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的一位庄丁弓箭手,听到尚置赫临死前的高喊后错愕,扭头看杨营东。
杨营东扭头看站在更高处的庄主。见庄主大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边,并没有赦免的意思,便递给那位弓箭手一个眼神。
尚置赫紧闭双眼,等了几息时间,发现自己还活着。魂出天外的感觉开始消退,他尝试着睁开眼睛……
双手刀挥下,“咔擦”之后是“咕噜噜”的滚动声。尚置赫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想法,头颅便和身体永远分离。
血柱喷起,行刑的那位弓箭手动都动不了,最后被两个庄丁扶走了。
尚云飞在尚置赫头颅落下的第一瞬间便飞扑上前。他先是用一个口袋把尚置赫的头颅套住,然后把尚置赫的无头尸身夹在腋下,赶紧找地方缝合去了。
身体不全,魂魄便不完整,会影响再世为人,这是大周百姓的讲究。
即使要火化,也得身体健全。
“这个尚云飞有点意思,恩怨分明,做事有条理。”
李响注意到,尚云飞从始至终没有对行刑者、杨营东或者他本人有任何不满,还不时往俘虏那边投去冰冷的眼神。
听庄主如此评价尚云飞,旁边的方维良赶紧让几个年轻庄丁记下来。几位庄丁都是实在受不了流血厮杀的年轻人,李响也没有强逼,让这几个家伙转文看看。
“还有两个武夫,犯的什么事?”庄主大人想要加快进度,快些解决麻烦。
丁史航抱拳答道:“不听命令,乱杀俘虏。攻下梅花邬时有一个,攻下上窑时有一个。”
李响让人把那两个武夫绑到近处,高声问他们二人为何滥杀俘虏。
乱杀俘虏是很敏感的,很容易引起俘虏哗变不说,还是对领兵将校的直接挑衅。杀不杀,怎么杀,是主将才能决定的事情。
不远处的武夫陆续站起来。他们并不是要闹事,而是比较好奇,李指挥将如何处置那两位弟兄?
两个犯事的武夫磕头大哭,说方腊军破坏了他们家的房子和地,还杀了他们全家,内容几乎一致。
李响头疼了一阵。他手里拿着大周军律,看似在考量定刑,其实根本没看。
既不能让俘虏看笑话,又不能处罚太轻。考虑了一番利弊,庄主大人说出了他的处罚:
“依大周军律,本指挥应该把你们二人斩首示众。”
“然而激战至此,你们二人又身怀莫大家仇,一时失心疯也可以谅解。”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三次,三次冲锋在最前面,只要你们到时还活着,罪行便一笔勾销。”
“伤亡抚恤,家人优待,依照从前!”
先是心凉,然后是期待,紧接着转为思考,最后是纯粹的感激。李响的四句话让旁观的武夫心中跌宕起伏,就别提犯事的两个武夫了。
两个武夫花了一分时间,才搞明白李响话里的意思。两个大汉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地称“李指挥仁慈”,直到几个庄丁让他们走开。
对很多武夫而言,如今最可怕的不是战死,而是犯事被杀死:没了赏格和抚恤,家人该怎么活?
刚刚还觉得李指挥不顾尚置赫的忏悔,执意将之处决的做法有些不近人情的武夫群体,开始此起彼伏地喊“李指挥仁慈”、“李指挥宽仁”之类的口号。
底层农夫,底层武夫,底层脚商……但凡是底层群体,要求都很低。
两桩麻烦就此解决。
李响躺在一张吊床上,尽可能在下次战斗前多恢复体力。
“庄主的处罚很妙,不轻不重,让人无话可说。如此一来,武夫更要为庄主死战了。”方维良听着西边传来的武夫欢呼声,感叹道。
李响摇头苦笑,“高明什么?不知被多少先辈用过的烂招而已,拾人牙慧罢了。照我的意思,军中还是只有律例更好。”
“对了,那个尚置赫就别登记成阵前脱逃了,改为意外身死吧。”
“凡是认真悔过的逃兵,都如此办理,庄丁也是一样。”
方维良连连点头。
两炷香后,斥候急报,一支至少五百人的方腊军踏入山林。
李响固定好重盔,带着四百五十人直扑向南:士气可用,当然要正面硬撼!
兵力太少,李响只能让更多士兵近战,争取一击破敌。经过紧急挑选,庄丁和武夫加起来,只有不到七十名弓箭手,剩下的人全部近战。
刀盾手护着弓箭手在前,庄丁组成的长枪手在中间,武夫组成的短矛手列阵两边。只有上身甲的骨朵手和斧刺手,当然是作为预备队。
李响没有丝毫停顿,直愣愣地和对方接战了:只要再干净利落地大胜一场,士气便彻底爆了!
被方天定派过来试探的那位方腊军营指挥,虽然大惊失色,但应对却也不慢,马上命令队伍中的弓箭手上前放箭。
这支方腊军中的弓箭很杂乱,弓箭手的平均拉力是70斤。
李响这边,最前面的刀盾手连忙护着自己和弓箭手,后面的所有人都微微将身体前倾。
方腊军几轮弓箭下来,李响这边只有十几人被射中手脚腿而失去战力,还有一个憨货抬头看天被射中右眼。
扛过三轮箭矢后,李响这边的精锐弓箭手在刀盾手的保护下,开始用手中质量上好、标准统一的直弓,又快又狠地射杀方腊军的弓箭手。
值得一提的是,庄丁弓箭手的平均拉力是80斤,武夫弓箭手的平均拉力是85斤上下。从武夫中挑选的弓箭手,有不少都是民间军事团社骨干出身。
方腊军的祁姓营指挥再次大惊。反正即将接战了,他让弓箭手从两边退到后面,拔刀作战。
对射没几轮,祁姓营指挥便损失了六十名弓箭手!
李响这边,弓箭手射完后没有撤退,而是和刀盾手一起爬上两边的山丘。
方腊军的祁姓营指挥没想到眼前的大周军如此狡猾,但他也没有好办法,只能派出更多人,也开始爬山。
一来二去,李响的人手竟然比方腊军多了一些。就在此时,双方主力终于接战。
方腊军士兵的武器没有李响这支人马精良,斗志也没有李响这支人马高昂,唯一说得上优势的,只有作战经验了。
明月庄的庄丁在训练上超过方腊军太多,作战经验较少,但绝不会轻易撤退。他们组成四层枪阵,稳步向前。
拍打、刺击、轮换,庄丁便如滚轮一般,深深嵌入方腊军的阵型。武夫的表现要差很多,他们还是更加习惯三五成群的作战模式,拼斗起来声势不小却跟不上庄丁的步伐。
两边的山丘上,双方的弓箭手、刀盾手和短矛手也在厮杀。双方战士的目的高度一致,那就是用弓箭骚扰对方,却不能被对方骚扰。
李响松口气后,很快有些不耐。他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于是派出数十名骨朵手和斧刺手。
让祁姓营指挥没想到,也让李响没想到的是,战斗竟然瞬间一边倒!
除老底子和少数几支精锐部队外,永乐朝的部队还残留着不少弊端,其中有不少是历史上所有起义军的共同弊端。见势不妙便争相逃跑,大概是最令人无奈的弊端了。
明显打不过对面这支方腊军,难道还要打?当然是跑了!
前一刻还在短兵相接的方腊军士兵,突然如潮水般溃逃,留下一百多具尸体和几十位受伤倒地的弟兄不管。
李响目瞪口呆地看了几息,立即下令道:“追杀!但不要踏出山林一步。”
山林才是李响的主场。不然凭他这几百人,真不够给德清县城下的方腊军塞牙缝呢。
祁姓营指挥的人头很快被送到李响面前。
李响点点头,看着那位冲在最前的犯事武夫道:“很好,有了这颗人头,你剩下的两次拼死突前可以免了。”
“多谢指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