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们称其为蠢物;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为之,人们敬其为英雄。
当许烈再次醒来的时候,目之所及,已经不是原来的平原景物了。
他又躺到了营帐中的床榻上,而照顾他的人依旧是之前那名皇甫嵩的亲兵。
似乎察觉到到响动,原本正侧对许烈做事的亲兵立时看了过来,一见许烈醒转,喜形于色,慌忙走了过来。
看着迅速走进的亲兵,许烈想要坐起来,可惜却是无能为力,只好满含歉意地说道:“兄弟,之前的事情,很抱歉!”许烈自然知道亲兵当初所为其实是为他好,因此虽然自己执意而行,但也感念其一番心意。
那亲兵见许烈如此姿态,哪里有什么责怪之意,摆手说道:“许司马千万不要这般样子,我虽然阻拦于你,但从军多年,也能明白司马的想法。”
说到这里,亲兵用手挠挠头,笑着说道:“其实说实话,司马将我打晕正好还免去了我左右为难。”
许烈听到这里,看着亲兵那般模样,也不禁咧嘴一笑,随后说道:“多谢兄弟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咕咕咕咕”的响声瞬间打破了原本的画面,许烈老脸一红,尴尬不已,看着亲兵还没反应过来的神色,忙转移话题说道:“对了,我已经昏迷了多久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许烈话一说完,亲兵便已经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是走到一旁的案几上,端过来一碗稀粥,随后一边扶起许烈,一边说道:“司马昏迷了三日,当日是、是枣红马跑了回来,一直不愿进军营,后来一位兄弟认出了它是司马的那匹枣红马,所以便跟着去将司马带了回来。”
“当时赶到的时候,司马正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自那时起便昏迷到现在。皇甫将军看到司马时也甚是担心,后来军中大夫看了之后,说司马是流血过多,耗损太大,并没有生命危险,将军这才放心离去。只可惜……”说到这里,亲兵看了许烈一眼,嘴唇翕张,但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许烈被扶起来靠着多余的被子上,听到是枣红马回来叫人救他时心中甚是温暖,又闻听皇甫嵩也对他的伤情极为关注,更是感念非常,此时见亲兵言语咀嚼犹豫,好奇心起,便直接问道:“只可惜什么?”
亲兵见状,心知今日非说不可,咬咬牙,坦率地说道:“司马,那个,额,那个,枣红马在司马被抬回军营后便、便死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亲兵不由自主地小声了许多。
“便什么?”由于声音太小,许烈没听清楚最后一句。
不过,当许烈刚问出口时,脑海中猛然升起一个念头,随即瞳孔一缩,一丝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头,只希望亲兵说出来的话并非自己所想。
然而,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并非不希望就不会发生。
“枣红马在司马回到军营后便死了!”这一次,亲兵声音洪亮,再是清晰不过。
许烈闻听此言,虽然心中已有预想,仍旧感觉五雷轰顶,双耳一阵轰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枣红马是一匹良驹,这样的路程,不可能累死啊!”
他万万不愿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然而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亲兵真挚的面庞和略微有些担忧的眼神,许烈心中明白,这,是真的!
只听亲兵解释道:“枣红马其实在之前随司马一同陷入阵中的时候就受了伤,一直没好,连吃草都是卧在地上吃的,后来又长途奔跑,伤口迸裂,而且还跑了两个来回,不过它还是等见到司马回营后方才倒下,其生命力也是极为顽强了。”
许烈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他当时去牵枣红马的时候,枣红马卧在地上吃草,其实它也有伤在身,而许烈因为一心想上战场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枣红马,死了……”许烈喃喃自语,竟然连刚才的腹内饥饿都抛到了脑后。
往昔自己与枣红马一同的经历一点一点地浮现在眼前。
从许烈进入军营选中枣红马开始,到两人并肩作战斩杀裴元绍,紧接着大破张角,再到后来一箭射中广宗城守将的手臂。
从驰援颍川,两破波才,到先遣东郡,逼杀卜己,紧接着北上冀州,再到身陷敌阵,奋勇突围,以及之前的阻截张梁。
这些场景尽皆在许烈的脑海中不断重复闪现。
一人一马共同经历生死,并肩作战,共同享受荣耀,共同承担艰险。
许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枣红马会离开自己,更遑论离开得这么早……
没有人能理解他心中所思所想,也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内心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
亲兵看着许烈这幅神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待在一旁,不去打扰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许烈终于不再喃喃自语,眼神慢慢恢复了焦距,看着亲兵说道:“兄弟,枣红马埋在哪里?”
“枣红马与死伤的兄弟们一同烧了后,就埋在一起,就在军营旁边不远处。”
许烈听后,沉吟一声,抬头看着亲兵说道:“兄弟,麻烦你先喂吃点东西,我希望能早点下地走动。”
许烈此时的语气轻柔无比,亲兵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为枣红马的事情感伤,立刻又好像毫不在意一般只字不提,话题转到了一旁。
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情绪释放夸张的人,这种人遇到一些事情,内心所有的想法都会浮现在脸上,并且久久不能停歇;另一种是情绪释放极为自制的人,这种人遇到事情,内心的想法也会爆发,但是回很快地调整过来,他人很难在这种人脸上看到太久的情绪反应。
许烈就是第二种人。
他现在想的已经不再是与枣红马的点点滴滴,而是想早点让自己好起来,好去看看它……
由于许烈的身体需要好好静养,因此皇甫嵩便将他留在了广宗城,顺便让许烈处理此处战场的善后事宜,而皇甫嵩则与钜鹿太守郭典一同率兵北上下曲阳。
之前说了,张宝此时就在下曲阳,也是黄巾军最后一股成气候的势力,只要将张宝解决了,整个黄巾之乱其实也就算是平定了,至于其他的小打小闹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
许烈这次没有逞强,反而乐得留在广宗城,不仅仅是因为身体问题,更因为许烈想趁着回雒阳前的这段时光好好和兄弟们待一阵子,毕竟很多兄弟的死其实就是因为他的过失造成的,乃至于枣红马也是如此。
至于许烈率领的两千骑兵中,尚有战力的自然是跟着皇甫嵩北上,除了伤员和许烈的亲兵外,就只留下了足以保障安全的少量军队。
就这样,许烈一直养着伤,一边安排军队处理着善后事宜,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随着时间将近十一月的时候,许烈终于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也在战后,第一次去到了袍泽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