为将者当胜不骄,败不馁,心如沉水波纹不起。你这个轻佻的样子像什么!”
李得一尴尬地大嘴半张着,就跟条死鱼一样,闭上也不是,继续张着也不行。傻小子,你师父在家担忧半天了,这是借着由头泄泄火,没事。
李得一被师父这通责骂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仔细看看师父脸上的神情,发现师父正努力保持着脸上的怒容,偷着忍不住抽了抽眼角,顿时心里明白过来了。李得一几步来到师父身旁,伸手给老人家**起来:“让师父曹心了,俺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您老人家别生气,俺这不是还小么……”边说边弄出一副讨好卖乖的样子来。
被李得一这一通捏,孙老医官再也绷不住了,拿手把小徒弟扒拉到一边,叹道:“你就是在为师这儿有本事,行了行了,跟为师把情况详细说来。”小刘医官走上前说道:“师父,您老人家偷着美美,他的本事如今可不小了……”接着就把回来的路上李得一的打算说了。
孙老医官是打穷日子熬过来的,知道钱难挣易花,听了李得一这个主意,顿时喜上眉梢。见师父笑了,小刘医官对师弟打趣道:“你下次打完仗回来,进门先弄个哭脸,然后再把获胜的事儿一说,重点要提提挣钱的事儿,保证不光不用挨训,师父肯定还得夸奖你一顿,哈哈。”李得一跟师哥演起了双簧,笑道:“师哥说的是,俺以后就这么办。”
“胡闹!”孙老医官这下再也忍不住了,俩徒弟一人照脑袋给了一下。“那封信你打算如何写?讨要多少钱粮?”孙老医官打完了徒弟,气顺多了,紧跟着就问起钱粮的事情来。老狐狸,露馅了,还是算计着挣钱那。
李得一没急着答话,伸手去兜里掏了一番,直接掏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搁在了桌子上。孙老医官见的死人比李得一见的活人都多,当然不会被这根断指吓着,只是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这是俺打完仗之后在战场上随手捡的,当时就琢磨着这东西有用。等回头俺写封信,先跟王松城要五百担粮食,让他把他那个草包儿子赎回去。信里带着这根断指一块送给他,也不说是谁的断指,反正俺也不知道,让那王松城自个瞎琢磨,干着急去。咱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五百担粮食,试试王松城的态度。”李得一说着,说着就露出一副敲竹杠的神情。
孙老医官看着小徒弟这个样子,总感觉好像很熟悉,猛然间想起来了,这根那些绑票勒索的土匪一模一样啊。孙老医官想到这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教错了,从没跟徒弟说过这些勾当啊,他难道无师自通?这么想着,看了一眼大徒弟,老怀又宽慰了起来,还好有这个大徒弟,为人正派,作风正统,可以传承我这一身的本领。老人家这时候早就选择性地忘了,当初他这大徒弟是怎么连哄带吓,把人家闺女千里迢迢给骗回来的。
鸿雁南飞,不几天之后,洛都城的王枢密也收到了威北营的来信,按照他事前的推算,招抚之事如今也该功成了,这封信来的正及时。
王松城在书房净手之后,志得意满地坐在书案后,拆开了信。没读几句,就勃然变,脸上怒气上涌,持信的手都气得颤抖了起来。刚想开口叫人,随即又硬生生忍了回去。王松城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房的门,看了一眼外面值守的家丁,示意他们走远一点。
等家丁都走远了,王松城直接抓起书案上的笔洗就摔倒了地上,书案上的其他物件也纷纷遭了秧,一个接一个,都从书案上零碎着挪到了地上。发泄了一通,王松城也冷静了下来,拿起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不久之后,一封信到了威北营。孙老医官叫来两个徒弟和三位把总,把信传阅了一遍。韩把总高兴地笑道:“小小医官,老韩我服了你了。说到挣钱,你比老韩能耐多了。光这一下,不光把咱们今年夏天花出去的钱都挣回来了不说,还有富余,还多了好几百担的粮食。”
李把总就稳重得多了,开口问道:“那王松城运钱粮的人马出发了么?派了多少人一路护送来?”
小刘医官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答道:“这回王松城看来是不打算吃这个哑巴亏,他送来的这些钱粮,可是热得有些烫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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