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她便被奉为举国无双的康慈公主,多年的失散和无双公主对整个莱希国的牺牲,“康慈公主”四个字得到了最华贵的礼遇。
逢着刚刚过完年,节气未过,送礼的人排成长龙。
从册封之日到半月之后的如今,进进出出这戈鸾殿的,都是些诰命夫人和闺阁千金,九囍有数不完的礼要收,论不完的客气要道。所幸新换来的婢女眼明手快,玲珑心思,里里外外收拾得都很利落,唯独一点,就是,九囍始终不喜她们伺候。
“从沐,斐禄,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从沐才刚将尚书夫人送来的血珊瑚收进柜子里,就听见公主这么交代,悄悄扭头看向一边的斐禄,见她只是微微垂首打理手上的流苏,于是匆忙跪下,用膝盖挪了几步的距离,来到九囍脚边。
“公主殿下,奴婢宁可您打骂也不愿意您这样以礼相待,女婢进宫初始,自是知道不得赏识,只求公主多指点,奴婢给您磕头了……”
九囍如今一看到有人在她面前下跪就心慌,公主的头衔来得不清不楚,她自是没办法安心受人跪拜,于是连忙起身去扶:“从沐姑娘,你快起来,这些日子见着你们下跪我就难受。”话还没说完就听“嗵”的一声,斐禄也跪了下来,只是没有来到跟前,而是在桌边狠狠地磕头,发出“咚、咚”的闷响声,一声叠一声传进耳朵里。
九囍连忙上前,一把拖住她的额头,“斐禄姑娘,别磕了,好端端的你又是为什么啊?”
斐禄不做声,就着她托着自己额头的姿势就那么跪伏在地上。九囍慢慢蹲下身来,把她的头扶起来:“今日你们有些反常,以往我不让你们伺候的时候没见有这样的。”
还是从沐敢言,她用从刚才的位置跪行到现在九囍蹲着的地方,伏在毯子上:“公主,今日大皇子来时,正瞧见您自个儿在叠衣服,受责罚事小,坏在殿下说……”
“啪。”
寝殿蓦然响起一声,九囍看过去的时候斐禄已经收回自己的手握在身侧,而从沐正呆愣地偏着头,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九囍又惊又疑,一边起身找清凉膏,一边责备斐禄:“好好的怎么动手打人了?”
从沐也回过神来,捂着脸不敢做声,湿润的眼睛偷瞄一边跪地笔挺的人,那人不卑不亢,一直低头不语。
九囍拿来清凉膏,弯腰蘸了点正打算往从沐脸上抹的时候,就听见斐禄忽然严厉地吼了声:“从沐!”似是在警告。
从沐一惊,陡然跪直了身子,双手举过头顶:“奴婢跪谢公主殿下赏赐膏药。”
九囍慢慢站直身子,盯着斐禄看了许久才将清凉膏放在从沐的捧着的双手里,轻轻叹了口气才转身往里屋走,边走边打发人:“斐禄,带从沐歇息去吧。”
九囍知道,从沐不是不小心说漏嘴,斐禄也不是蓄意打人,她们的默契绝非来自一朝一夕。
耳边响起的蛙声惊醒了发呆的人,她突然快步走向窗前,视线从曲折的回廊间穿过,落在湖里立着这的荷叶,虽是深夜,月光却极亮,打在荷叶上隐隐透着银光。她微微前倾着身子,嗅着风里淡淡的清荷香,才陡然想起已经快到夏天了,而自己进宫,已经四个月了。
她是极其忐忑的,隐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也觉得一切只是来自直觉。
轻轻推开门,脚刚刚迈出门槛就瞧见有人影往这边来,轻哼一声,“谁在那里?”
斐禄淡漠的声音传过来,“奴婢听见响动,寻思是公主起夜,不想反倒吓到公主了,奴婢该死。”
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九囍闻言些微恼怒,却不做声。
斐禄也就这么跪着,一声不吭。
两人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斐禄终于忍不住了,陡然跪伏在地上,“奴婢该死!”
九囍恼她,却只能叹息,她知道,原本该恼的并不是面前跪着的人,而是站在她背后指点的人。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好过,即便是如今。
今日起得晚,走出寝殿时,下朝的钟已经打过了,她便在花园里来回踱步,散漫,无奈。
“来回十多趟,也没瞧见这里站着个人?”
声音传来,九囍先是一愣,随即转身行礼,“皇子殿下。”
抬头便看见一身朝服的他站在凉亭底下,背着手,似是站了有一会儿了,悠闲极了。今日似是有喜事,他说起话来也带着笑意,“都这么些日子了,还是叫不惯皇兄?”
她自是没法习惯,乡野丫头,终究不属于这里的,“我叫不惯。”就连说话的礼节也学不来。
赫联一边下台阶一边说着,“也不怪莲儿念叨,如今这宫里公主皇子笼统就这么几个,虽不说面面俱到,但也别让外人拿到话柄,对咱们指指点点。”
“随他们去,终究不过一死。”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听得赫联惊疑不定,这“终究不过一死”似是不简单,但也模棱两可,他敛下心神,依旧一脸温和,“小九说得是,人生在世,终究不过一死,快活最要紧,管他们指点谁。”
九囍仰头,晌午的太阳晃得眼睛发痒,她微微眯起眼睛,透过一片光圈看到那张脸,刚毅的线条似是要勾勒出棱角,光看面相就忍不住感叹他的挺拔,那张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透出与这坚毅线条不相符的柔和之色,九囍也牵起嘴角跟着笑了起来:“大皇子笑着也极好看。”
他闻言,挑起一边的眉头,笑得越发有深意,“倒是不知道,这个‘也’从何说起。”
她忽然抿起嘴,这模样似是死也不打算开口说话,依旧眯着眼看他。
看她这幅模样,他觉得讨巧,也不再逗她,捉着她的手腕往亭子里走,“皇兄出宫办些事,想到你也有些日子没出宫,便讨了父皇准许,带你一道出宫,你看皇兄这事做得讨喜……”
“极讨喜!”
话没说完就便被这三个字打断,与之同时的还有她快速从身边掠过的身子。这是第一次听见她这样欢快的声音,每个字都带着颤抖的腔调,三个字像极了咬牙切齿,却是截然相反的意味,个个掷地有声,赫联知道,九囍从不说假话,所以这事,当真讨到她的欢喜。
他看她消失在屏风身影,轻笑。
“怎么换了这身衣裳?”
九囍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身上穿着他从赫合手里接过她时她抱着的包袱里的那套衣裳。藏青色衬得她肌肤分外明亮,一身的粗布棉麻,脱不了的乡野气息,枚红色的系带倒是好的点缀,只是褪去了里层的棉袄,衣服堪堪挂在身上,尤为显得单薄,他微微摇头。
她原本雀跃,见他摇头便局促起来,双手不停地抚弄身侧的裙子,“柜子里的那些衣服金贵,万一不行弄坏了……”
九囍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些本不是我的……
赫合只是轻笑打断她的话,似是明了,便也只字不提。<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