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日有些清冷,如果准确一点来说的话,在景一鸣的生活中,只有冷。
因为没有及时缴纳暖气费,供暖中心掐断了暖气。几十平米的房间,紧靠客厅中央生了一个炉子来保持温度。烟囱因为长时间未清理,排气不畅,家里弥散着一股烟味。
景一鸣走到炉子旁,从堆在一旁的蜂窝煤里夹起一块放进炉灶里。
里面被火烧尽的蜂窝煤呈乳白色,她蹲下身用炉钩子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烧完的蜂窝煤轻轻勾下来。
这看似简单的活计,实则要熟练地掌握,也需要火候。
如今的景一鸣,这些生活小事对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站起身,看了看炉中的火苗,烧得挺旺,并没有要熄的样子。她才放心地往卧室走去,和衣坐在桌前认真复习前一日的功课。即便是穿着外套,依旧能感觉到寒意。
她两只手蜷着,在不写字的时候都塞在衣袖中。
呆坐了一会,景一鸣这才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锅碗瓢盆都备好,端着盆去接水。
由于太过寒冷,拧开水龙头,好半天都不出水。她抬手用力在水管上锤了十来下,这才断断续续出了水。
夹杂着冰碴子一同涌了出来,一小部分水花溅在她的手背上。她打了一个哆嗦,在寒冷的空气中,就好像刀割一般疼痛。
缩了缩手,坚持接满一盆水才拧上水龙头。
景一鸣将盛满水的盆搁在一旁,用手撑在一旁。她整个人都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好半晌,才有几滴水珠落在地板上,砸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这动作持续了好一会,她才抬手抹了抹眼角,放下手时,袖口染上一圈水渍。
而后,按部就班地起锅做饭,所有东西统统装进保温桶。收拾妥当一切之后,一鸣提着保温桶出了门。
路上的人并不好,这样寒冷的日子,所有人都躲在家里。
在公交车站牌下站定,保温桶从左手换到右手,两只脚也跟着倒腾。
不出一会,公交车便从远处驶来。刷卡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乔鑫是目送着景一鸣离开的,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他。总之,他是从家门口跟到这里的。
本想去探望一下,看有没有需要,没想到她会出门。
乔鑫越来越不想来景一鸣家了,这里像极了一个黑匣子。他每次来,都会看到秘密,会让身边的人受伤,会让他自己心痛。
这不,刚走到转角处,就看到已然提着保温桶的景一鸣出门。
光是这样看着,就晓得她要干什么。
躺在床上的那人可是她亲爹,她怎么可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乔鑫就这样一路尾随,直至景一鸣安全乘上公交车,这才放心地离去。
景一鸣一路坐到医院,平日里要半个多小时路程,因为车辆较少,只短短十五分钟就到了。她望了一眼躲在萧条树木之后的建筑物,立马站起身走到后门处。
车门一开,景一鸣就走了下去。
她轻车熟路地向住院部行去,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几乎是捧在怀中。
电梯一级级往上爬,随着不断上升的高度,景一鸣几乎能听到电梯外“呼呼”的风声。
她内心挣扎,不是因为此时要来医院看他。而是自那日事发之后,她该用什么身份,该用什么语言开口。
站在icu前,景一鸣踟蹰不前。直到病房的门被护士推开,她闪身让对方离去,一手撑着已经打开的门。
从这个角度,就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旁放着呼吸机和观察仪,伴随每一次呼吸,屏幕上的线就跟着波动一次。右手扎着针,挂着吊瓶。
景一鸣看了许久,这才迈步进了病房。
房门自动关上,她慢慢走至病床前。俯视着床上毫无知觉的男人,他的头被纱布包裹着。
医生说,伤了后脑,再深几厘米就会要了他的命。
景一鸣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内心中甚至有些许失落。
左手抬起来,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在桌上。
冬日的天气过于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景一鸣走了几步,便站在窗前。偶有几个病人被护士推着在小花园里锻炼,大多人的脸上都透露着坚毅和对生命的渴求。
景一鸣麻木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直至房间里全然看不见了。
才有护士推门而入,对方伸手按了开关。突然的光明,反倒让一鸣有些不适应。
“有人怎么不开灯?”护士看到站到床前的景一鸣转身,嘴里嘟囔着,走上前来为病床上的人换液体。
随后因为要换班,她向一鸣嘱咐了好些事情。因为看对方年龄小,她不免有些担心。
“没有其他家属?怎么只有你?”前些天,因为案件需要审理,一直都是警察局的叔叔阿姨帮忙照看着。
一鸣有些迟钝,也顺着对方的问话,认真地去想。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其他人,你嘱咐我就行了。”
护士无奈,再三嘱咐之后,又提醒景一鸣晚上有人值班,发现任何异状可以立马通知值班人员。
景一鸣一一点头回应。
对方痛快地推车离开,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一鸣就站在床尾处,一双眼睛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刚才汹涌而至的记忆仍在脑中回荡,她记得他温暖的大掌,宽阔的后背,甚至坐在他后座时的感觉。
这种种像电影画面,一帧帧飘到景一鸣眼前。
她喜欢在沙发上睡觉,他就会在一鸣睡着之后,轻手轻脚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连被角都仔仔细细掖好。她喜欢坐在他的车后座,只能拼命歪着身子才能看到前面的路,她用细小的胳膊揽着他的腰际。
一鸣忘不了,她睡觉翻身滚到地上,他立马奔过来抱起她。更是忘不了,她不小心被自行车夹了脚,他有多自责和心疼。
这些,景一鸣统统都在回避。因为时光久远,她甚至怀疑,这些记忆真得存在过吗?
她就一手扶着床尾站在那里,愣了许久,直到这些记忆渐渐散去,这才迈步走到小桌前,将准备好的保温桶打开。
饭菜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
而一直尾随景一鸣来到医院的乔鑫,就守在病房外。
起先,他还时不时站起来偷瞄里面的状况。见一鸣在窗前,一站便是几个小时,他终于扛不住了,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
百无聊赖地玩玩手机,又将墙上贴着的宣传栏认真学习一遍,光是厕所就跑了好多次。
温软的热粥端出来,从袋子里拿出汤匙。用纸巾细致地擦拭干净,一鸣一手端着热粥,一手执着汤匙。
男人还处于半昏迷状态,几勺下去,没有一点能下咽的迹象。
一鸣将热粥放在桌上,站起来,准备出门求助值班护士。
刚推开门,就看到躺倒在走廊椅子上的乔鑫。他手中举着电话,长出许多的腿就蜷在那里。
还没等到景一鸣开口,乔鑫已经一骨碌坐起来。
他搔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请自来,一手搔着脑后勺,一手将电话放下。
“你怎么来了?”一鸣口中问着,心中猜得已经差不多了。
“哦,就是来看看你,顺便看看叔叔。”乔鑫满嘴的客套话。
一鸣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到值班室,将情况同护士说了一下。
再次走到病房前看到坐在那里的乔鑫,顿住脚步,“等一下,一起去吃饭吧。”
乔鑫一双眼睛盯着景一鸣,此时见她这样说,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可又不好在这种地方表现出来。所以,整体的表情有些僵硬。
景一鸣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与护士一同进了病房,简单交代一鸣,对方现在还吃不进食物,只能靠输葡萄糖和营养液来维持。
一鸣叠声道谢,随护士一同出了病房。
刚巧乔鑫也站起身,目送护士离开,一鸣才开了口,“饿了吧,去哪儿吃?”
“吃什么都行,我这人特随便。”乔鑫的话冲口而出,说完后便开始后悔。什么叫“他特随便”,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景一鸣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乔鑫更加不好意思了,挠着头。
“那就在医院的食堂随便吃一口吧,我现在也走不开。”一鸣再次开口,乔鑫连连点头。
她这才轻轻关上病房的门,带着乔鑫往医院食堂去了。
不多时,两人便坐在食堂里,因为时间比较晚了,也没有什么人。
乔鑫的手一直搁在口袋里,景一鸣见他这样,也不催促他赶紧吃,径自拿起筷子。
他一直盯着面前的一鸣,到嘴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有风吹动窗子,发出不小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是寒冷。一鸣僵着一只手握着筷子,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可既然已经买了,不消灭掉怪浪费的。
迟疑许久,乔鑫最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会接受。”
正叼着面条的一鸣抬首看着他,不晓得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如果说不接受他,那倒确实是实话。
见她抬了头,乔鑫接着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接受的,所以这些算我借给你的。”他抬手的间隙,将一个信封搁在一鸣面前。
而后,便瞪着眼睛等待。他考虑了好久,怎么才不伤对方的自尊,如果因此而让一鸣讨厌他,他也在所不惜。
景一鸣抬手将桌上的信封拿起,从开口处能看到,里面是红颜色的钞票。
“我知道,你并不需要这样做,但是现在是特殊时期。你看,叔叔在病房里躺着,你又要上学又要照顾他。这些钱,全当我借给你,以后记得要还给我。”他一字一句说着,表情真挚,仔仔细细瞅着一鸣的反应。
心里却像打了鼓一般没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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