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不怀好意的唇角,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却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垂着,一双眼睛里褶褶生辉,如同可怜巴巴的猫儿一样,惹人怜爱。
水汽之下更显柳眉笼翠雾,檀口如点朱砂。
“今日瞧你倒是有几分的姿色,啧啧啧……。”说完他满脸玩世不恭的凑了上来,伸出手便来扯她身上的被子。
她死命的拽着,脸颊绯红,但手指还是被他一根根的掰开,他就像是戏弄小猫一样,故意放慢了动作,十分欣赏她满脸狼狈的模样。
直到她最后一根手指被他掰开,那半新不旧的被子从她的身上滑落,一股屈辱从她的脸上划过,她伸手便往他的脸上扇去。
他早已察觉她有如此动作,敏捷的将手伸过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桓怏肆无忌惮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毫不顾忌的评头论足,一会说她这太瘦了,又嫌弃她的腰肢不软,竟像是肉摊上买肉似得,挑肥拣瘦。
便是那些青楼的女子听了这话也早已受不住了,绛墨气的恨不得生啖其肉,将他生吞活剥了也不能解恨。
过了很久他这才狠狠的甩开她的胳膊,满脸得意猖狂的样子,“你这样的女人,便是你跪下来求我本少爷,本少爷也未必会瞧上一眼的,还这里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绛墨这才将被子从新盖好,仓皇的往床角躲去,委屈和羞愧的眼泪一滴滴的滚落。
桓怏又伸手死死的掐着她的脸蛋,毫无怜香惜玉的说,“瞧瞧这张脸,看着就讨厌。”
他说完便放开手,满脸嫌弃的扯过帷幔擦拭着他的手指,好像她得了瘟疫一般,碰到了就能沾染上一般。
绛墨怒火攻心,震怒之下竟心生一计,既然他如此,她又何必要什么脸面?
见他要起身离开,她猛地撂下了身上的被子,一下子扑了上去,死死的趴在了他的后背上,一双酥若无骨的手臂紧紧的环着他的脖颈。
然后用娇媚的声音说,“死相,妾身不过是玩个欲擒故纵,反倒被您这样给戳破了,真是好没意思了。”
她说完便将唇畔凑到了他的耳边,一边轻轻的呵着气,一边笑道,“今日少爷便留下罢,妾身还有很多的把戏,您要见识见识才好。”
他只感觉耳根处一阵酥麻,浑身竟被雷劈似得。
“滚。”他怒声呵斥起来。
“您好生薄情,妾身如蒲柳,只有少爷可以依附了,那日第一次见到您之后,妾身便以身相托,若您厌恶了妾身,妾身不如一死了之,反倒干干净净的了。”她说完便哽咽起来,只是眼底却满是鄙夷。
桓怏每日花天酒地,什么样的女子不曾见过,但那些女子见了他莫不装出一副战战兢兢,半句话都不敢说,满脸畏惧的模样,但见绛墨如此模样,不由得脸颊通红。
谁敢当着他的面敢说这样不顾脸面的话,这让他顿时心底一阵乱麻,慌乱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
“呜呜呜……”她哭的更加的可怜凄楚,让他抓心挠肝一样的难受。
他晃动着肩膀将绛墨狠狠的甩开,踩着那满地的水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时间屋内水花四溅,连绛墨怀里的被子上都溅上了好几个泥点子。
见桓怏如此狼狈的离开了,绛墨不由得冷哼一声,旋即将被子盖上。
很快萱儿便满脸绯红的走了进来,见了满地的水,顿时脸色变得更加的怪异起来。
“姑娘,这样多的水,晚上可要怎么睡才好?”她满脸的愁绪,却还是踩着水进来了。
“拿身衣服给我。”绛墨的脸色平静如初,只开口吩咐她。
萱儿忙从衣橱里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侍奉着绛墨穿好。这才将心底的愁事说了出来,“姑娘,咱们入府快一个月了,倘若不给妈妈送银子去,只怕她要找上门来了。”
绛墨脸上似蒙了一层寒霜,良久才冷哼道,“我自会想办法解决,这样下去倒不是个长久之计。”
萱儿此时已经替她穿好了最后一件衣袍,忽然跪在了满是水的地上,“姑娘,奴婢不敢瞒着您的,是奴婢懒惰,便要了少爷的洗澡水过来……”
“傻丫头。”绛墨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看着她裙裾上的泥垢,不由得眼底多了一丝的心疼,“既然进了这府邸,咱们便是同气连枝的,若你受了什么苦,尽管来告诉我。”
说完绛墨不由得冷笑一声,“厨房里的那些人都是见高踩底的,我自有法子收拾她们。”
看着绛墨如此冷然的模样,萱儿吓得浑身一激灵,却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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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怏歪在床榻旁,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唇角抿成一条线,只是想着绛墨适才的那些话,脸上有些发红,连呼吸也有些不自然。
梵音正给他换着寝衣,却见他原本被大夫包扎好的伤口,又隐隐的透出了一些血迹。
她亦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件事,竟是老爷一怒之下用鞭子抽打的,又想着因为绛墨,自己的少爷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楚,不由得又气又恨。
只暗暗的想着从青楼出来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那女人进府之后可有一天的消停日子?
外面侍奉的丫鬟都已经下去了,安静的屋内连窗外廊下的鸟雀扑腾翅膀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夹杂着簌簌的雪声,竟是那样的静谧美好。
梵音正侍奉着他穿衣的手慢慢的停住了,见他紧紧的闭着眼睛,她几乎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丫头,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块绝世无双的美玉,这样的男人,即便再无情,亦是天下女子所仰慕的。
她的手指不由得划过了他胸口,脸上却有一抹不自然的绯红。
而就在这时,却见桓怏猛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冷冷的道,“怎么连规矩都忘了不成?看你是不想活了!”
听到这话梵音顿时吓的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少爷,您就看在奴婢尽心尽力的侍奉您这几日的份上,便饶了奴婢罢。”
桓怏早就知道屋子里的这几个丫鬟有些不安分,但他也懒得去理会,但想着梵音虽另有所图,但也算是尽心尽力。
桓怏这才伸手将自己的衣襟扯上,满脸不耐的挥了挥手。
梵音这才慌慌张张的下去了,但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青鸢陪葬的那身衣衫,满脸复杂的问道,“少爷,这件衣衫要如何处置?”
桓怏的目光落在那衣衫上,伸手接了过来,然后慢慢的摩挲着,只喃喃的道,“去拿个盒子过来。”
梵音领命下去了,很快就拿过来一个红漆的木盒子,桓怏接过来,将那见衣服慢慢的叠好,轻轻的放在盒子里。
桓怏的眼底似乎有着无尽的伤痛,连手指也带着微微的颤抖。他随即将木盒放在自己的床榻的角落里。
此时梵音用玛瑙碗盛了一碗热滚滚的姜汤出来,恭恭敬敬的说,“少爷,喝碗姜汤驱驱寒。”
桓怏这才将目光收回来,伸手便将那玛瑙碗端了过来,一口饮尽。
喝完之后,只感觉浑身发热,身上的寒气似乎都散尽了一般,竟感觉从未如此畅快淋漓过。
桓怏却不由自主的想起绛墨的那张冻得苍白的小脸,瑟瑟发抖的模样竟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见梵音正接过玛瑙碗要退下,只问道,“可还有剩下的?”
“厨房里送来了好几大碗,奴婢这就给您再端一碗过来。”梵音忙恭恭敬敬的回话,
“不必了。”他随即又吩咐道,“去后院给那个蠢女人也送一碗去。”
梵音听了这话,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了,眼中里满是愤懑个妒意,却很快被她隐藏了起来,没有半分的痕迹,“是。”
等梵音前脚刚走,桓怏便开始后悔起来,心里暗暗的思忖道,“那蠢女人定以为我多关心在乎她似得,以后见了她岂不是要低上一等。”
然而此时梵音已经走了,他后悔也已经晚了。
梵音端了一碗姜汤直奔着后院,冷飕飕的风将她身上的热气都吹散了,经过假山的时候,那用铁链锁着的仙鹤猛地扑腾起翅膀来,吓了她一激灵。
她顿时又气又恨,只想着自己出了桓怏何曾侍奉过旁人,如今倒要给绛墨来送东西。
等梵音来到后院最破的屋子前面,却见萱儿正火急火燎的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里面装着黑乎乎的水,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萱儿未曾想到有人过来,差点迎头的撞上,然后“哎呦”一声后退了几步,只是桶里的脏水洒出来的大半,连来人的裙子也给弄脏了。
等她抬起头来,却吓得魂不附体,竟是梵音过来了。
这几日她没少受梵音的气,又知她仰仗着自己的小少爷里面最得脸的大丫鬟,横行霸道的,旁人都得让着她几分。
“对不起,梵音姐姐,您的裙子脏了,我帮你擦。”说完她扔下手里的水桶,拿出帕子,半跪着擦拭着梵音的裙子。
原是极好的绸缎,而萱儿一紧张手上便失了轻重,不成想自己的指甲竟抽出几根丝线来。
梵音见自己的裙子被毁了,顿时火冒三丈,“蠢东西,还不快住手,这条裙子可比你这条小命值钱多了。”
萱儿自然不敢再擦,只站起身来,不断的留着眼泪。
但随即一碗热滚滚的姜汤猛地泼在了她的脸上,烫的她几乎要喊出来,但又怕屋内的绛墨听见,却还是将声音死死的压了下去。
“这是小少爷给你主子的姜汤,算是你替她喝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轻蔑,随即将碗扔在了萱儿的手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绛墨见萱儿久久也没有回来,又隐约听见屋外似乎有说话声,便出门来查看。
然而一抬眼却见萱儿正在那里,脸上衣衫都湿透了,头发还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珠子,狼狈至极。
她从很远便闻见了那刺鼻的姜味,不由得皱眉,“这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的,是奴婢打翻了姜汤而已。”她眼神中带着闪躲,似乎很怕绛墨询问她一般。
“我说了什么,莫非你全忘了不成?是不是梵音泼得?”绛墨的声音里带着冷意,伸手拽着萱儿的袖子,“走,去找她。”
“姑娘,咱们如今在府邸里原本就身份特殊,何必去招惹那麻烦?奴婢受些苦没有关系的。”她吓得浑身都在发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绛墨见她如此,也知道她定然不肯去,只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收拾她也不在这一时,如今倒让她闹,以后清算的时候她也不会觉得冤枉。”
听到这话的时候,萱儿诧异的抬起头来,却见绛墨的眼中带着杀意,竟是她从未在绛墨脸上见过的表情。
梵音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还在心疼自己的裙子。却见桓怏正侧身躺在床榻上,只留下一个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寂萧索。
她以为他已经歇息了,便忙将帷幔慢慢的撂了下去,正要将几个蜡烛吹灭,却听见桓怏的声音隐隐的传来,“她喝了吗?”
梵音有些心虚,只低着头说道,“绛墨姑娘许是不喜欢喝,都倒了。”
随即传来桓怏不悦的声音,“不识好歹的东西。”
说完他翻身睡了过来,很快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梵音正拢着炭盆里的炭,却听见睡梦中的男人,叽叽咕咕的念着什么梦话。
梵音只忙凑了上去,良久才皱了皱眉头,原来桓怏在睡梦中还在辱骂绛墨。
绛墨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早早的就醒了,隔着窗户隐隐的看见外面早已亮的透彻,便穿上鞋子,径直的去外面查看。
竟是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有一尺多厚,此时日光已出,却冷得她忍不住的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却见萱儿正在那里扫雪开径,一双小脸红的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只转过头来,“姑娘醒了?”
绛墨微微的点了点头,却见松树枝上隐约的看见一只乌鸦,“嘎嘎”的一通乱叫,十分的惹人厌烦。
绛墨俯身抓起一把雪,然后团作一团,狠狠的冲着那乌鸦砸了过去。
而正巧砸在那乌鸦的翅膀上,受了惊吓的乌鸦乱飞乱撞的,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姑娘砸的这样的准,难道姑娘小时候也玩过雪?”萱儿忙走了过来,笑着说,“只是听说姑娘在江南长大的,还以为您并未见过呢。”
绛墨的眼底有一丝的暗淡,良久才淡淡的说,“我小时候倒还与人在雪地里打过架,只是从那以后见了雪就觉得有些怕。”
“姑娘在何处与人打架了?”萱儿满脸的兴致。
“就在这里。”绛墨说完之后,便又自知失言了,便旋即笑道,“小时候曾经来过上京的,那时候下的雪很大,听说冻死了无数的牛羊。”
“同姑娘打架的定是女孩子罢。”萱儿满脸的笑容,“奴婢小时候也经常和几个女孩子一起玩闹,都是乡下的人,也不讲究礼数,只还在雪地里打过滚呢。”
“是个小公子。”她的目光有些迷离,竟渐渐的回忆起什么了。
萱儿想再问时,却见绛墨已经转头往后院的竹桥上走去,苍茫的雪地中只见她留下的一行脚印,孤零零的竟显得有些凄凉。
绛墨下了竹桥,却见假山旁有青石的台阶,便轻牵起裙角,慢慢的上了假山。
这假山极高,站在顶端的时候风呼呼的吹着,掀起了绛墨的衣裙,她冷的浑身一震战栗。然而却将大半个护国公府都看在了眼中。
而她的目光却不由得看向了护国公府西北角的那花园,只见哪里梅花开的热闹,红梅白雪,恍若神仙之地似得。
她和桓怏当初就在那哪里打过架,那时候她已经十三四岁了,明媚的如同浩天的明霞,仿佛这一生便是尊贵非凡,万人敬仰的活着,她从未想过尚书府会有什么灭顶之灾。
那天亦是这样大的雪,整整下了四五天才放晴,那雪几乎淹没了她的膝盖,奶娘将她的鹿皮小靴穿上了,即便是踩在了冰冷刺骨的雪地里也不觉得冷了。
她就站在梅花树底下瞧着梅花,却感觉一阵疾风吹过,什么东西过来了,她下意识的将头转过去,却只见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竟是一个比她拳头还要大上几番的雪团猛地砸了过来,直接在她脑袋上开了花。
青鸢那时候不过也十三四岁,身子又娇弱,那雪团捏的又十分的结实,竟像是是她一样。她顿时狠狠的往后仰去,顿时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
隐约间的她被人搀扶起来,却是桓怏的奶娘,她满脸的愧疚,只央求道,“好姑娘,你可伤到了哪里不曾,是奴婢没有看好小少爷,还请您别告诉人去,那奴婢可要挨板子了。”
青鸢并未伤到,只是用手拍着衣衫上的雪,“无事。”
那奶娘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只赶紧扯着桓怏来到了她的面前来,“快给青姑娘赔罪。”
青鸢这才看向了桓怏,许久未见他又长高了一些,都快跟青鸢一般高了,原本粉雕玉琢的脸上竟添了一丝棱角,竟多了几分英气出来。
“本少爷为何要向她赔罪?”他满脸的得意,“本少爷就是故意砸她的,看她能如何?”
青鸢在那些长辈眼中极为温婉大方,人人夸赞的姑娘,尤其是在桓家人的面前,更是知名礼仪。
一股怒气冲上了脑袋,绛墨竟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什么也顾不得了,俯下身子抓起一把雪,然后扯着桓怏的领口,直直的扔了进去。
冰冷刺骨的雪顺着桓怏的领口往下滑去,经过的每一处都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
桓怏脸色煞白,小小的脸上满是戾气,“你居然……”
“呦,是我不小心失了手,给您赔罪了。”青鸢的眼底满是得意,连语气也带着嘲弄。
桓怏顿觉浑身俱震,被戳了肺一样,随手抓起雪便往青鸢的身上扔。
青鸢也不服输,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竟直接动起手来,又是这样大的雪,两个孩子竟往雪地里栽去了,两各个人一边在雪地里翻滚,一边痛下杀手。
青鸢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尽了,又抓又咬,桓怏也紧紧的揪着她的头发不肯撒手,大片的雪地竟没有一处是两个人不曾滚到的。
桓怏的奶娘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忙要将两个打的不可开交的孩子拉开,可雪地里又滑,才走没几步便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半晌也站不起来。。
她急的满头的大汗,嘴里嚷嚷着,“快来人啊,可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当赶过来的众人将他们两个扯开的时候,却见桓怏的手里还攥着大把的被扯下来的头发,而绛墨的指甲上还满是血丝。
两个人好生的狼狈,绛墨的发髻松散着,而桓怏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也有几道不深不浅的红印子。
即便几个丫头拽着两个,可两个人却还是跟乌眼鸡似得,你瞪着我,我瞧着你的,好像随时都能扑上来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匆匆赶来的护国公夫人是又气又怒,只看着这个,又安慰着那个,一时间倒是连脾气也被磨没了。
她还是满脸感慨的对众人道,“哪里来的两个业障,上辈子莫不是做了夫妻,这辈子才有牵扯出这样大的仇恨,怎么偏生让他们碰着了一处,真是孽债啊。”
一旁的嬷嬷也笑了,“可算是错了姻缘,就让这两个孩子做了并头夫妻,看他们能不能闹一辈子去。”
那时候桓蘅正好走了过来,猛地听了这样的话,一双漆黑的眼中霎时透出一阵冷然,说这话的嬷嬷顿时吓得闭上了嘴。
而绛墨却将那目光看的清清楚楚,而且倒现在她还记忆犹新,那是一种她从未在她的桓哥哥身上看将的表情。
冰冷刺骨的风夹杂着寒气死命的往绛墨的身上吹,她瘦弱的身子如同浮萍一样在山顶上晃动着。
她正要转身下去的时候,却猛地看见前院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眼底不由得漫出了一丝的红。
绛墨从假山上下来,迎面走来的萱儿在跟她说着什么,但她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只匆匆忙忙的奔着前院去了。
“姑娘慢一些。”萱儿忍不住在后面喊着,但绛墨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绛墨一直走到了桓怏屋子前的长廊前,雕梁画柱,鸟语金笼前,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冷岑岑的风吹在他的身上,掀起了他身上的衣袍,竟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那人听见了动静,只慢慢的将头转过来,见了绛墨过来,并未在意。
而等到绛墨站到了他的面前,她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来,几乎险些跪在地上,
这是她的师父何缺焱,曾经是一品大学士,而后因朝中争斗,得罪了太子党羽,便被贬回家,但后成为她父亲的至交,而青鸢却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而在他被被贬的那些年,他便一心一意的教青鸢读书认字,而青鸢对他亦是十分的恭敬。
但不难想到,青家满门被诛杀,而他定会被牵连进去,如今朝中之人皆是昔日太子的党羽,他的日子断然不会好过。
“先生便是来教小公子读书的吗?”绛墨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的复杂,“小公子能得了您这样的师傅,亦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何缺焱只用带着怒意的眼神看了一眼桓怏的屋子,拂袖而怒,“我从未见过如此懒惰之人,难怪世人皆说他是满腹草莽,不堪大用之人。”
绛墨看着何缺焱的衣袍,即便是在这寒冬里,亦是十分单薄的夹袄,连袖口都磨的如同纸屑一样单薄了,想来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他断不会来教桓怏那不学无术之人。
她旋即又向着桓怏的屋子看去,却见窗门紧闭,一行小丫头们端着洗漱之物候在门外,壶里的热水也是一遍又一遍的换着,却等不到桓怏唤她们进去。
何缺焱是何等的心高气傲之人,昔日他的学生见了他米不是毕恭毕敬的模样,没想到桓怏居然还在屋内睡懒觉,反倒将他扔在了这里等了一个时辰,自始至终那些丫鬟们连杯茶水都未曾奉上来。
他转身就走,然而还没有迈出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绛墨淡淡的声音,“先生觉得如今的天下如何?”
何缺焱猛地顿住了脚步,这才将头转了过来,将绛墨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似乎没想到一个内闱中的女子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何缺焱似乎被她的话给难住了,或许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话。
她的一双眸子亮的有些灼人,连那雪光都映衬到她黑色的瞳仁中。
“我知道先生的为难之处,这里是护国公府,权倾朝野,因忌讳着隔墙有耳,所以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绛墨的眼底幽深,“如今皇帝昏庸无道,虽有护国公把持朝政,但不过是野兽食禄,社稷危若累卵。”
她的话,让何缺焱心神俱震。
“内宫有宦官专权,外有外戚势力为非作歹,社稷已成废墟,不出几载便天下大乱。”她的眼神已渐渐变得凌厉,“这天下即将归天命之人。”
“荒唐”,何缺焱怒声呵斥道,“你这小丫头竟在这里满口胡言。”
“先生避世不出,是不想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罢了,想必亦是知道这天下即将易主,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未来的新君是何人吗?”
“我倒是要瞧瞧究竟是何人能篡夺皇位。”何缺焱直直的看着她,手指却抚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
绛墨的唇角扬起淡淡的一抹笑意,随手便指向了桓怏的屋子,“呶,那里面的便是。”
何缺焱却是哈哈大笑,良久才道,“小儿戏言,罢了,罢了。”
“先生为何不信?”绛墨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护国公声名煊赫,门生遍布天下,更是百姓口中的圣贤之人,便是权倾朝野的国丈一党竟要礼让三分,一朝有人揭竿而起,护国公定然是百姓拥护之人。”
护国公如今不是不反,而是外戚的势力太大,一旦那些把持天下兵马的外戚倒下了,他定然不会久居于人下,定会夺得萧家的天下。
何缺焱似乎真的将她的话给听进去了,连抚着胡须的手也僵在了那里。
“护国公最看重的便是他的嫡孙,以后定将自己的江山传给桓怏。”绛墨的声音里带着复杂,“如今先生明珠蒙尘,何不好生辅佐桓怏,也不枉费先生的一生的抱负。”
“自开朝定鼎以来,已有三百年,岂是轻易的就能撼动的?”何缺焱的苍老的声音中竟夹杂悲愤,“我举孝廉入仕,先帝与我又有知遇之恩,若有人想谋权篡位,以紫夺朱,便要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踏过去。”
绛墨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这些年他的脾气秉性丝毫未变,若真有一日她要帮桓怏夺权,而她当初的恩师,自然会成为她的绊脚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忍不忍心下手。
两个人竟都没有了话,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连笼中的斑鸠啄食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良久,等何缺焱去看绛墨的时候,却见她迎风而立,只是眉眼间多了一道皱痕,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先生,北边便是书房,那里面藏着许多孤本典籍,您若是喜欢便去看看。”她声音暗哑,但却带着恭敬,“我这就将桓怏叫起来。”
绛墨说完饶过长廊,踩过青阶,直奔着桓怏的正门而去。
廊下梵音穿着件石榴红菱的裙子,上面穿着件灰鼠毛的小坎,头上梳着如意髻,插着一枝宫纱堆成的假花,却在那里正骂着几个小丫头。
“瞧瞧你们这样子,不过是冻这么会子工夫便哆哆嗦嗦的,又不是什么侯门千金,这样的矫情起来了。”梵音又看着那银盆里的水,怒道,“还不快去换一盆,都凉了,若是不说你们便懒得不动。”
梵音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这才不紧不慢的将头转过去瞧了一眼,旋即冷哼道,“咱们护国公府里的规矩多,有些地方不是人人都能来的,也不拿着镜子照照,配不配上高台盘。”
“规矩多?”绛墨满脸冷笑的看着她,没有半点的畏惧,“那为何会有你这般不知礼数的丫鬟,瞧你的派头竟比主子还大。”
梵音在这里素日是轻狂惯了的,谁敢在她的面前说半点的不是,如今听见绛墨如此直白的讥讽,众人只感觉解恨了一般,却也得忍着,却不敢笑出声来。
梵音听到这话,气的浑身一震乱颤,伸出玉葱般的手指,“你……”
她往日最是伶牙利嘴的,此时竟被噎的说不出半句的话来。
绛墨冷笑,“我怎么了?你若觉得我跟那些丫鬟们一样,任由你指着鼻子的骂,便打错了算盘。今儿我奉了老爷的话,要劝着小少爷念书,你若是不信,咱们尽管去见老爷。”
说完她也不理会梵音,只厉声对身边的小丫头说,“还不快将你家少爷叫起来,难道任由他睡整日不成?”
那小丫头吓得脸色煞白,却也不敢说话。
“小少爷是什么脾气或许你还不知道罢,谁敢叨扰他睡觉?梵音的声音里带着鄙夷,“有本事你便进去将小少爷叫醒,你若能活过今日,我便服你。”
绛墨笑了笑,只夺过那小丫头手里的银盆,一把将房门踹开,风风火火的便闯了进去。
连同着梵音在内,所有的人瞧的是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进屋子里喊人的,连擒拿反贼也用不着这样的架势。
绛墨端着银盆进了屋子,转过屏风,直奔着内间而来。
却见室内燃着炭,暖的她霎时出了一满头的热汗,而又见屋内铺设华丽,精美非凡,便是她还是青鸢的时候,也未曾这样的讲究过。
隔着烟罗帐,却见桓怏正睡在榻上,许是屋内太热,他大半个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他侧着身子,只露出半张俊俏非凡的脸来,但愈发显得粉面朱唇,竟看着倒比往日添了一些温顺。
如此模样,倒像是万金难求的《美人春睡图》。
可绛墨却不管那些,撩开烟罗帐子,想也没想的,一盆半凉的水全部泼了出去。
顿时在睡梦中的桓怏如遭了梦魇一般,直直的做了起来,半拥着锦被,一边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己身上滴滴答答的水珠。
桓怏懵的半晌也不知晓自己在何处,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是何人。
终于,听到动静的梵音猛地冲了进来,待看见桓怏满身的水,吓得顿时变了脸色,只赶紧跑到床榻前,用手帕替他擦着脸上的水珠,“少爷,您没事吧?”
听到了这话的桓怏,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一下子困意散尽,面露怒意的往四周瞧,待看见绛墨手里的银盆的时候,整张脸已经气得惨不忍睹了。
“小少爷您醒了,妾身是遵照老爷的话,敦促着您读书念字的。”她眼底带着无辜,“妾身这法子可好,您可清醒了?”
“你……”桓怏何曾被人这样泼过水,却见桓怏却忽然笑了起来,众人皆是目瞪口呆,赶紧来的小丫鬟们更是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笑声却忽然停住了,目光冰冷透骨,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好,好,很好……”
绛墨脸上虽平静无波,但心里却突突的似往上撞。
梵音还在满脸担忧的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水,却感觉自己的身子猛然被人推了出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却听桓怏暴怒的声音,“滚……”
说完他径直的下了床,连鞋袜也不穿,只往四周瞧。
绛墨见他如此的模样,不由得问道,“小少爷再寻什么?”
“你就站在那里别动。”他声音冰冷刺骨,然而目光却落在了墙上挂着的宝剑,径直的走过去,“刷”的一下将剑罢了出来,那寒芒照在了绛墨的脸上。
她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想也不想夺门而出,直奔着护国公的院子而去。
桓怏见她跑了,已经动了的杀心哪里能轻易的收回去,等他提着宝剑追出房门,却见她已经沿着长廊跑出了西北门。
他立即提刀上去追,屋子里的小丫鬟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只想着赶紧去叫人。谁知却被梵音给何止住了,“等会子再回,若不给那贱人一下教训,明天连天她都敢反了。”
此时护国公府的奴才们正在清扫了路边的雪,却见绛墨匆匆忙忙的跑,如同后面有恶鬼追着一般,便有些不知所以,但他的脸上的诧异还未散去,却又见桓怏提着剑,满脸杀意的追了过来。
奴才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忙恭恭敬敬的跑到墙下站好。等桓怏跑过去了,他们才敢悄悄的去看。
却见桓怏赤着脚,踩在雪地似乎也不觉得冷,而身上只穿了一件寝衣,还是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漆黑如墨的凌乱不堪。
绛墨那样娇弱如拂柳的小姑娘如何能跑得过桓怏,只很快就要被砍到了,她几乎能清楚的听见身后刀锋砍过来的风声。
而就在这时,却见迎面走过来两个人,皆是一身的官袍,却是护国公和桓蘅下朝回来了,绛墨忍不住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时间把控的刚刚好,也不枉费她费心的算计。
听到了动静的两个人皆停下了脚步,望向飞奔而来的两个人的时候,两个人脸上皆是疑惑。
绛墨浑身的力气几乎耗尽了,若是无人阻止桓怏,自己的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她看着站在那里的桓蘅,几乎下意识的扯着了他的衣袖,猛地躲到了他的身后,几乎不假思索的便说了一句话,“桓哥哥救我,小少爷要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