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是重阳节,这是莱希国的大典,前三日后三日举国同庆,宫里自然少不了宴席。
荣文也朝他轻笑着从拱门里出来,见大皇子重新低头了,便抬步往女眷区走,惊得众人啧啧出声。女眷区除了诰命夫人就是闺阁女子,不容男子擅入,荣文权当不知晓这项规定的,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向张尚书家的大小姐笑道:“可来的早,不等我去接你。”
张善墨用手帕捂住嘴,抬眼瞟四周别家的小姐,看见她们或是羡慕或是愤恨的表情,心里欢喜着往他身旁靠近,撒娇道:“母亲催得急,说迟了失礼,不让单独前往,只能作罢。”
荣文点头轻笑着,食指轻弹她的额头,佯怒道:“怪我来得迟不是?”
掩嘴窃笑,张善墨摇摇头,俏皮地调侃道:“丞相大人言重了,小女子不敢。”
一边的张夫人果真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总算打断他们了,瞪了张善墨一眼,又笑着望向荣文:“丞相大人见笑了。”
荣文摇摇头,一脸地诚惶诚恐,忙摆手道:“夫人哪里的话,是荣某越矩了。”说完地了张善墨一眼,转身疾步离开,听着身后的议论声,暗自皱眉。
“碰、碰……”
今日是正日子,按照礼法是该放烟花的,前几日锣鼓喧天,响彻皇城,今日烟花果然准时燃放,漫天的火光随着那些声音明了暗,暗了又明,五彩斑斓,九囍仰头看着从皇宫里放出来的漫天烟花,五颜六色,极其绚烂,不禁出声赞叹:“真好看……”
却不料黑暗里有人接她的话:“你喜欢?”荣文从院门边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笑脸在烟花下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九囍推开面前的粥,在凉亭里站起,双手不自觉地搓着两侧的衣襟,疑惑地问:“回来了?”
面前的人看着桌子上的白粥和那碟烤地瓜,皱起好看的眉,“就吃这个?”
看他这样的表情,九囍也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辩解着:“前几日吴家姑娘出嫁,忙了就没来得及……”
荣文把她的粥和地瓜推到一边,打开食盒,香气扑鼻而来,见她满脸的惊喜也顾不上置气,拉她坐下,把从宫里带出来的菜到摆在桌子上:“一起吃吧。”
九囍记忆里的重阳都是一个人过,没人管她吃什么,是不是高兴,看着面前的人,鼻子微微发酸:“谢谢荣…公子……”
荣文抬起她的下巴,忘进那双眸子里,烟花的火光映在眸子里,格外闪亮,他轻笑着:“既然感动,何不索性哭给我看。”似是盼极了她的喜怒哀乐,目光里化不开的水汽,藏着太多情绪,
九囍抬眼看着面前那张脸,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怜惜,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又记起他对自己的好,不答他的话,喃喃道:“九囍喜欢荣公子。”
荣文忍不住笑着,挪开视线不看她,转身给她布菜:“这次又是为什么?”她的喜欢总有道理。
“荣公子生的好看,声音也好听,又是大户人家,还对九囍好。”
面前的人静默一阵之后,扭头看向她,笑容越发温柔,盯着她眼角良久,眸光散漫得让人疑惑,却只回应道:“九囍是个好姑娘。”说完就扭头看向桌子上的菜,催促道:“快吃吧。”
饭后,见九囍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他收起脸上的笑意,左手轻抬,黑影从天而降地跪在阴影里:“大人。”
荣文敲着象牙扇,若有所思地问跪在地上的人:“几时能到?”
“再过一刻。”
荣文点点头向摆手:“下去吧。”
他在大典时偷跑出来,可不是为了来送饭的。
一会儿就见九囍走进来,他起身迎向他,“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九囍看看天色,犹豫着开口:“可不能在村子附近。”
“为什么?”
不是什么光彩事情,九囍说地也捏扭:“村里的人都道我是公子养的,怕被他们见到,又不知要造什么谣。”
荣文右手拂过唇角,笑得隐晦,拥着她的肩往外走:“好,听你的,不在村子附近。我带囍儿进皇城里看花灯,可好?”
九囍听这话,惊喜不已:“当真?”见他点头,又雀跃着锁好堂屋的门往院外跑,一边跑一边小声念叨着:“皇城上回我倒是进过,只是坐在马车里看不清楚,这次要去看花灯看花灯,看花灯……”
荣文跟在她身后,将一条鲤鱼的玉佩在门里面的把手上挂好,然后转身关院门的时候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做了一个手势,表情阴狠。
城里与城外完全不一样,灯火通明,街上的人更是比肩继踵,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极了。
“哇!”
九囍一进城门就忍不住惊叹出声,站在原地回头,望向跟在身后的人,脸上满是雀跃的笑容,催促道:“公子,一会在这里碰头,我先走了。”
荣文快一步拦住她,夜色里,那张如玉的脸在灯火的衬托下更加温柔动情,尤其双桃花眼,温柔如春水般漾开,湿气直达眼底,让人无不沉溺,他双手握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不一起吗?”这样好的时节,不在一起可惜了。
九囍却是例外,她本来心思就不再他身上,一边扭头看着街头的灯笼一边理所应当地回答道:“公子是达官显贵,城里免不了有人认识,看到您跟九囍在一起逛,会掉身份的。”
面前的人眉头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九囍却顾不了那么多,挣脱他的手就钻进人流里往街头走去,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抬眼瞟了右面的卫兵,才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九囍一路走走逛逛,停在花灯铺前,看着小贩双手灵活地扎着灯,半天了那小贩突然抬头看向她问道:“姑娘,要花灯吗?”
九囍摇摇头,自觉不好意思,咬着唇顺街道往前走,又在一个摊铺前停了下来,努着嘴盯着那些头饰好一阵子,直到那摊主烦了:“你买不买,不买别挡我生意!”九囍撇撇嘴,这人真不和善,难怪没人买他的东西,鼻子里哼着气,又挤在人堆里往前挪,忽然听见前面的锣鼓声和叫好声,心下一喜,使劲也跟着往里钻了好一阵才总算停在了戏台前。
台上唱的是《四郎探母》,九囍不是行家,听不出门道,只能跟着旦角摇头晃脑字哼着调子,左边的人往她这里挤了了过来,她一边哼着调,一边让开身子,不料脚下一软,就听见身后一声惊叫——“哎哟!”
原本看戏的人就多,九囍暗道不好,连忙转身扶住被踩的人,不住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被踩的人抬头,怒目圆瞪,却在与九囍的目光对上后忽然笑了出来,笑容狡黠又顽劣。周围的人一看那人一身火红色的劲装,争先恐后地退到一旁,只留九囍浑然不知地与她并排站着,依旧担心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吧?”
那姑娘推开两边的随从,上前一步,从腰间抽出软鞭握在手里,抬起九囍的脸,轻声说道:“我没事,姑娘……”说着又走近一步,眯起眼睛看向她,继续轻声说道:“你可就惨了。”说完便向后退了几步,抬手一挥,软鞭打在青砖地上“啪”的一声,激起众人一身的鸡皮疙瘩。九囍站在原地,看着手持软鞭的女子,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她再次扬鞭,不过不是向着青砖地面,而是自己的腿,钝痛传来的时候她才知道来者不善,膝盖被软鞭一带,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红衣女子拉回软鞭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蛮横地吼道:“见到本小姐不行礼,胆子可真不小。”
九囍看了一眼满脸同情的众人,总算知道这女子蛮横肯定有些时日,忍着膝盖的小腿肚上钻心的痛,从地上站起来,头脑被疼痛冲击得一阵晕眩,她闭眼喘着粗气,咬牙说道:“贵人便是贵人,要打要骂哪里还需要理由,你何必找理由搪塞我,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是我疏忽。”说完便挺直了后背站起来,皱眉看着面前的人。
红衣女子抿唇一笑,也不计较她话里的意思,站在原地打量她:“话虽不中听,不过还算识相。”
九囍扛不住腿上的痛还是打了个颤,原地踉跄一下又站直了身子,双拳紧握强忍着那里火辣辣的疼,有些局促地说道:“礼我也就不行了,一鞭子要挨得有由头,我是要走了,姑娘若是不满意就接着打。”说完艰难地转身往外走,围观的众人也纷纷让开一条道给她,有人也试着扶她一把,大概是忌惮那红衣女子,还是中途退缩了。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一声命令:“站住。”
九囍终归还是没有临危不乱的胆识,光听那一声气焰嚣张的低喝就被震慑到了,不自觉地停下来,转身望向她。
红衣女子将鞭子绕在腰间,突然大笑出声,往戏台右面的雅座看去,大声喊道:“鬼头荣,我赢了,这丫头果然有倔筋。”
九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雅座,只是隐约看到一团人影,恰好这时戏台上一曲唱罢,雅座里的灯笼点亮了,那双眸子带着戏谑从她眼底闪过,九囍愣了一下,又是一个漂亮的人,与脑海里那双桃花眼相似的凤眼,眼尾上翘着的是道不出的阴柔,那人慵懒地斜靠在身边的侍女身上,眼尾扫向她这里,满眼的不屑,九囍心里打突,自知道权贵之人有眼只识泰山,没理会便转向他身边的人。
看到那人时,九囍觉得整个喧嚣的皇城忽然安静了下来,衬得脑海里回荡着那句“那我日后便多笑给囍儿你看,可好?”尤为响亮,那个人,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坐在雅座里用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开怀的笑容与一边的女子嬉笑着,表情宠溺,动作轻柔,忽然看向九囍时却是冷漠的神情,那双薄唇轻启,声音熟悉又陌生:“赫小姐好眼力,荣某甘拜下风,赌注改日奉上。”
声音并不大,但九囍却被他一字一句炸得耳膜哄哄作响,盯着他良久才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身前的红衣女子身上,表情冷淡地自嘲道:“但愿姑娘赢个好物件。”说完就转身往人群外走,步履稍显狼狈,人群里忽然伸过来一双手扶住她的手臂,九囍看着那修长的手指和纯白色的袖口,咋舌,云蚕丝不是普通的达官显贵能用上的,九囍虽目不识丁,却不至于毫无常识,连忙避开伸过来的那只手,低头闷声闷气地道谢:“多谢。”
钻进耳朵里的是温润,又略微冷淡的声音:“小妹顽劣,姑娘多担待,看诊的银两在下补给姑娘。”
原来是那姑娘的兄长,九囍抬头,今日碰上的都是好看的人,各有各的好看法,九囍却唯独喜欢那双桃花眼,这里的剑眉星目远不及那双桃花眼夺目,顾不上失礼轻轻推开他的手:“小伤不用看诊,劳公子费心。”
说着便错开身子继续往前走,腿上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逼人,身后的嘈杂与她再无关系,果真像她这样的乡野女子还是不该到城里来。九囍跟自己生着闷气,腿疼得实在无法忍受了才心一横,给自己雇了辆马车回了别院,一进院子就闻见一股子怪味,越闻越觉得像是血腥味,九囍晃着头,心想节气里杀猪很正常,便不去深究。
到了房里,看着皮开肉绽的伤口,九囍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用盐巴水洗了洗伤口,再拿热帕子再敷一敷,总算比刚才好受了些了。一瘸一拐地出门倒了水,正打算进屋睡下时就听见有人敲院门,开门看见来人,疑惑地问道:“脆生……怎么来了?”
脆生站在院子外面,他满脸的不情愿,将手里的东西递上来:“主子说今夜就不过来了,说你用得上,喏。”
九囍看了眼他手里的小瓶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脆生你是专程来送这个的?”
见他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说道:“那真教你白跑一趟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都用不上,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脆生皱眉,抓住她的手,硬往她手里塞:“主子说你用得上你便一定用得上,拿着罢。”
九囍却突然缩手,瓶子掉到地上,瓶子从瓶颈出断成了两截,里面的桃花膏撒出来,空气里顿时一阵清香,九囍握着手,歉意地看着他:“对不住,脆生。”
门外的人皱眉看着她,带着些许怒意:“哼!”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车轮的咕噜声回荡在夜色里,格外刺耳。
九囍看着马车消失了,又低头看了一眼躺在门口的瓶子,眸光渐渐黯淡,她合上门。
一场戏里的两个人,总会有一个更投入,九囍想着投入便投入吧,他愿意唱什么样的戏,她便陪着唱下去,或许哪一日就戏里戏外一个样了。
门槛边的瓶子里越来越多的桃花膏溢出来,摊在空气里化成水,更夫打更路过被香味吸引住了,琢磨了半天才捡起来闻了闻,惊叹出声:“乖乖,可别是桃花膏!”说着便扯下瓶塞塞在了断口处,将瓶子揣进怀里。<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