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宫女皆跪在地上请安,只有绛墨依旧坐在妆台前,用木梳梳着自己乌黑的长发。
见到圣上不跪,亦是大罪,然而众人也不敢劝,只悄悄的打量桓蘅,却见他好似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一般,挥手让众人皆是退下。
刹那间殿内安静的出奇,只是那如胳膊般粗细的红烛噼噼啪啪的燃着,将殿内照的灯火通明。
他一身的龙袍竟是那般的陌生,尤其是他胸口那只用金线绣成的龙,吞云吐雾间似乎要将她也吞食进去一般。
绛墨忽然想到了什么,只慢慢的抬起眸子来,“那些送我的奴才和宫女你都如处置了?是我自己从轿撵上跑出去的,这才丢了皇家的颜面,倘若你要问罪的话,尽管来处置我,是我的错处。”
桓蘅的脸色有些隐晦不明,却见他漆黑的眼底带着温柔,“你是贵妃怎么能有错处?!都是那些奴才们的不懂规矩而已。”
绛墨深深的吸了口气,良久才喃喃的说道,“是啊,我不能有错。”
桓蘅慢慢的坐到她的身边,“莫非你气恼了不成?我会封你为皇后的,只是如今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的便能说清楚的,如今这朝堂上,那郑大统领分明连朕也不放在眼里,而朕不得不向着他妥协。”
说这话的时候,桓蘅的脸上分明带着几分的杀意。
四下沉默间,绛墨只觉得森森的寒意,却见陡峭的风从殿外的砖瓦上吹过,带着森森寒意。
而就在这时,他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来,坐下。
两个人并肩坐到榻上,相对无言,竟是万般的令人窒息。好像是一把无形的手将她按在冰冷的水中,她不得挣扎,不得反抗。
桓蘅攥住她的手,这才发觉彼此的都是那般的冷,竟谁也暖不了谁。
绛墨以前总着自己嫁给桓蘅的时候,只觉今日定是心中万般的欢喜,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凉薄。
桓蘅眉眼间带着欢喜,说话间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脸颊上,却听见他慢慢的说道,“青鸢,咱们终于成亲了,我等了这些年,却还是等到了你。”
绛墨抬起眸子来亦是看着他,良久才闷闷的笑了笑,“是啊,咱么终于成亲了,我跟我姑姑一样,皆是贵妃。”
桓蘅见她那外袍已经换下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过来,素净的小脸上半点脂粉也没有,干净的竟是水中刚刚拎出来的一般。
屋内极亮,他几乎能瞧见她细嫩的肌肤下,那嫣红的血脉,他只感觉心中一阵暖意,只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了,只要能在她的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
他忍不住便往她嫣红的唇上吻去,而她身子一软,两个人皆是往那软榻上跌去。
殿内一片旖旎,桓蘅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脸颊上的泪痕,一滴滴的滚落在那被褥之中,锦缎的被子上尽是一片灰褐色。
而她乌沉沉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头上的鸳鸯帐,似乎在想着什么,却似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桓蘅的心口上竟如同破了一盆冰冷的水,几乎有些气恼的去解她领口的盘扣。
绛墨浑身都在颤抖着,细白的牙齿也紧紧的咬着,只慢慢的将脸转过去,直勾勾的看着远处,亦不知要瞧着什么。
桓蘅越发的气恼起来,几乎赌气似的将那几颗扣子全部扯了下来,那如指甲盖大小的玉扣,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刺耳的声音。
桓蘅的唇瓣落在她的耳畔,然后轻声的呢喃,“青鸢,你可知今日该唤我什么?”
幼年之时,她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成亲,只在尚书府里借了几个屋子,要风风光光的操办一场。
青鸢最喜欢的便是这些,只观礼之后,便又觉得意犹未尽,非要拉着桓蘅去看新娘子。
因为是尚书府里,青鸢对每一砖每一瓦搜十分的熟稔,便拉着桓蘅去了后院,然后央求着桓蘅和自己搬来的梯子,竟直接的爬上的房顶去。
两个人年纪小,身子也轻,走到房上也不曾被人瞧见。
青鸢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几块砖瓦给移开,只趴在那里,屏住呼吸,却见屋内的新婚的夫妻。
却见那新娘子的盖头已经被揭开了,灯火璀璨中,却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娇羞的唤着那男人,“夫君。”
那男人亦是笑着答应着,然后伸手便去解那女子的衣扣。
青鸢和桓蘅已渐通过人事了,两个人趴在房顶上又挨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声也是那样的清晰可闻,只觉得面红耳赤。
她下意识的将掀开的那几片砖瓦又放了回去,许是因为慌乱,那声音极大,惊动了屋内的新人。
绛墨深深的吸了口气,只捏着鼻子,发出几声“喵喵”的叫声,这才听见屋内的男人笑着道,“许是家里的猫,不必理会。”
桓蘅向来是个成熟稳重的人,往日从不跟着她任性胡闹的,只因今日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得陪在她的身边。
漆黑的夜里,桓蘅先下了那竹梯子,然后站在下面,伸手似乎要护着,生怕她跌了一般。
然而他还真的预料到了,却见她那绣着蝴蝶的绣鞋踩空了,却见她尖叫一声,脸色惨白的往前面跌去,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却跌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吓得惨白的小脸紧紧的贴在她的胸口,嘴里还念着,“阿弥陀佛,差点摔成残废。”
桓蘅也是心有余悸,倘若不是他接住了她,只怕这会子她的小命都在阎王爷跟前转悠了。
他听她语气轻快,并未受伤,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而就在这时,却见青鸢慢慢的抬起眸子来,瞧着他竟笑了起来。
他与她很近,带着暖意的风将她的头发吹拂到他的脸上。四目相对之时,她轻轻的呢喃,“我何时才能唤你夫君?”
桓蘅不由得哂笑,捏了捏她的鼻尖,然后轻笑道,“等咱们成亲的晚上,你便可以唤了。”
只是如今她嫁与他了,却再也唤不出了。
桓蘅的唇紧紧的抿着,紧绷的线条亦说着此时的不悦,可他还是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却见她慢慢的将脸转了过去,瘦弱的身子也在瑟缩着发抖。
桓蘅刹那间脸上尽是怒意,伸手扼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而他的声音阴寒的有些可怖,“难道你就这般的厌恶朕吗?”
她毫不顾忌的迎上了他的眼睛,“今日您与皇后娘娘行了礼,按照礼数该去她那里才是。”
他滚烫的手指渐渐的冷了下来,然后慢慢的从她纤细的手腕上滑落,许是伤心至极,他的手指竟带着几分的颤抖,“你这样费尽心思的赶我走,不过是因为你的心里只有桓怏一个人而已。”
绛墨并没有否认,只是慢慢的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然后伸手拢着自己的寝衣。
而就在这时,却见他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慢慢的开口道,“如今你已经在这后宫里了,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去,便是死,你亦是陪着朕死在这宫中,将来亦是要给朕陪葬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朦朦胧胧的烛光透过纱幔照了过来,虽是深秋,但竟觉无尽的寒冷。
彼此间再不愿说些伤人的话了,桓蘅良久才慢慢的起身,只转身往外面走,那颀长的背影拉的很长,将那烛光给遮挡尽了。
绛墨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轻声在后面唤着,“等一下……”
桓蘅顿足,万般的思绪漫上心头,却竟猜不出她此时要说的话来,但漆黑的瞳仁中尽是期待,然而他正欲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再次的传来。
“以后见我的时候莫要再熏龙涎香了。”绛墨深深的吸了口气,“我最厌恶这种香料。”
桓蘅并未转身,声音中却更多的是冰冷,“放心,朕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了。”
说完他径直的离开了,他走的很慢,似乎在等着她唤住他,然后绛墨只是将案桌上的灯提起来,在明晃晃的地砖上,寻着她的玉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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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人向来都是精明至极的,眼瞧着两位女人入了宫闱,皇帝竟然抛下中宫的皇后,来了这位贵妃的屋子里,那些宫人亦是听闻绛墨的事情,只觉得她以后定然是最得脸的。
然而皇上却只呆了一炷香的工夫,便离开了,众人瞧着他离开的时候脸上分明带着愠怒,便猜测是这个不知抬举的女人得罪了皇上。
皇上却并没有再回到皇后的殿里去,反倒去了金銮殿,只勉强凑合了一夜。
果然那内侍要封赏的单子过去的时候,桓蘅只冷冷的扫了一眼,只冷言道,“如今郑大统领要出征,自然要节省一些,身为贵妃便要以身作则,不必这样多的封赏,只瞧着不寒酸就是了。”
那内侍得了令,便知晓这位贵妃彻彻底底的惹恼了皇上,便也不去费尽心思的去巴结了。
绛墨倒是难得的清净了起来,只和茴儿日日在殿里厮混着,前几日倒是还梳妆打扮,成个样子,到后来是彻彻底底的破罐子破摔,只每日自己在屋子里看书,有事竟直接披散着头发,半点体统也没有。
茴儿倒是劝过几次,见桓蘅一直不曾过来,便知晓两人是彻彻底底的闹僵了,而且一冷落便是这样多的时日,只怕来日桓蘅彻彻底底的撂开手,那她这一生岂不是要白白的搭在了这里了。
茴儿便旁敲侧击的让绛墨去给桓蘅赔罪,但绛墨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根本不理会她的话。
而在郑蔷封为皇后的第二日,那郑大统领便出征了,帝后亲自相送,那郑大统领更是不负众望,连连报捷,龙颜大悦之下对皇后越发的温柔起来,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倒是一段传奇佳话。
即便这些话传到绛墨的耳中,她却似根本听不到一般,只废寝忘食的读书,倒似要考状元似的。
这日已经是深秋了,院子里的梧桐树簌簌的落着叶子,绛墨只在屋子里呆的烦闷,便抱着一摞子的书在外面瞧,才瞧了半盏茶的工夫,便觉得头昏眼花的。
而就在这时,却听见那鞋履踩在枯上的声音,她不紧不慢的抬眼去瞧,竟是郑蔷。
她一身的凤袍,沉甸甸的压在头上的发冠,只听见那玉坠子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郑蔷跟着的内侍们都在门外候着,只有她一个人进来了,却瞧着不曾梳妆打扮的绛墨,冷哼一声道,“见到了本宫难道连请安也不肯了吗?”
绛墨笑了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里又没有旁人,还是免了罢,您要是拿着这个由头处置我,只怕伤心的只能是皇上了。”
郑蔷并未理会她的僭越,似乎也不像去计较,只是将她冷冷的从上到下的瞧了一遍,忽然开口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何不肯留住他?你都已经入宫了?”
绛墨又拿起一卷书册,有一眼没一眼的瞧着,良久才笑着道,“皇后娘娘这是来当说客了不成,难道我宠冠六宫,您就高兴了?”
郑蔷见她如此说,便冷嗤道,“这些时日他瞧着面上虽好,但分明是日日都在赌气一般,本宫如今是皇后,自然还关心龙体是否安康。”
绛墨抬头看着那碧蓝的天,笑道,“难不成这都是我的罪过?皇后娘娘不妨将臣妾绑了去问罪可好?!”
郑蔷见她牙尖嘴利的,便也没有理会,却忽然开口道,“你可知道桓怏在哪里?”
绛墨的眼皮还是跳动了一下,但很快脸上便恢复来了镇定和从容,“如今我已经入宫了,他是生是死与我再无任何的关系了。”
郑蔷忽然笑了笑,脸上却带着隐晦,“这些时日你在这里闭门不出,可能还不知晓,皇上念着生养之恩,将护国公册封为王,明日便要亲自护送那棺椁至皇陵,想必那时候你心心念念的人一定会出现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