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百姓们睁大眼睛看着,似乎被场面惊呆。
一百多颗人头齐齐地滚落在地,一双双充血的不甘的双眼,是侯府众人最后的定格。
高台上是一片雨水也没办法稀释的刺目的红色,浓重的血腥气混合泥土的味道,令人作呕。
人头在浅浅的水坑中打转,滚落高台,百姓们终于反应过来,快速地撤身闪过,人群立刻被让出来一条小路。
不知道是不是人有魂魄,小厮来福的头,正停在距离夏明轩几米处,望着他的方向,来福的脸色还算平静,只是眼中有浓烈的遗憾。
“来福!”
夏明轩几乎要喊出声来,他强迫自己咬住舌头,吐出一口血,随手一抹。
他要活着,要为爹娘报仇,重现侯府的辉煌,找妹妹后,按照爹爹从前的意愿,投奔南边小国的联盟。
夏若雪正在为找不到夏明轩而失落,滚落的人头,让她清晰地看到前面的男子,手中握着的瓷娃娃。
没错,那一定是她的大哥夏明轩。
唇边勾起一抹诡异地笑,夏若雪低下头掩饰过去,她早就该感觉到,周围有人盯着这里,或许大哥暴露行踪。
只是,到底是朝中的人,还是袁焕之的?
从北地赶往京都,夏若雪算计得天衣无缝。
原本她没有察觉身边最信任的母子是万俟玉翎的人,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般的下人都存在陋习,吃酒,打牌,赌博,爱财如命,就算是忠仆,也会有弱点。
然而这二人,办事一丝不苟,忠心耿耿,有一个月为试探,夏若雪没有给二人银钱,两个人只字未提。
在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原来,不爱财就是最大的漏洞!行事做派,更像是被某个组织培养多年的人。
夏若雪不动声色,偶尔还会主动用错误的情报误导二人,看万俟玉翎的人被她耍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从北地回京的途中,袁焕之的人一路跟随监视,那母子二人就帮着她躲避追踪,夏若雪想,所有人都以为她掌握的袁焕之的死穴作为护身符,所以引得他不敢动手。
在到京都之前,夏若雪使一个完美的计策,让袁焕之盯梢的人手和万俟玉翎留下暗桩碰头,在双方交手之际,她来个金蝉脱壳,化妆改扮,带着银子寻找另个可靠的车夫进京。
若说袁焕之最大的秘密,并非他掌握的大越城防图,而是他不能人道的事实。
玉瑶郡主曾经怀有身孕,是袁焕之贴身侍卫的野种,可怜玉瑶被人下药不知情,为此没少和她炫耀。
袁家和永平侯府彼此都很不满意,这门亲事勉强,新婚之日,和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同入门,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让夏若雪对袁焕之有很深的怨怼。
但是,她一直把莫颜作为首要攻击对象,她落得这般都是莫颜造成的。
某天深夜,夏若雪无眠,在后花园的花丛中睡了过去,她身边只有秋意一个陪嫁丫鬟,秋意心眼活泛,觉得她没什么前途,转头又向玉瑶示好,把她当做透明人。
也该感谢那夜偷听阿苏和一个黑衣人的对话,听闻袁焕之在南边打仗伤了子孙根,以后再难有身孕。他曾经和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姐有肌肤之亲,据说对方留下子嗣。
阿苏作为蛮族千金,不求名分地伴在袁焕之左右,用情至深,她想去母留子,把袁焕之的骨肉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最好的保护,是视而不见。”
回京后,袁焕之一次没有看过自己的儿子,甚至他的手下未和冯小姐见面,这层关系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提前放出消息给冯小姐,并且取得信任,然后控制住袁焕之的子嗣,是夏若雪目前为止,做的最有先见之明的一件事。
“走了走了,散场了,祸害都被斩首了!”
“妈的,阿嚏,老子回家要喝姜汤驱寒!”
百姓们回过神来之后,向四面八方退去,而身材娇小的夏若雪被挤得一个趔趄,她正准备稳住身形,看到前面的大哥,灵机一动向前倒去。
夏明轩后背被人推了一下,他回过头,很快的,手中被塞了一个东西。
不动声色地放在袖兜,他四处张望,见找不到来人的痕迹,失望地转身。
距离太远,夏若雪的动作隐蔽,暗卫们毫无察觉。
一刻钟后,菜市口只剩下为囚犯收尸的官差,百姓们早已经散去。
“娘娘,奇怪,夏若雪没有出现。”
墨紫端上来一壶热茶,出乎意料,事情不是按照他们所想的发展。
在京都排查许久,都未发现夏若雪的行踪,要么是她隐藏的太好,还有一种可能,夏若雪被袁焕之的人抓住。
不过,从袁焕之前不久愚蠢的举动上看,后者基本排除。
“这么多人,她出现我们也察觉不到,夏明轩是唯一的线索。”
莫颜摩挲着下巴,夏若雪连己方的暗卫都能脱离,可见其手段,没有浓烈的嫉妒等感情夹杂其中,人就会无比清醒,越发不好对付。
“墨紫,派人继续盯着夏明轩,近期没准会有大动作。”
找不到夏若雪,先找到袁焕之的人也是大收获,是该到了斩草除根的时候,一个不留,以绝后患。
回到院中,夏明轩以要沐浴为名,撵走周倩儿,他颤抖着手,打开其中的油纸包。
油纸包上带着桂花的香味,这是京都一家老字号桂花酥糖的包装,妹妹夏若雪曾经的最爱。
只是因为到了十多岁以后,一向清瘦的夏若雪发福,长了一副圆脸,为了美,她忍痛放弃喜欢的酥糖。
打开纸包,里面有一个攒成一团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大悲寺”。
把纸条扔在水里,上面的墨迹被浸泡,夏明轩整个身体沉入浴桶中,闭上眼,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谁也不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在失去爹娘和家后,就要见到妹妹了!
回想起来,小妹夏若雪还是很可爱的,他为劝说她吃一块桂花酥糖,说过一箩筐的好话。
“既然如此,本小姐就吃一块。”
假装端庄地拈起一块,夏若雪快速放在口中,眯着眼睛咀嚼,一副馋猫样。
物是人非,爹娘已去,只有他们兄妹相依为命。
夏明轩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落,他看着浴桶中的碎纸屑,神色愈发坚定。
下晌,偏殿内阴暗,香炉里燃着桂花味道的熏香,旁边摆放一盏油灯,莫颜正坐在油灯边上通读大越律法。
鲍知县被调入京都上任,从不毛之地的芝麻官一跃成为刑部侍郎,主编纂大越新律法,刑部上下像炸开锅,这已经是除去张举之外,第二个坐跳板上来的人。
京都有传言,鲍知县是莫家的亲戚,所以才能平步青云。
律法分为几个大方面,其中对杀人的定义模糊,有这样一个案例。
一个壮汉在路上走,不小心碰到一个老人,老人身体虚弱,晃了两晃栽倒在地,接着没了生息。
衙门抓走壮汉,认为杀人偿命应该斩首,壮汉不服,他没有用凶器,怎么就杀人了?
最后,当地的父母官认死理,认为老人的死,壮汉脱不开干系,判处秋后问斩。
卷宗上记录的很敷衍,首先,对方是一个老人,人到暮年,日落西山,很可能有身体上的某种疾病,说不定当时病发而亡,壮汉杀人的罪名不成立。
还有一种可能,壮汉撞到老人,致人死亡,但是二人没有冤仇,还是和杀人的“杀”字沾不上边,没有杀人动机。
鲍知县提出一个观点,首先解决人命问题,希望大越少出现几桩冤案。
人们口中的杀人偿命,也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才成立,这是民间俗语,并不能作为衙门判处百姓生死的依据。
很多官员对大越的律法并不熟悉,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的不在少数。
“娘娘,夏若雪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夏明轩送了字条。”
墨紫提着食盒,晚膳她准备的都是清淡的小菜,原本做的辣子鸡等菜,被她分给殿中的下人。
万俟玉翎特地派人告诉她,在见到血腥后,莫颜得吃素,而且其中最好不要放红辣椒。
“上面只有大悲寺三个字。”
多亏暗卫机灵,察觉夏明轩支走周倩儿有猫腻,跟进去正好偷看到他拆字条。
“大悲寺?”
用佛家的寺庙作为兄妹二人的见面地点,还是说那里是夏若雪的藏身地?
莫颜揉揉额角,脑中转动,大悲寺可不是一般的寺庙,据说有一位佛法高深的方丈,每个月初一和十五开寺迎接香客,其余时间,和尚们要清修,寺庙大门紧闭。
如果夏若雪偷偷隐藏在寺庙中,己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昨天才刚过十五,下次开门迎香客只有等到下月初一。”
其中隔着半个月,足以发生一些变故,但是己方暗中寻找夏若雪的同时,紧紧盯住夏明轩总没错。
网撒下去这么久,也该到了收的时候。<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