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谷不大。以一条小河为界,被分为南北两部分。
小河北面的大部分人家已经搬离,几个月后只剩下围绕李响新宅的几十户人家。搬空的屋宅被全面拆除,好腾出空地打造更多更大的核心作坊,现有的核心作坊几乎都要改造。
随意取用的告示一下,小河南岸的砖瓦木石很快被缺少材料又没钱的底层山民搬空,只剩下夹杂石头的空地。这里以后会是重要作坊的大本营,专门生产某些体量不大、价值高、需要保密的货品。
明日便是李响大婚,收到重金的花梨班派出了小半台柱子,只为忠于李响的山民表演。
小河边上,临时搭起的长条形戏台附近人山人海。喧嚣声、笑闹声、起哄声震荡夜空。
傀儡戏、七圣法、皮影戏、滑稽戏、杂剧、踢弄,六种在勾栏瓦舍里很常见的花样放到明月山谷,却让生活枯燥的山民激动到难以自抑。同样看入迷的庄丁,差点就没拦住想冲上台的痴汉。
“七圣法”其实就是魔术,“踢弄”也叫杂技。
申老鹰嘴里嚼着吃食,看了眼被拉到旁边打屁股的痴汉,感叹道:“我这辈子,就服寨主大人一个!”
“在江南也不忘穷苦山民,不忘秦岭里的凶险,着人搜罗妇人女子运回来……秦岭里日子起来了,穷汉们有了劲,老想着女人。”
“前些日子可是出了不少淫辱事。若是再娶不到妇人,秦岭里的人都要跑到明月山谷来了,到时还不挤死……”
唐国豪张嘴接过申老鹰女儿递过来的糖腌杏干,只觉得酸甜入味、生津止渴。他拍拍小姑娘头上的木钗,低声说道:
“休得乱讲话。分明是陈迦星等人贩子,见贩卖江南的可怜妇人有利可图,才做下这等腌臜买卖,与寨主大人何干?”
“而且寨主大人很快要改称呼了。要不了几天,寨主、庄主之类的称呼都要废弃。”
申老鹰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陈迦星那些人的家眷是如何得到户籍的了……
为了让山民能不时放松一下心情,李响提出的几个“精神文明建设”方案中,赶集和听戏已经初步实现。
两到三月一次的赶集,已经在秦岭东部的多个地方定例化。公中正在努力,吸引游商和脚商到达更远的地方。
公中还定期聘请勾栏瓦舍中的班子,在东部秦岭的关键位置,比如山口、谷地、河沟等地方搭台唱戏。只要杂戏班子经过的地方,附近的罪恶事件在十天半个月内肯定下降大半!
大周子民喜欢热闹,秦岭山民缺不了刺激。
刘素素听着小河边上的热闹,总也记诵不住熊张氏、雷肖氏等人总结的,关于明日大婚的种种忌讳。
房间里还有李梦空、成吏员、赵伯的妻子。
一群中老年妇女见未来的主母大人有些心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大谈怎样才能让男人满意的羞羞话题。
刘素素脸颊晕红。
熊张氏啐了不知羞的中老年妇人们一口,转头在刘素素耳边说道:
“主母大人莫忘了咱们几个给你的春宫画册。若是行房不顺,便拿出来看两眼。”
“虽说您的堂妹会一同进门,但主母大人千万记住了,新婚第一夜一定要将东主大人留在自己房里。不然会出大事的……”
相比刘素素房中的热闹,刘小慈的闺房里只有曽雯雯和刚刚回山的王晓晨两位闺蜜,以及只知道吃果子的几个医卫处亲信。
还好刘元和刘盛都回来了。有爹爹和叔父陪伴,刘小慈心里好受很多。
刘小慈明白,她能一同进门已经很好,不能和刘素素相比。
刘素素是山民心中的主母。刘小慈虽顶着“平妻”的名头,却也是妾室的身份。
与大周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同,刘素素完婚之后不只是东部秦岭的主母,还是李响治下所有女子的依靠。
在提高女子地位方面,公中会议已将婚嫁年龄推迟到十六岁,规定年满十六岁的女子才能婚配。
虽说大部分山民是有别的考虑才拥护这条规矩,但女人难产而死的概率毕竟是下降了小半。
两个月前,公中正式承认了女子和男子在财产上一般无二的地位。不仅明确规定女子可以另起一户,还强制要求所有的家庭登记上男女两个户主。除登记到夫妻各自名下的个人财产外,所有家庭财产都是共同财产。一旦办理和离,个人财产归自己,共同财产对半分,儿女应得的财产另计。
一个月前,公中正式将吴小玲、刘小慈升为掌柜,标志着妇人照样可以在公中担任高级职务。
在孤儿寡母众多、习惯拿刀子说话、随时可能身死的生活环境里,绝大部分山民希望自己一旦战死或者被砍死,自己的妻子能够掌控一切。妇人地位的提高来源于此,有头脑、财力、身份、地位的妇人很有危机感。
地位和权力宛如最致命的禁果,便是女人也难以抵挡。权力依附在男人对身后事的恐慌上,实在是太不靠谱,便如那空中楼阁一般。
所以刘素素房间里的妇人们才如此着急,生怕李响厌烦了刘素素。
所以至今战力存疑的紫荆军从公中那边拿不到多少钱,却从数十位有钱妇人那里得到了足够钱粮。
所以山里的男子渐渐发现,身边的妇人和小娘子竟然抱成了团,一致打击酗酒、赌博、嫖宿、家暴、养外室等不良行为……
山谷中央的政事堂经过扩建,终于在两个月前正式成为横跨小河的建筑。
林学用事件刺激了李响的危机感。
李响更加深入地意识到,大周还有很多能人异士,有想不到的底蕴隐藏在各个角落。若想保证或走或留、或造反或臣服、或战或守的主动权,他还要在拥有足够力量前更加低调。
离开江南的时候,子安先生看似不经意地调笑李响,说李响还是不够低调。
什么庄丁啊、哥老营啊、庄主啊、寨主啊、公中的执事啊……都是容易让大周官吏敏感的称谓。既然要当有钱有兵的豪强,就要向历史上的豪强,以及祝家庄、扈家庄这样的当代豪强认真学习。
李响深以为然。他认真思考后发现,在文人当世的大周想当稳豪强,首先要做到以下三点:
要起个狂拽酷炫的外号,比如飞天大圣、混世魔王、小霸王什么的。
要有至少一个十分烧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爱好。见人就给钱的做法就很厉害,很容易出名,比如宋江。
要给士大夫阶层一个不学无术、无心造反的观感。李响专好商货之道、奇技淫巧的名声已经广为人知,这一点基本算是做到了……
“既然寨主大人、庄主大人这样的称呼不能再用,我看咱们不如称东主。天南地北,很多人都称他们的东家为东主嘛。”
“不错,而且东主也有主家的意思,和西宾相对应,恰好合意。外人来到山里,就是西宾,咱们自然该有一位东主!”
“不能再叫庄丁?如今定期接受训练的四千余青壮,集合起来可以挂上官府给的乡兵、弓手、土军的旗帜嘛。”
“言之有理。不过身披铁甲的精锐很麻烦,他们是不能随便出山的。不如叫他们,内丁?”
“很好很好,熊小子又长进了。只是以后没有明月庄这个称呼了,真是舍不得……”
“李伯伯,在下也觉得非改不可。如果咱们继续叫明月庄,那山外的每个人都会把明月集和咱们联系起来,盯着咱们的人家肯定会多上很多,不得不防啊。我看南山堡这个称呼就很好,官府舆图里,咱们这个小山谷和后面的山加在一起,地名就叫南山。”
眼下李响最应该做的,还是更加低调地发展,进一步隐藏自身实力。所以在山民热闹的时候,在刘素素接受婚前教育的时候,聚集在议事堂里的高层正紧张地商量着改换称谓。
李梦空、张万里、熊成文、邓宇顺、赵伯、那树森、成江海、胡继翔等人列坐两边,静静听着归纳众多意见后,各项称呼的变动。
首先是李响本人的称谓变化。因为表字毅夫,所以李响又名李毅夫。
李响留给外界的总体形象,是比较有特色的一位豪强。
绿林匪盗、青皮地痞、脚夫船头等在夹缝中生存的势力对李响本人很是佩服敬畏,称李响为李天王、李当家。
归公中控制的山民群体被称为“秦岭山民”,继续抵抗或者过自己小日子的村寨小民被称为“秦岭土民”。秦岭山民和秦岭土民称李响为“指挥大人”,或者直接叫“东主”。
给面子的士绅商户称李毅夫为李员外、李朝奉、李家忠训郎,不乏有人蔑称李毅夫为“李村头儿”、“李堡头儿”、“李山头儿”。
员外和朝奉是大周的通行语,是对有钱有势之人的标准称呼。李家忠训郎说的是李毅夫的官阶。
然后是秦岭武装的全面改名。
全面废除“庄丁”、“乡丁”、“山丁”这种不伦不类、容易引发联想的称呼。有勋阳官府下发的文书在,李毅夫可以安排好几个名义上隶属大周朝乡兵体系的职位,大部分士兵得以在乡兵、弓手、土军的旗帜下保持战力。
精锐力量会被抽调在一起成为脱产兵,对外严格保密。了解内情的少数山民亲切地称之为“披甲内丁”。
此外,专职护卫李毅夫和刘素素,由特长不一的好手和勇悍可靠的壮年内丁组成的神秘武装,依然被称为“亲卫”,或者叫“东主亲卫”。李毅夫对自身安全看得太重,甚至将伤残的亲卫全部安排到后山,了解详细内情的公中人员和普通山民不足两手之数。
最后是改动秦岭东南麓的地名和机构名称。
为了与繁华招人眼的明月集彻底分开,李毅夫明知大部分秦岭山民很舍不得“明月庄”这个称呼,也只能毅然决然地将明月庄改名为“南山堡”。南山是南山堡后山在官府舆图中的地名。
接下来的几年内,心中感念“明月庄”这个称呼的山民,尤其是老山民,私下里也称南山堡为“明月堡”。又有那居心叵测的士绅人家,称南山堡为“李家庄”。
由于“忠烈祠”这个称呼太招眼球,李毅夫不得不将其更名为“勇烈祠”。
勇烈祠很快经过了一次扩建,成为逢年过节、战事结束时山民祭拜的圣地,更成为所有战士的心灵寄托。死后烧成灰也要葬到勇烈祠,已经成为战死之人的共同愿望。
相当于自治管理机构的公中部门也经过了一定改动。
秦岭山民人所共知的五处五房没有增减,只是调整了一下职能。个别的换了名称。
“工商处”这个名称太嚣张,改称商事处。没有了“庄丁”这个说法,“庄丁处”便改为薪资处。
考房负责选拔招揽人才,改名为选房,足够低调。因善于使用水刑,刑房改称水房,知晓内情的人家提到水房便不寒而栗。账房并入职能相近的计房,增加了钱房专管抽税。
作坊处、营造处、医卫处、商事处、薪资处,户房、选房、钱房、计房、水房。经过改动的五处五房没有给山民带去任何不适,只以为是换了块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