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杀建奴已经不可能实现了,那么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离间计了。
卢象升早就听说王腾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当下忍不住寄予厚望,“惟忠,你还是说说离间之计吧”。
王腾微微颌首,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大人,此番建奴南下,豪格、阿巴泰军中有不少蒙古人,他们地位极低,一直饱受欺凌,如果能够诱发两者冲突,我们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卢象升皱起眉头,自从林丹汗死后,蒙古人便彻底投入黄台吉麾下,他们随同女真多次劫掠中原,早已经得到了不少的好处,这时候想要挑动两者反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惟忠,蒙古人的脊梁骨已经被黄台吉敲断了,你想鼓动他们造反,只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腾神秘一笑,“大人莫非忘了,我手中还有一支蒙古骑兵”。
卢象升当然没有忘,印象中王腾为了这群察哈尔人还与女真人大打出手,“惟忠是要鱼目混杂,以假乱真么?”
“果然瞒不过大人”
“可是,我记得你军中蒙古骑军并不多呀”
“大人不必担心,兵贵精而不在多”
卢象升依旧觉得不靠谱,“计将安出?”
“我会派人假扮成阿巴泰的信使,只要顺利入城,便有法子鼓动蒙古人造反”
卢象升用兵堂堂正正,极少出奇制胜,可是,眼前王腾却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采用王腾之策,意味着要拿察哈尔人的性命冒险,可是,如果不予采纳,除了引军强攻之外,卢象升根本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豪格极其狡诈,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相信蒙古人便是阿巴泰的信使?”
王腾笑了起来,“大人,阿巴泰与豪格素来敌对,豪格不会贸然起疑的”。
卢象升虽与王腾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他不是莽撞之辈,当下不再多问,而是叮嘱了一句:“我听说你麾下的骑军都是重骑兵,这可是宝贝呀,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万不能让他们折损了”。
灵丘一役,若非广灵骑军大显身手,广灵步卒早已经全军覆没了。
三百名重装骑军,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力量!
王腾也不想拿骑军冒险,可是,除此之外他也别无选择。
翌日一早,广灵骑军率先踏上了归程,王腾带着其余的兵马紧跟其后,。
大军开赴之前,周遇吉兑现了承诺,大幅减员的广灵军在灵丘的流民营中招收了五百新卒!
余下的民壮王腾也物尽其用,将他们尽数请到了王家堡,负责炼铁事宜。
建奴寇边的这些日子,铁价飞涨,所有人都盼着大发其财。
王腾虽然不缺钱,却也不会放过挣钱的机会。
银子这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阳春三月,正是花开满地的日子。
广灵城头,旗丁们戒备森严,前几日,贝勒豪格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了广灵城。
刚刚入城的那一刻,留守的军将几乎惊呆了,南下的六千兵马只剩下四千多人,其中,还有数百伤卒。
这是怎么了?
难道说,豪格遇到了卢象升的天雄军?
有心问询一番,可是,看到豪格那张阴沉的脸,甲喇牛录明智地闭上了嘴。
不敌明军,这是件丑事。
豪格当然不会故意张扬,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不想过多提起,在他的严令下,各部人马不敢多言。
豪格秘而不宣,不代表旗丁们一无所知。
每一日,总会有大量箭矢带着布帛射入城中,布上的内容毫无例外,俱是讲述灵丘战事经过的内容。
这一来二去,旗丁们当即恍然大悟:原来豪格是被王腾打败的!
虽说有些意外,可正蓝旗的人马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广灵军的可恨之处,留守的旗丁深有感触。
豪格、王腾相继南下之时,留守广灵的甲喇章京为了劫掠财货擅自出击,可是,却遭到了广灵军的迎头痛击。
五百名建奴出城劫掠,最终却在定河堡外碰的头破血流,他们以为自己捏了软柿子,谁曾想,碰上了硬茬。
损失了几十名步甲之后,留守的甲喇章京再也不敢放肆了,而是老老实实地守在城中,静观其变。
豪格没让留守的人马久等,大队人马休整了几日之后,他便再次发动了袭击。
定河堡首当其冲,再度成为目标。
这一次,为了抵御建奴,黄得功毫不吝啬,他将堡中珍藏的短矛尽数拿出,让军卒竭力使唤。
有了充足的短矛供应,定河堡成为一座死亡之堡。
每时每刻都有铁矛从城头落下,随着短矛投掷的数量增加,中矛受伤的奴军越来越多,恐慌很快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中了箭矢,只要不是伤害要害,多数人都有活命的机会,可一旦被短矛所伤,粗大的矛尖会给身体带来巨大的创伤。
在大明这种简陋的医疗条件下,一旦受到太严重的伤,几乎等于宣布了死刑。
“杀过去,明军除了短矛没什么厉害的,只要冲到堡墙之下就安全了!”后头的牛录额真依旧在大声聒噪着,试图鼓舞军心士气,然而,堡上的几波短矛袭击却完全击溃了蒙古人的必胜之心。
接连几次失利,老卒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有人的直接反驳起来,“杀个鸟,明军的短矛太过厉害”。
“老子可不是铁打的,短矛连木盾都穿的透,我们冲过去送死吗?”
建奴聒噪起来,大有不进反退的迹象。
这一根根投掷而出的可是短矛呀!
明军既然如此不计成本,那便说明他们早有准备。
如果明军的短矛充足,只要使人轮番投掷,又有谁能够侥幸逃过一劫,冲到堡墙之下?
况且,以明军防备之严密,就算冲到了堡墙之下又能如何?
难道明军就只有短矛这一招了吗?
豪格已经不忍心再看了,无论如何,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麾下被人大肆屠杀都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这一波的攻堡之战其实从短矛出现的一开始就注定结束了。
在旗丁挡住短矛之前,没有人想轻易送死。
即便堡下的牛录额真吼的嗓子都哑了,可是,先行攻城的蒙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溃退了下来。
都是爹生妈养的,谁活的腻歪了想去送死?
若是有利可图也就罢了,即便冒些风险,蒙古人也就认了,可目前来看,明军的短矛攻势无人可解。
防不了短矛,谁也不想去做肉靶子。
黑压压的敌军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黄得功松了口气,蒙古人知道进退就好,若不然,待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建奴来的快,退的也快,他们丢下了几十具尸首撤到了三百步开外的地方。
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守军大喜。
之前的辛苦没有白费,否则的话,建奴绝不会轻易退却。
按理说,守军打了胜仗,黄得功应该高兴才对,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板着脸。
守城的百户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大人,建奴退了”。
黄得功却只是淡淡地颌首,道:“我问你,此战杀了多少敌人?”
百户挠着脑门,半晌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怕是在三十上下吧。”
黄得功又道:“耗费了多少短矛?”
百户干笑:“两百多支短矛。”
“库存多少?“
“还剩一千四百多支”
“照你这法子,岂不是说还能杀死三百多贼寇?”
百户额头生汗,他听出了黄得功的不满,只好解释道:“弟兄们第一次用这短矛,难免有些手生,下一次,下一次熟能生巧就好了。”
黄得功翻着白眼,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百户松了口气,“还请大人指教!”
“短矛与弓箭一样,都是远程武器,你什么时候见到有人拿着弓箭乱射一通的?”
能够做到百户的没有人是傻子,“我知道了,大人是嫌我刚才只顾着自己搏杀,没有指挥他们是吧?”
黄得功冷哼一声,做出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百户急忙表态:“我明白了,下一次建奴再来的时候,我一定指挥妥当,不让大人失望!”
黄得功挥了挥手,示意百户滚蛋。
百户倒也不怒,他嬉皮笑脸地离开了。
黄得功早就注意到了这名百户,此人看上去岁数不大,但无论是力气,还是手里的准头都很是有一套。
堡外,明军用绳索缒下了几个军卒,试图趁机收敛堡外的短矛。
豪格憋了一肚子气,哪会让明军轻易得手?
马鞭往前一指,几十名骑军便策马上前,不断射箭滋扰。
这一番袭击之下,收敛武器的军卒伤亡了两人,不得不退回堡中。
未能收回武器,黄得功并不气馁,通过这一番试探,他意识到:建奴绝不会轻易退军。
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无论是明军还是建奴都没有任何大规模的行动。
豪格在准备攻城器械,订做厚实的木盾,而明军似乎在养精蓄锐,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倒是显得一片安详。
上半夜,堡中的兵勇们早早地睡下了,堡外的建奴却围着篝火,吃着抢来的酒肉,有急色的家伙甚至抱着劫掠来的女人干起了羞人的事情。
王腾虽然在广灵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可是,总有极少数人置若罔闻……
不知道喧哗了多久,建奴才沉沉睡去。
子时三刻的时候,一队正蓝旗精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帐,稀疏的星光下,他们迈着轻盈的脚步往前疾走。
堡中的明军似乎毫无察觉,直到建奴来到城下,明军依旧没有任何防备。
豪格屏住呼吸,白日里之所以没让旗丁出马,为的就是示之以弱。
现在看来,明军果然中计,这样的情况下,突袭夺堡有很大的成功率。
果不其然,没多久,率先登城的军卒便传来了好消息:明军毫无防备。
篝火旁,几名明军正在打瞌睡,仅有的两名哨探靠在墙边完全睡着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豪格自然不会放过,他低声吩咐下去,一队队精悍的军卒狂奔疾走,很快便登上城墙。
“扑哧扑哧”,转眼间,城头的十多名明军便死伤殆尽。
就在几十名建奴精锐试图打开城门的时候,变故突生。
陡然间,十多个火把劲射而来,通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建奴高大的身影在火光的映射下显露无疑。
暴露了!
这是明人的诡计!
电光火石间,登城的牛录额真便意识到这一点,“快,举盾!”
只可惜,牛录额真的提醒还是晚了些,就在建奴四处找寻掩体的时候,几十根短矛疾冲而来。
通红的火光下,建奴避无可避,只能咬牙往前冲来,“杀,杀,杀!”
然而,早有防备的黄得功岂能让建奴轻易得手,无需吩咐,第二轮短矛再度疾射而出。
建奴还是过于大意了,他们压根没想到明军已然惊醒。
过分的自信意味着建奴没有携带充足的防护武器,面对势大力猛的短矛,罕有人闪避过来。
怎么会这样?
明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豪格又惊又怒,早知道明军早有防备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派人夜袭,现在倒好,登城的精锐怕是要遭遇不测了。
城头,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
看模样,应该是明军大占上风。
无穷的懊悔涌上心头,豪格仰天长啸。
“贝勒,可要加派人手?”
这时候加派人手毫无意义,既然明军已经有了防备,再行夜袭的话只是白白送命。
一刹那,豪格似乎老了几十岁,他叹了口气,“收兵吧”。
“贝勒!”
“我说收兵!”
牛录额真无奈,只得吹响了收兵的号角。
是役,建奴折损步甲三十人,马甲二人。
广灵军甚至俘虏了两人,守军对建奴恨之入骨,他们建议黄得功斩草除根,将建奴全部杀了。
黄得功没有莽撞,活着的建奴比死的建奴更有意义。
当天夜里,豪格彻夜难眠,他以为趁着王腾不在便可以夺下军堡,以壮军威。
谁曾想,王腾留下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单是小小的军堡便不逊于等闲县城。
三番两次的失利已经彻底让豪格明白了,若想对付王腾,还得让阿巴泰出马!
求到阿巴泰头上,这是豪格极力避免的事情,可是,现在的豪格实在是别无选择。
谁让豪格手中只剩下五千多兵马呢?
五千兵马,其中还有数百人都是伤卒,真要是等来了卢象升的天雄军,豪格如何自保都是个问题……
南下之时,豪格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必将所向披靡,为天命汗送去自己的贺礼,现在倒好,礼物没找到,却丢尽了颜面,实在是没法交差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