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太/祖本来也是起于北方草原。昔年南朝仍为中原正朔,太/祖每次领兵南下,南朝的兵将打不过,只能派人议和。
大燕收了南朝的金银财物,兵力愈强,终于有一日直逼到帝京城下。此时天枢宫内的南朝大臣还在争论是否要将公主送到大燕和亲,以求得停战。
太/祖万万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他的子孙也深受北方蛮族的侵扰,而且朝堂上的议和之声越来越高。
当第一封提及议和奏折送到案头时,夏侯昭虽然深感羞辱,但理智告诉她,这些人之所以会想要议和,除却避战之外,多少也有些道理。
譬如北狄这次在折川的屠城。
不善守城的北狄人根本没有想过夺下大燕的城池后,要如何守城。他们只需要将城中的财宝男女掳走,留下一座空城,就可以北归,或者向下一座城池进军。
这大概也是延渚明知燕国有了防备,仍然敢大举入侵的原因吧。
面对这样的敌人,大燕的朝臣们自然而然地升起了和百余年前南朝文武一样的心情。
战还是和?
若非现在太极宫内主政的是素来强硬的夏侯昭,恐怕这请和的奏折就如同雪片一样飞来了。
圣上看着女儿脸上的不忿之色,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自然要战!”夏侯昭断然道,前世今生,她听闻了太多北方战事的惨烈。北狄人穷凶极恶,即便是这一次用金银喂饱了他们,谁又会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到来呢?
因此在夏侯昭的心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议和”这两个字。
这是圣上预想中的答案,他走到女儿面前,伸出左手覆在她的肩上,道:“我知道你当初对我非要派严瑜出京一事,心存疑虑。”
夏侯昭抬起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没错,虽然那时候她遵从了父亲的决定,在李罡和严瑜之间,选择了派严瑜出金,但是在她的内心依然觉得父亲的做法难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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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道:“你的母亲为你选择了严瑜,是因为她觉得严瑜忠心爱慕于你。而作为父亲,我还希望这个男子能配得上你。”
他的手从夏侯昭的肩膀上滑下,有些怅然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河水之上。他又想起了亡妻,很多年前,他和她被高宗皇帝急召回京,走到洛水之畔,他忽然回过头来,笑着对他道:“如今我们又回到了这花花世界。”
他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会被帝京的繁华所迷惑,立刻朝她诅咒发誓。她笑了,道:“我怎么会担心这一点呢?我知道,你护得住我。”
听到心爱的人这样说,他也舒心地笑了。
他虽然只是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但是保护自己的妻子,想来也不算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此后他们携手走过神焘末年的风风雨雨,又在晏和朝过了十几年的日子,尽管也有许多磕磕绊绊,却一直还算顺遂。
没有想到,他在最后一刻失手了。
现在,他的女儿就要嫁为人/妻了,他怎能不担心?如果女儿托付终身的人做不到爱重她,保护她,他又怎么放心让自己的女儿与他成婚。
“你既然想要做痛击北狄人的君主,那么你的夫君就必须是能够站在你身边,助你成就此事的人!”圣上一字一句地道,“你当信他,能够大胜归来。”
“父皇。”夏侯昭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说了这两个字。
圣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儿,道:“你要记着,只要你一日坐在天枢宫的那个位置上,就要一日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负责。弈道者,落子无悔,”
夏侯昭从圣上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期许,胸口那颗不安了许久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等到回宫的时候,连风荷都看出来她心情不错,笑着道:“果然殿下这一趟是来对了,见了圣上和皇长子,殿下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如今与北狄人交战正酣,为了防备有刺客潜入帝京,夏侯昭出行也不再骑马,而是坐在辇车之中。
李罡带着一百墨雪卫护卫着车驾,程俊则跟在车旁,以备夏侯昭传唤。
圣上三个月没有回宫,夏侯昭就带着人来行宫探望他。风荷本来心中还有些不乐,觉得圣上太过宠爱皇长子了,都不关心自家殿下,但看了夏侯昭此刻舒展的表情,又觉得这一趟来得非常值得。
想到弟弟,夏侯昭道:“原来小孩子长得如此之快,我记得三个月前,他还不会爬呢,如今月姑姑一个人都看不住他了。”
她和圣上去看皇长子的时候,正好碰到月姑姑和两个乳母手忙脚乱地阻止皇长子掉下锦塌。
自从会爬之后,皇长子就将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了探索身周这件事情上,常常趁人不注意,就伸手朝着地上探去,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才开心。
“如今要三个人才能看得住他。”又阻止了一次坠地的月姑姑长舒了一口气,朝夏侯昭道。
好在宫中什么都多,尤其不缺人手。行宫中又只有圣上和皇长子两个人,除了高承礼日常跟着圣上,其余人都围着皇长子转,倒也并没出什么事。
皇长子还是很依恋父亲,看到圣上进来,立刻伸出手。等坐到了圣上的怀中,他就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夏侯昭,仿佛在思索忽然出现的这个人是谁——他还太小,早就将几个月前的那次相见忘记了。
但也许是血缘天性,他觉得这个人十分亲切,甚至可以允许她抱抱自己。
当夏侯昭看到弟弟朝着自己伸出的两只胳膊时,忽然愣住了。
月姑姑笑道:“上次殿下抱皇长子就很稳当。”
在月姑姑的催促下,夏侯昭接过了皇长子。
和在宫中那次不一样,那时候皇长子哭得撕心裂肺,她匆匆抱到手中,就赶去熙雨宫找圣上。
这一次她将这个小小婴孩拥在怀里,忽然想起了前世自己也曾这样抱过一个孩子。
这一世,那个孩子……
车轮辚辚,夏侯昭的思绪陡然飘得很远,连风荷的声音都恍惚起来了。
风荷笑道:“可不是,我们老家讲孩子风一吹就长大了,等殿下下次再见到皇长子殿下,说不定他都会走路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龄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