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达圣旨的太监已经出了皇宫,奔向南阳。钦差大人当然不会跑到清风寨去找刘成栋,既然是招安就得有招安的样子,刘成栋需要身着麻衣到南阳府请罪,然后招安才算正式完成。
天下大乱时就简单多了,很多时候太监都不用出动,几个县官直接把文书送过去,然后草头王转眼变官军。像张献忠这种叛降无常的人,在乱世中的生存机会才是最大的。至于一些文官借着招安干掉“匪首”的戏码,更是屡见不鲜。
王珪和他的仆从已经从清风寨搬到了条件更好的明月寨,其本人住在刘成栋刚建成的宅子里,勋阳府和南阳府过来的文书衙役沾了青石先生的光,在明月寨大吃大喝。拳头大的红烧狮子头,没见过,想不到猪肉也能做得这么好吃;红烧肉,好吧,感觉比狮子头更好吃;野菜炒鸡蛋,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糖醋排骨,顾不上什么文雅了。
王珪这几天一边教导李响,一边参观明月寨的各项设施。王珪很是赞赏了一番明月寨的下水道和卫生制度,士大夫一般都好洁。至于女学的外科手术,王珪虽然清楚其巨大意义,但仍然告诫李响要好好隐藏,不要被人抓住把柄。这一天,王珪来到了刚刚开学的蒙学。
李梦空很兴奋,直接把上第一节课的另外一名老童生踢走,那位老人心里大骂,然后跑到李响这里告状。李响无语,只好带着这个老头子,陪着王珪一起围观李梦空上课的场面。
“上次讲到了上元节的由来,咱们今天来说说中秋节。我大周百姓自古便注重团圆的事情,讲亲情,讲人伦,这是我们与蛮夷的最大区别……”王珪捻着胡子,双目放光地看着李梦空由中秋节讲到蛮夷,由蛮夷讲到大周,然后又讲到明月寨。李响和刘成栋对视一眼,然后苦笑摇头,李梦空老头儿又放飞了自我。
风俗课后是拼音识字课,然后休息了一柱香时间,之后便是让这些孩子们痛苦不堪的算学课。眼见几个跟不上进度的孩子眼圈发红,王珪暗暗好笑。
王珪突然看向李响,仿佛要把李响看个通透。“这风俗课是很好的,这些孩子明白了我大周的习俗,也便明白了这世间的规矩。算学课也是六艺之一,只是为何没有圣人之学?”
李响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好叫夫子知道,我明月寨的蒙学是寨民一起出钱建的,每日的铅笔、纸张和粉笔,加上三顿干饭是极大的负担。既然是寨民出资,当然是寨民决定自己的孩子学什么。”
王珪勉强点点头,算是认可这种说辞,只听李响继续道:“风俗课可让孩子明白规矩礼仪,孝敬师长。识字和算学算是安身立命之本,明月寨将来遍地是工坊,这些孩子大多会继承家业。而学习四书五经参加科举的话,只有百里挑一的人才能当上秀才,更高的功名便想都不敢想了。”
这个说法很有杀伤力,刘成栋、刘素素和官差,包括李梦空都心有戚戚。这年头培养出一个秀才的成本高得吓人,需要一个家庭十几年的付出,一般还要加上亲朋的接济。而寒门出举子的背后,往往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牺牲,所以才会有富贵还乡、造福乡里的说法,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至于一朝得中进士,乖乖,如无例外便可早就一个乡绅世家。在大周的科举面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就是渣渣。
王珪自然明白读书科举的不易,李响趁热打铁,“寨民们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主要还是存着安身立命的目的,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摆脱睁眼瞎的困境,好有一技之长。”
“只要明月寨的公中有了余钱,小子一定选些好的文章教给孩子们。蒙学现在只有半天的课程,有条件的人家当然可以另外聘请夫子教导学问,小子求之不得。”
明月寨的众人沉默了,吃撑的官差们沉默了,王珪也沉默了。王珪看到李响满眼真诚的样子,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本来怀疑李响是“异端”的想法被抛之脑后。王珪明白明月寨寨民的心思,现在正在搞工坊,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是掌握一技之长的,谁也不会为了百里挑一的举人功名付出更大的代价。
别说一个小小的明月寨了,王家作为一地富豪、书香门第,也为私塾的巨大投入感到吃力,因此王珪并没有怀疑李响话语的真实性。王珪被尊称为青石先生,身为一代文宗的他总是凭着直觉,感到明月寨的蒙学隐藏着什么东西,让他又惊又怕,又有些好奇。
凭李响这小子的学问能搞出什么来呢,王珪心里自嘲了一下,嘱咐李响有机会好好教些经学,便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作为一个真正的君子,王珪没有去参观工匠坊,这让几个官差腹诽不已。本来还想见识见识明月寨的炼铁炉和防寒服工坊呢,没准能看出些什么。这几个官差不敢在王珪面前放肆,同时也知道刘成栋不好惹,最后还是压下了贪念。
李响早在两周前就停止了山脚下的火药和炼钢试验,还传令寨民严格保密,因此寨兵的训练场上十分安静。这块巨大的训练场有着严格的时间安排,上午是寨兵的训练场地,下午是熊孩子们发疯的地方,晚上就是寨民谈天说地的最好场所。
如今除了严守明月寨和几个关卡的小队外,大部分寨兵都在三王寨和黑虎寨。李响知道王珪要来,不敢有侥幸心理,把主要的武器和制造武器的设备都隐藏起来,同时吩咐外出的寨兵封锁消息。王珪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刘成栋有三百多的手下,加上这里的一百多寨兵恰好五百人,也就放下心来。
寨兵出兵在外,熊孩子们在上课,寨民在工坊和田地里忙碌,训练场上只有一些伤残老军在喝大茶,兴致来了还会互殴一阵。看到李响和刘成栋过来,这些中老年人赶忙上来行礼,听说王珪的身份后更是拜倒一片,有几个居然还浑身发抖。
李响不声不响地靠近刘成栋,“岳父大人,这些叔伯怎么这副样子。咱们吃喝穿用都是自己挣的,要是人人都这样,咱明月寨前景不妙啊!”
刘成栋看到王珪被武器架吸引走,于是低声说道:“你小子还是欠缺经验,等招安之后四处走走就明白了。这些杀才跪的不是青石先生,是大周,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会跟明月寨在一起的。到汴京后拿出你的本事,老子只能带人在战场上拼命,给你和素素撑着伞,咱明月寨能否当上一方豪强主要还得看你。”
明白了,李响彻底明白了大儒在舆论和人心领域的统治力,同时也对这些士大夫多出一层芥蒂。之后对明月寨的新一轮调整中,李响针对士大夫有可能的渗透做了一些防范,当然,这是后话。
王珪对军阵不熟,但总觉得直弓和明月寨的很多东西一样,有些刺眼。王珪郁闷的是,他总也抓不住关键地方。听张清平和曽木匠介绍说这种直弓只能集中射击,最大拉力不过八十斤后也就没了兴趣。直弓对体力消耗那么大,放到明月寨这种走精兵路线的豪强手中还可以,大周百万士兵也没有几支部队能够保证底层丘八吃饱喝足的,用上直弓只能让他们先累死。
中国自古禁弩不禁弓,明月寨持有弓箭是完全合法的,至于刀枪盾牌之类的东西,招安之后挂上弓手的牌子就行。王珪参观明月寨也只是想确定这里没有犯忌讳的东西,否则事发之后王家也会被连累,这也是招安难得的原因。
三月十五,天朗气清,山风舒缓,太阳洒下温暖的日光。南阳城外,刘成栋一行人经过五天的跋山涉水走到这里,寨兵精锐在西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包后集结,准备事有不谐就冲出来抢人。
刘成栋尽管很相信虞允文和王珪,但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随行的十几个好手和刘成栋一样都穿着细麟甲,算是把明月寨的好甲一扫而空。刘成栋和刘元等人还多穿了一层锁子甲,这是李响新搞出来的东西,听说制作很麻烦。
李响和刘素素、刘盛等人等在清风寨,刘素素时不时踮起脚尖望向东面,李响只好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王珪主动要求留下来,也有作为人质的觉悟,但王珪相信朝廷这次不会难为刘成栋,蔡京那边顶多阻拦一二罢了。
秦钟和丁史航带着三王寨的守军增强明月寨南边山道的防御,杨建川和刘德成带着黑虎寨的精锐埋伏在清风寨附近。三王寨在明月寨正西,黑虎寨在明月寨西北,清风寨在明月寨正东,李响的方案是集中精锐防御南边和东边。
李响当然不想刘成栋出事,只是为防万一罢了。明月寨的寨民也知道情形严峻,能不能顺利招安就看东边传来的消息了,所以这几天没有人去伺候田地,全部集中在明月寨中。王珪看到这一幕,对刘成栋和李响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
山道难行,南阳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怎么也得两天以后了,李响费了好大劲才打消刘素素彻夜等候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