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早早就挂在天空中,在这盛夏的夜晚,明亮又炙热。凌希坐在后殿院中的凉亭,看着眼前满池塘盛开的荷花,她不禁想起清风苑那一院子的荷花,不知道与椒房殿里的荷花相比,哪个更加娇艳呢?
她离开清风苑也有一段时间了,向弘宣没有来过椒房殿一次,也许是因为萧湘湘有孕,向弘宣想不起椒房殿,也许是因为椒房殿太远,远到让向弘宣踏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吧。凌希低头苦笑一声,她拿起石桌上的酒杯,痛快地饮下酒杯里的桃花醉。
一阵晚风刮过,丝丝凉意在凌希身上游走着,她不禁起身走到亭外,也许是这微风知心的解暑,也许是这微微醉意,凌希又举起酒杯,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影子,伸出一只手悬在空中,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的影子。
她一仰头,又饮下了一杯桃花醉,她迈着有些晃荡地步伐,走了几步后,仰望天空中的那轮弯月,不由得大声说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不是三人,是四人,不,是五人,还有我的影子。”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宫墙上传来,凌希一惊,侧身往高高的宫墙看去,只见白念珠坐在后殿院中的宫墙上,白念珠一个跃身,就轻盈地从宫墙上飞跃到凌希的身旁,一脸笑容地看着凌希。
凌希定了定神,收起刚刚有些失仪的神态,微微一笑,打趣说道:“没有想到白家七小姐,还会这般飞檐走壁,这夜深人静的后宫,怕是七小姐看过了不少美色吧。”
白念珠一怔,凌希的这些醉话,似乎与白天那个循规蹈矩的皇后娘娘天差地别,但却让她感到非常亲切,她笑盈盈地说道:“后宫太大,着实来不及看,不过娘娘这的荷花是真的漂亮,这不晚上就到娘娘这赏花来了。”
“赏花怎能不饮酒呢,要不七小姐陪本宫喝上几杯?”
“求之不得。”
凌希与白念珠对视一笑,她们来到凉亭中,白念珠一口喝下一杯桃花醉,她微微点头,说道:“还不错。”
“能被白家小姐称赞,看样子椒房殿那个几个丫头酿的桃花醉还是不错的。当然不能与白家的酒相比。”
“白家的好酒都送到了东俞的后宫,娘娘想喝随时都可以喝到,可娘娘夜下独饮这桃花醉,我想娘娘喝得不是酒,是过往吧。”
白念珠的话让凌希有些恍惚,她心头一颤,白念珠是个心思细腻且聪明的女子,就是活得有些太洒脱,洒脱到随心所欲。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白念珠不过是活得真实了点,谁不想活成这样?她开始有点喜欢白念珠了。
“世人都说东海白家有三件宝物,美酒,茶叶与丝绸,今日本宫才知道,原来这白家的小姐还会武功,这也应该
算一宝吧。”凌希拿起酒杯,故意岔开话题说道。
白念珠缓缓地喝下一杯酒,轻声说道:“白家除了我会武功外,我那五位哥哥与六姐都不会,在白家我是与他们不同的。”
凌希想起下午薄宝灵对她说的话,白念珠其实是白家婢女所生,说是景澜大长公主将白念珠收为养女,白念珠才成为白家的小姐,但白念珠的生母是白家老爷的婢女,白念珠的生父也就可想而知。
凌希想到白天白念珠毫不留情地反驳虞青珊的样子,她微微一笑,说道:“确实不太一样,六小姐可要温婉很多,七小姐更像个女将军那样有气势。”
“我才不要当女将军呢,如果可以,我想做侠女,执剑天涯,惬意江湖。”白念珠兴奋地说道。
“巧了,本宫还真就见过一个女侠。”
“当真?这女子是谁?”白念珠的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急切地问道。
凌希慢悠悠地斟满一杯酒,说道:“她叫丁绿拂,她是东俞将军的孤女,她还救过本宫的命,后来她去了平城军营,如果可以,本宫不想让她去军营。”
“侠女入了军营,要是做了将军就更新鲜了。难道这样不比困在高门深院里更加自在吗?”白念珠不解地问道。
凌希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淡红色的酒水在白瓷酒杯里上下摇动,那一抹淡红色艰难地滑落杯壁,似乎一滴滴都掉落在凌希的心底。
“本宫只是觉得战场太过血腥与残忍,如果入了军营,她就得担负起家国大任,这对她来说,难道不过于沉重了吗?而且如果连女子都要上战场,那么这个国家是不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凌希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白念珠确实被凌希的话给问住了,这些事情她没有想过,也不是她可以深思的,她看着眼前表情有些沉重的凌希,说道:“娘娘,您不像个后宫的女人,您倒像金殿上的那人,忧国忧民。”
凌希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白念珠总是一语中的,让人喜欢又有些顾忌,她苦笑一声,拿起酒杯自饮起来。
白念珠抬头看着天上的弯月,她想起在东海白家庄的夜晚,她也常常陪着母亲景澜赏月,不经意间,她有些恍惚,说道:“娘娘与母亲有些相像。”
“哪里像了?”凌希举起酒杯,饶有兴趣地问道。
白念珠恭敬地与凌希对酌一杯后,她幽幽地开口说道:“您与母亲都有皇室的优雅,就像那举手投足间的无可奈何。”
凌希扑哧一笑,一身酒气环绕的她,借着醉意缓缓起身,来到月下,她环顾着寂静黑夜下的椒房殿,点点星光闪耀在院中,即便是无边的夜色也掩盖不住皇宫的威严华丽。
“本宫没有大长公主那么有福气,儿女双
全又远离纷争。”
“文昭帝去世的时候,母亲才2岁,她的生母也殉葬了文昭帝,母亲是在先皇薄皇后的膝下长大,虽说是先皇的妹妹,但其实先皇就是把母亲当作女儿养,母亲十四岁那年,薄皇后暴毙而亡,母亲说她再次没了娘。”
白念珠也缓缓地来到凌希身旁,她将手中的一个酒杯递给凌希,继续说道:“当年文昭帝是把母亲许配给了白家老太爷的嫡孙,可惜我那位堂兄命薄,死在了英年,原本这桩婚事就该告吹,可先帝要打南方,国库吃紧,于是先帝就做主将母亲嫁于白老太爷的次子,也就是我父亲。母亲嫁到白家的时候,二八年华,而她丈夫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还有之前白夫人生的三个年幼儿子,以及逼死人母人妻的罪名,一家子的荣辱兴衰就都扣在了母亲的肩上,从她踏入白家庄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白家庄,娘娘您说,这样的人生算是有福气吗?”
也许是醉了,凌希晃荡几步,踉跄了一下,微微侧身贴近白念珠几步,她有些试探地小声问道:“七小姐,那你觉得什么算是有福气?”
白念珠低头看向手中的酒杯,缓缓地拿起饮下,浅浅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曾听母亲说过,她没有成婚之前幻想过以后的生活,她想即便嫁得是个白生,不管以后是高门,还是陋室,两人双马,三餐四季,走过大江南北,也是安宁的日子,我想幸福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凌希一怔,她看着眼前有些淡然的白念珠,她再次恍惚起来,她又想起下午薄宝灵告诉她的那个关于白家的传闻,据说当年景澜大长公主在怀白家五少爷的时候,宣武帝曾对外说,若是白家生女,就为太子妃,向弘宣大婚之前,景澜大长公主曾带女儿进宫过,可后来就突然离开邑城,从此以后,邑城便有个传闻,宣武帝死前属意白氏女为向弘宣的皇后。
白念珠的口中,不管是大长公主,还是白家,似乎都对后宫不感兴趣,那为什么还要送女儿进宫呢?而且还是二位。凌希冷笑一声,她晃荡几步,回到凉亭,拿起酒壶,转身缓缓地来到白念珠的身旁,又试探地说道:“七小姐怕是醉了,都开始说醉话了,勋贵之家哪有这般田园境遇,不然七小姐与六小姐又怎么会进宫呢?”
“如果没有南熙军报泄密一事,我想白家不会送女儿进宫的,攀附也罢,讨恩也罢,白家的荣辱兴衰就都落在了白家女儿的身上,能不进宫吗?”白念珠落寞地说道。
白念珠率真地拿过凌希手中的酒壶,自饮自酌起来,似乎她喝的不是酒,是那清水。
“娘娘,东俞后宫的美景我看过了,母亲曾经生活过的椒房殿也来过,我想是时候
该走了。”
凌希一愣,白念珠说了一晚上的风轻云淡,她当是几分醉意的假话,但不想却都是真话。凌希不禁疑惑起来,问道:“既然要走,又何必来呢?”
白念珠拿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颤,她凝视着黑夜,轻声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以后困住六姐一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凌希比肩站在白念珠的身旁,她也看着漆黑的深夜,一时间她感到白念珠那从心底传来的深深忧伤,她不禁想起曾经自己进宫前的挣扎,最终还是敌不过命运,她无奈地说道:“这是她的命,她得认。”
白念珠低下头去,小声地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她的命呢?”
“什么?”
白念珠立刻扭过头来,看向凌希,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刚刚的落寞,她兴奋地说道:“娘娘,明早我就出宫。”
“回白家庄吗?”
“不,我要去北方,母亲说北方的草原要比任何的马场都要大,我要去北方的草原上好好的跑一场。”
凌希低头一笑,白念珠那都能放出光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个少女的天真烂漫与期许,曾几何时她也有过,可在岁月的侵蚀下,在这冰冷的后宫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磨殆尽。
忽然白念珠一个跃身,她又跳到了宫墙上,她冲着墙下的凌希说道:“娘娘,您知道吗?赏月就该在这高处。”
“为什么?”
“有人说,这样就能离思念近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