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袁?叫什么?”
丁家老三一边装模作样地踱步,一边问圆脸妇人的详细生平。
“奴家袁韧语,婆家洛舍镇,娘家桃源镇。亡夫是……”
圆脸妇人袁韧语心下一喜,将自家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地道出。
依照公中嘱咐过的在外行事规矩,丁家老三挨个查过户口,觉得没什么问题,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丁家老三咳咳两声,“丑话说在前面,我明月庄不在意诸位的过往,也确实很欢迎妇人前往。”
“但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北边儿可不像江南水乡,能把人养得娇滴滴的。到了庄内,所有人都要干活!”
“至于袁韧语嘛,倒是有个好地方可以去,前提是能吃苦。”
袁韧语浑身一震,但很快制止了其他妇人的求情,神色坚定道:“只要军爷对其他几位姐妹高抬贵手,奴家愿做任何事。”
“嗯,好。”
丁家老三点头,然后就发现周围的气氛很微妙。
二驴嘴唇颤抖,好像世界观崩塌了一般。
其他两个队员敢怒不敢言,目光闪烁中,明显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意思。
见几位妇人也是厌恶痛恨的表情,丁家老三差点跳起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想啥呢?!我跟你讲,但不能在这里讲,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一柱香后,解释不清的丁家老三坐在一边,咬牙看着二驴等人在几个妇人面前大献殷勤。尤其是那位娇滴滴的绅家小姐,二驴都把金贵的肉干拿出来了。
公中有规矩,不得泄露一些敏感的消息。丁家老三其实是想把袁韧语推荐到紫荆营,但不能明说,只好吃个哑巴亏。
“脸大又圆,手脚粗壮,还有点儿黑。也不想想,老子找女人也不可能找你啊!江南这边儿,水滑的姑娘多了去。”丁家老三恨恨地想,把二驴三人叫了过来,发情也似成什么样子?
其实不怪二驴,毕竟好多天没见过女人了。
圆脸妇人,现在应该叫圆脸壮妇袁韧语,敛衽施礼,谢过二驴三人给的食物。
被一伙儿盗匪劫到山上,几位妇人身体很虚弱。丁家老三出发的时候,几位妇人把剩下的肉汤一扫而空,然后揣着丁家老三等人舍弃的少量吃食,边赶路边吃。
几位妇人不敢离开丁家老三等人的视线,怕被丢开。但几位妇人赶路到现在,双腿早已肿胀得不行,必须调理一下。
袁韧语只好让两位妇人帮忙遮挡,轮流放松腿脚。
大周的风气虽然还没有到被看到脚就要自杀的地步,但男女大防越来越严却是不争的事实,士绅力量最强大的江南之地更是如此。
“任家姑娘,你这腿子啊,又滑又亮,难怪那个龅牙军爷老围着你转。”
一个妇人为曾经的大户女儿捏着腿,还不忘调笑两句。
“孟家大姑,你又笑话我。长得好有什么用,被那些匪徒抓住了,更受罪。”
姓任的小姑娘羞红了脸,说到后面便又想到了不堪回首的那些时日,浑身颤抖起来。
几位妇人要么落泪发抖,要么眼神愤恨,要么低头不语。
袁韧语只好出言安慰,“都别想不开,活着最要紧。”
“这几位军爷很守礼,能遇上他们是咱们的福气,说明老天都不想让咱们死。”
“到几千里外的北方,咱们就能重新过日子。就算是为了让死去的亲人不断香火,咱们也要活下去,再苦再累也要活下去。”
丁家老三这边,许是救助几位妇人冲淡了杀人的空虚和不适,二驴三人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
几位妇人为了追赶丁家老三,体力已经耗尽,再也快不起来。
丁家老三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带着几位妇人和另外一队汇合。
袁韧语几位妇人被安顿下来时,李响刚巧接到了德清危急的消息。
……
疫情被发现的第十五天,湖州城依然是全面戒严。
子安先生派人过来,想请李响一起用餐,顺便商讨几件事情。
李响从桌案上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拿过大牛手中的便条。
过去的半个月,是李响人生中最忙乱、最惶恐的一段时间。
忙乱是因为要帮着韩世忠控制疫情,还要为近七十万饥民找活路。两件事合到一起,纵然是铁人也撑不住。
惶恐就更加简单了。李响提出的每一项建议,都可能关系到成千上万条性命,他连保住自身都没有把握,能不惶恐?
戴上特制的面罩,一股提神醒脑的草药清香扑面而来。
李响戴上的这种遮挡大半张脸的面罩,主要由麻布、绢布、丝绸缝合而成,填充了草药和细竹炭。
刚到后院,李响豁然皱眉,看着几位运送米粮进来的民夫不语。
戴着同款面罩的大牛立即上前,一脚把一个民夫揣倒。身体单薄的民夫撞倒了另一人,两人同时倒地,痛呼着站不起身。
“外面的人不能进大门,没听过吗?还是说韩招讨使的命令不好使了?”大牛瞪着眼,恶形恶状地破口大骂,“为了省力气,你们想害死所有人?!”
一位戴着青色口罩的小吏跑过来,又是拱手,又是陪笑。
李响不愿多说,摇头离开,身后的大牛急忙跟上。
李响走后,那位小吏嘟囔道:“哼,不过一民间豪强耳。放到往日,本人分分钟收拾你。”
“仗着韩招讨使的信任便这么猖狂?我呸!刘成栋还不知能不能从德清县城脱身呢,有你哭的时候。”
另一位青袍小吏走过来,低声劝道:“少说两句,先别提人家岳父正在为国朝拼命,韩招讨使现在又很看重他。”
“只说人家提出的数十条令,就让我等和我等的家人免于疫病。怎么都得承人家的人情……”
不是李响心狠,而是单纯的嘱咐不好使。虽然只是帮着出出主意,但几十万条性命的重量还是压了下来,李响在短短的时间内,心肠变硬了好多。
以前的李响,肯定不会默许身边亲卫动手打人的,尤其是农夫和佃户。然而在州衙里待了半个月,李响意识到一个以前一直忽略的道理:
有时候,拳打脚踢比苦口婆心更好使。有时候,刀枪强逼也可以救人。
大周的一百个人里,只有两三人可以读书明理,相比历朝历代已是不可思议。然而智识阶层的人数还是太少,真到办大事的时候,上传下达必须考虑绝大部分人的实际状况。
隔着口罩都能闻到石灰水的味道,供将佐书吏用饭的厅堂到了。
李响踏入门槛,瞳孔略微张大,惊讶地发现韩彦璋也来了。
“哦,李响小友~~~”
子安先生看到了刚进门口的李响,抬手招呼着。
李响朝子安先生叉手,又和韩彦璋抱拳见礼,这才坐到子安先生身边。
“李响小友,青石先生为何还不为你取个表字?我这每日里小友小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当道士了。”子安先生打趣道。
时局如此紧张,难得子安先生心态这么好。
李响摘下面罩收进怀里,左手贴额,“上次分别时,恩师说下次见面给我取表字,然后恩师便回家了,至今未见。”
韩彦璋差点喷出茶水,幸灾乐祸地道:“哈哈,那你有的等了……”
李响翻起白眼,不理韩彦璋这个勇力过人,但过于直率的家伙。
“彦璋是说,和孚镇那边,邬福竟然收兵不战了?”子安先生接着问韩彦璋前线的一些细节,李响也认真听着。
邬福勇武善战,几乎和石宝齐名。这样的人物竟然主动收兵,不再骚扰湖州城,实在让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