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到步兵在骑兵面前胆怯不堪的样子后,李响就把明月庄除了武器作坊外的所有驴骡马集中起来,专门训练步兵的胆子。至于骑兵?呵呵,暂时还是算了吧。所以在明月庄,所有人都是步行,几年后形势大变,逃亡中的明月庄高层纷纷庆幸自己练就了一双铁脚板。
第一批进山的流民已经安置好,丁史航和刘德成回庄休整,等公中调整一下政策后换下一批人来。行军途中,丁史航走近刘德成,“这山里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只这一会功夫就打了七只猎物。咱们庄里要是能把秦岭里塞满流民,然后拿铁器、防寒服和盐茶布米交换他们的矿产、药材和猎物,不就发了吗?”
刘德成斜眼看了这个为了挣钱娶媳妇儿已经疯狂的家伙一眼,“秦岭里山套着山,真要是住满了人,那每天得吃多少车粮食,光在路上就得消耗多少粮食?得花多少钱粮,才能把秦岭东边儿和庄子连接起来?”
丁史航也清楚后勤的难度,刚才只不过是财迷心窍,心静下来之后,便开始考虑山区作战的难度所在。同时也在想,怎样才能多赚钱呢,给王晓晨家里的彩礼可不能丢面子,要不请教一下小夫子……
“阿嚏!”李响打了一个大喷嚏,郁闷地看着天空,谁在想我?
李响和刘素素已经出发十几天,随行的还有张清平、杨营东、熊成武、秦钟和杨建川,另外还有三十名亲卫,分批前往汴京。幕僚文书之类的角色一个没带,主要是庄子里忙得不可开交,李梦空那老头子每天盯着李响,就怕他拐走宝贵的公中人员。
为了练习骑马的本领,同时也多看看大周的民生,李响并没有一路坐船,而是带着刘素素骑马慢行。其他人没马,就只能练练脚底板了。
路过南阳,刘素素疯狂于热闹的勾栏和繁华的市井,李响只好陪她多待了几天。于是半个月过去了,李响一行人才刚到叶县。
转过一个小山口,前面是无尽的平原田地,远处河流纵横。头上一群大雁飞过,李响兴致勃发想要当一把“文抄公”,却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只见一个光膀子、斜披布条的壮汉拦在路中间,头戴斗笠,背后还差着两面旗子,上面的字迹倒是工整,“此路是我栽,留下买路财。”
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啊?李响看到对方旗子上的标语,心中的第一念头居然是吐槽。
“兀那后生,赶紧把铜钱留下,留你一条小命。在下劫财不劫色,旁边的小娘子自便。”大汉扬起脏成一团的胡须,露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唾沫四溅。
李响端坐马上,疑惑地看着周围,负责探路的几个小子呢,怎么就让人直接把自己拦住了?失职啊……然后才瞥眼看着拦路的这家伙。刘素素取下牛角弓就要给那脏汉一箭,被李响制止了。
仔细观察,李响发现拦路的这家伙一身粗布麻衣,朴刀也是锈迹斑斑的,是个穷鬼。光着脚不嫌硌得慌,头发也乱糟糟的,斗笠一看就是抢别人的。最奇怪的是,这厮拿刀的手居然在抖,李响和刘素素眼角抽搐。不知道为什么,李响竟一点没有受到威胁的感觉……
张清平、杨营东、秦钟和杨建川也转过了山口,见状大惊失色。掏出兵器跑过来,几人疑惑地看着李响,又看看拦路的糙汉,什么情况?
打扮犀利的糙汉子还在那里叫嚣,看上去十分嚣张,但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李响和江湖经验丰富的张清平都搞不懂这厮的路数,担心前边有什么埋伏,于是双方站在野地里尴尬地吹风。
也没等多久,熊成武扛着一个人,和另外两人飞快地跑回来。熊成武抓回来的居然是个士子模样的年轻人,不过儒袍脏的够可以。手拿朴刀的大汉见到被抓的年轻人,大吼一声就要和熊成武拼命……
因为有刘成栋的关系,李响一行人直接住进了驿站,熊成武正在讲解白天的经过,“我和两个兄弟在前面探路,倒是看到了这个脏大汉,当时他的手上没有刀。他就坐在路边抠脚,我还以为是哪里的闲汉或者傻子,就没在意。”
熊成武也是有点后怕,得亏那个大汉没什么本事,居然被自己一脚踢到了。要是黄立仁啥的派出几个练家子,靠近夫子那么近,那就危险了!看来要跟张清平叔叔和杨建川兄弟多学学了,不然回去又要挨骂。
“又走了没几里路,我们就看到这个读书人装扮的家伙,他一看到我就跑。我就追上去把他摁住,堵住嘴巴带了回来,基本就是这样。”
听完熊成武的解释,李响等人面面相觑,感觉更迷糊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在这时,一个驿卒带人求见。
求见李响的是一位衙门小吏,身高中等,有些消瘦,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位叶县的小吏清楚李响岳父的背景,很是客气。喝完茶后,成吏员开始给拦路糙汉和儒袍年轻人求请。
成吏员先是一抱拳,“先恭喜李公子了,有忠勇传家刘成栋这样的大周栋梁做岳父,李公子前途不可限量。”
李响很清楚衙门胥吏的可怕,行了一个晚辈礼,“成叔客气了,都是为大周尽忠罢了,不知成叔此次是来?”
成吏员看到李响居然给自己行晚辈礼,心中激荡。他哪里知道,李响在明月庄是出名的礼贤下士,到处叔叔伯伯地讨好老年人。尊重老年人带来的好处是可怕的,以后李响会不止一次从中受益。
成吏员咳咳几声,李响让熊成武退到外面,然后成吏员给李响讲了一个故事。
连接南阳和许昌的叶县有一个成姓大族,祖上世代以造船为生,颇受鄙视,这一状况持续到百余年前。
一百年前的大周皇帝把造船等行业的管制放宽,由于漕运、水运、渔获和海贸的兴盛,大周各地掀起了造船热潮,民间的一些造船世家声名鹊起。
当时的成家家主投入全部家当,一举把成家带到了新高度,成家制造的平底漕船很受官府追捧。没有大靠山的成家差点沦为肥肉,成家家主赔上大半家产才挡住意欲瓜分成家的那些人。
成家家主于是放弃了一部分生意,专造两三种小船,同时延请明师创办族学。十年之后,成家出了几个秀才,又过十年出了几个举人,又过五年终于有子弟中了进士。
年迈的成家家主抱着祖宗牌匾哭了一夜,不久后把家住之位交给了那个进士。临死之际,那位传奇的老家主传下遗训,成家不论嫡庶,功名高者为家主。
百年过去,成家船坊已在荆襄之地有了偌大的名气,家中子弟枝繁叶茂。家主之位一直掌握在第一位进士的那一脉手上,之后这一脉倒也进士举人不断,成家长时间内风平浪静,终于成为一代望族。但从三十年前开始,成家主脉就没有出现过新的进士,于是家主一脉和其它两房之间的内斗加剧。
十年前,成家发生了一次大内讧。起因是有一个旁支一连出了好几名举人,开始觊觎家主的位置,然后那个旁支就被主脉设计除名。成家的丑事在南阳和襄阳等地很有市场,更有好事文人以此为原型写了话本和评书,据说卖了个好价钱。
李响打断了成吏员,“容我打断一下,我抓的这两位不会就是……”
“没错,便是出身我成家那个旁支。”
“那成叔,你也出身那个旁支吗?”
“咳咳,老夫出身另一个旁支,世代在衙门里当个胥吏,向来被主脉瞧不起。说实话,我这一支更惨……”
“哦,懂了,这个,那您接着说。”
于是成吏员接着说道:“那个旁支没有得到一点儿家产,最有可能考上进士的大才子终日为生计忙碌,无望鲤鱼跃龙门,疯掉了。临死之前,恢复清醒的那家伙把自己的三个儿子改名为成江河、成江湖和成江海,寓意为何无人可知。”
“为了生计,成家三兄弟重新拾起祖先的手艺,造船为生,居然有了些小名气。日子这么过下去倒也不错,但老三成江海继承了其父的聪明,也继承了其父的野心。早早考上了童生和秀才,眼见就要去考举人,便在此时,祸事又来。”
李响的兴奋根本没有掩饰,成吏员看得直皱眉头,心说刘成栋的这个女婿怎么一点没有同情心。李响完全沉浸在精彩的故事中,要是有一盆子爆米花更好,可惜大周没有玉米……
“成江海出发参加乡试的前夜,三兄弟的小船坊燃起冲天大火。具体发生了什么有好几种说法,但三兄弟中手艺最好的老大成江河死了,有些武力的老二成江湖疯了,聪颖过人的老三成江海从此畏畏缩缩,手抖不止,再也无法写字。”
成吏员抹了一把眼泪,“三个傻孩子,好好造船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非要去惹主脉那帮人?”
“成江湖这孩子,现在老以为自己是江湖好汉,每天拿着朴刀抢劫。路过的被他唬住了就给把铜钱了事,看穿了的就把他暴打一顿。成江海这孩子每日里跟着,见到哥哥有危险就跪下求情。”
“这次许是看到阁下人多势众,事情不好了结,所以成江海这孩子一见有人追就想绕路回来,应是要找老夫出面。熊成武小兄弟追上去就把成江海这孩子抓住了,老夫却也得到了消息。”
“也是老夫做事不周密,竟然让这两个孩子冲撞了阁下,还请多多包涵。”说完后,成吏员起身行了一礼,泪眼婆娑的素素赶紧拦着。
李响示意素素出去一下,等刘素素嘟着嘴离开后,又示意成吏员坐下。喝口茶,李响突然来了一句:“成叔,小子当你是长辈,多有礼敬,你却当我是外人啊。”
眼见成吏员就要解释,李响又笑了几声,“没别的意思,就是成家三兄弟遇难那天的晚上发生了什么,难道成叔不清楚?还说什么好好过日子,成家三兄弟安分守己,就能好好过日子?那晚的血案明明跟成家主脉脱不了干系,那个小心眼的成家家主绝不允许有威胁的人存在。”
“你成吏员受过成江海祖上的恩惠,护着两个孩子想要报恩,这我相信。但我明天把人交给县衙,你直接把人捞出来不是更容易,县尊大人怎么着也会给你个面子。所以成叔大晚上跑到驿站来,肯定不只是为了求情,成叔不实诚啊,想考校我。”
“找人合作就要拿出诚意,不要试探来试探去,考校来考校去,那样只会造成隔阂,明月庄早就不这么玩了。成江湖和成江海我会带走,汴京那里很缺人。现在,成叔可以说出真正的来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