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庙小镇位于一个小湖的西面,距离安吉通往湖州的河道大约十里。小镇北接金龙山脚,更北的地方坐落着青山堡、龙山组成的扇形山。
投附永乐伪朝的水盗巨匪、江洋大盗和流民团伙一度攻到西王庙,却在包砖的镇墙、宽深的沟壑面前铩羽而归。周围的乡绅富户、小富之家见状,纷纷带着亲眷家丁、金银细软来投,被打散的本地弓手乡兵也找到了聚集地。附近的局势虽已平静很多,躲避在镇子内的乡绅小民却依然不敢出去。
北地装扮的李响一行人昨晚到达西王庙,被墙上的乡兵、弓手、衙役和乡间团社喝止。李响当然不会多生事端,将韩招讨使给的凭证放到一位老汉伸出的长竹竿上,那张绢布上还有几位江南大员和乡绅的笔迹印信。查证之后,吊桥放下,李响一行人进入西王庙。
方维良和丁史航采买了一些东西,刚刚返回一行人租住的小院。
方维良一路上脑补着庄主没念完的那首词,差点撞上刚从李响房间出来的里正和巡检。拱手打了招呼,经过庄主亲卫挥汗训练的小院,他来到庄主的房间。
因为逃难的乡绅富户太多,西王庙太挤。李响虽是“贵客”,却只得到了两进小院作为落脚地,还是一家商户主动让出的。
庄主大人正和赶到此处的刘盛说着什么,按按手掌,示意方维良坐下稍等。方维良知道庄主的行事方式,抱拳鞠躬,坐下慢慢等。
李响搓搓手指,拍了几下扶手,“没想到北面的青龙堡和龙山,居然有如此凶的山匪。没死人便好,好生医治着。若是庄里父老知道他们的子侄千里迢迢过来,没有死在方腊军手里,却被毛贼干掉了……嘿,那本庄主真要丢脸了。”
刘盛、张清平和杨营东三人,护送着十几大车的药材、绷带、肉干、布匹、粗盐等物,一路上遭遇了两拨劫匪,两天前才到安吉县西北的广德县城。接到庄主的消息,刘盛把张清平和杨营东留下照看物资,自己带着几个好手奔至西王庙,与李响汇合。
“那些渣滓真会钻空子。强盗、小贼、闲汉、青皮、流民,什么人都有,居然趁着乱局占了钓鱼台,到处做无本的买卖。”刘盛点头谢过庄主派的热茶,在方维良抽搐的眼神中一饮而尽,舒服地“哈”了一声,“那些人心太野,有些不知死活。北面的山野就那么大,没有腾挪的地方,周围的官老爷和富户,哪能容他们嚣张下去。”
刘盛想起一件事,眉飞色舞道:“扑向咱们车队的贼人,很有几个凶悍的,还有十几个弓箭手。要不是有庄里的竹纸甲,指不定要死上几个小子。还是庄主英明,一年多前便找人做这种不犯忌讳的甲胄……”
又聊一阵,刘盛便跟着一位亲卫找房间休息了,临走前还瞪了方维良一眼,吓了拱手送行的油腻中年人一个哆嗦。
“他就这幅性子,别介意。”李响揉了揉太阳穴,宽慰方维良道。
方维良站起,然后弯腰,“哪里哪里,也不怪人家厌弃在下。毕竟在下承了人家的人情,却跟七户刘姓不清不楚。刘指挥直肠子,能够直接表示出来,在下反倒是放心的。”刘盛早年在厢军中任营指挥,方维良如此尊称,显得自己更低调。
庄主大人笑笑,也不说话,托起下巴,搓着手指。
日头升高。探脚进屋的光线渐渐明亮,租住在院中树顶的幼鸟呼唤着,似乎不服挥汗如雨的亲卫发出的大喝声。
“抽刀!双臂提刀,转身上劈!”
“喝!”
听着外头庄主亲卫的呼喝声,方维良小心观察自家庄主的神色,心道:庄主在心烦什么?这两天都有什么事来着?抓紧想……
“庄主是觉得,张清平他们路遇劫匪,有蹊跷?”八字胡抖动了几下,方维良试着问道。
长叹声响起在小富之家的正房里。
李响偏了偏头。方维良忍住心中的激动,小步走过来,把一沓子信件拿走,一封封地看。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庄主只想救回岳父,顺路做点儿生意,可有人不消停啊。”李响摸摸下巴,很心烦,“本庄主希望是巧合,但哪有那么多巧合?两伙劫匪,全被杨营东他们碰上了,还联手来攻?他们为何会放下芥蒂?又是如何得知我明月庄的车队行程?”
方维良快速比对着十几封信,眼珠子转了几圈,拱手道:“属下也觉得不是巧合。我明月庄沿江采买的东西,都是江南紧缺之物。信里面说,在芜湖码头便有人查探我明月庄的货物。车队出发前一天,还有几家商户受人委托,想要吃下所有的药品,而后车队便很快出事。”
“绿林山匪只顾自己的山头,相互之间绝少信任。属下怀疑,可能是有大族豪富在背后通风报信,指使两伙贼人抢夺庄主费力搜罗的紧俏货品,他们好低价转到自己手里,然后高价卖出牟利。”
庄主大人点头,心中暗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真不消停!本来只想救出岳父的……
春暖还寒。
大周其它地方的百姓整理着自家田地,修缮着自家农具,采买种子,查看粪堆,掰着指头数春耕的大日子。
明月庄的庄民也很忙,不过是忙于办作坊、跑商队、干职事。好些庄民,尤其是新庄民看到明月庄没有田地,总是心里不踏实。庄主宣布开辟山田、修建小水坝、招佃户耕种之后,庄民心里才踏实一些。
有件事很奇怪。不只是庄民,李响本人见明月庄没有多少土地,也很心慌。
经过两年的准备,蒙学终于进行了大扩招,第一个完成了庄主要求的新一轮改制。蒙学大院里传来了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在拥挤的明月庄内颇显奢华的校场上,也出现了孩童蹦跳撒欢的身影。
与此同时,明月庄其它地方的大改制,也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识字班暂时关闭,重新开门后将更受重视。以后的识字班不再只学习拼音和数字,还要加入风俗课、蒙学一年级算学,还有明月庄的详细条令。总之是要为有上进心的庄民提供更好的上升通道,同时提高他们的自我约束意识。
医卫处的改制显得润物无声。张老头和柳至和两个疯子的工作地点被赶到了后山,忐忑心虚的李响不惜血本,在后山专门给他们掏了几个绝密的大山洞。“别到处乱跑,最好别出后山!”这是李响带着张老头去江南前,咬牙对两个疯魔老头子说的话。医卫处被分为药房、治房和病房,刘小慈、王晓晨和曽雯雯的职事彻底分开,还有十来个女孩子被提拔到中层。
判堂正式独立并对外保密,负责处理庄民纠纷、处置犯事庄民,暂时由李梦空兼理。判堂中,抓人的、查证的、审判的互不统属,自己负责自己的一摊,而且不能兼任。除了特殊事件,审判黄色户籍的庄民时必须有人旁观,讼师和见证人也不可缺席。结合明月庄的实际情况,李响能够进行的改动就这么多,只能算一个开始。
核心作坊由公中监管,关系到明月庄命脉,不断改进的工艺、推陈出新的器械、不断完善的管理制度等,都是李响极为看重的财富。时间管理制度被医卫处和吴小玲的作坊试验改进过,要被核心作坊正式引入,与之相伴的,还有更多的图表、表格和标准模具。核心作坊的学徒会有更多识字班的名额,回来后还要一起学习画图,探究《天工开物》等精华书籍。
绝密作坊只存在于小部分庄民的传说中。年前那场冲突中,绝密作坊是黄成两家和七户刘家探查的重中之重,赵伯和那树森揪出的奸细不止一个。早早被封禁的后山,原本是作为庄民避难所的,被李响改成了绝密作坊的落脚地。黑色火药、器械核心部件、炼钢小炉……后山不再平静。公中把后山卖给李响,作为庄主大人的私产,抵还了好大一笔债务。
新成立的巡山队、巡河队、巡庄队各有用途。巡山队由监察庄内的那树森组建,负责明月庄周边百里的安全;巡河队由甄别外部敌人的赵伯组建,主要监视小河南岸的不明动向;巡庄队直接听命于公中会议,负责检查卫生、化解纠纷、站岗放哨、捕盗捉人……杂七杂八的事情,没有明确规定的事情,他们都可以插手。
武装商队在过去的一年里作孽太多,不利于庄主大人征服秦岭的大计。张万里把所有的商队管事并背后东主叫过去一顿臭骂,让一群糙汉自己想办法整顿。在逼仄的房间里待了两天,憋不住的商队管事文书之流想出了办法:武装商队按照规模,配备不等的正副领队、管事、文书,相互监督牵制,负责干仗的副领队必须有哥老营或守兵的经历。
作为圣熙三年大改制的重中之重,公中的改制由李梦空和张万里操盘,邓宇顺等人从旁辅助。
因为准备充分,公中的大改制显得大刀阔斧又行云流水,普通庄民甚至感觉不到异动。
公中成立了职责明确的五个处:作坊处管理作坊,医卫处救死扶伤,庄丁处掌管武力,工商处负责对外经营,营造处负责工程建设。
公中还成立了五个房:考核选人的考房、掌管户籍的户房、收纳度支的账房、监管钱粮的计房、拷打审问的刑房。庄主大人和李梦空、张万里等人很有默契,直接把很犯忌讳的这五房隐藏起来,只对内不对外,办事的房间也分散到庄内各处。
公中会议当然被保持下来,还进一步扩大了规模。按照庄主大人的要求,公中会议增加了耕种小民、作坊学徒、普通庄民等弱势群体的名额。
负责阴私事的赵伯、成江海、那树森卸去其它所有职务,淡出庄民视线。但明月庄中上层的人家都明白,这三位才是真正的不能惹。
细化部门、分割职能、调整规模的同时,公中还要对所有人员进行分批培训,让公中人员熟悉新引入的时间管理制度,为处理更多的图表、数据和实务打好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