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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节 取消进攻莫斯科战役

  下面由中央集团军群汇报。瘦骨嶙峋的包克老生常谈了一阵子,话锋一转,挺胸昂首高声喊叫,李德感觉这个家伙在生背文件:

  “中央集团军群下一步的计划,要坚定不移地以攻占莫斯科为要旨,大概到十一月中旬,大地封冻后,我们的装甲部队可以继续挺进,消灭敌人的残兵败将,然后,我请您,我的元首,在十二月的某一天,在红场检阅部队。既然斯大林能举行阅兵式,我们也能举行。”

  说到这里包克二指宽的瘦脸上放着光彩,眯得眼睛摇头晃脑。勃劳希奇和哈尔德像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也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连李德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跟着摇头晃脑,也陶醉在站在红场上检阅德军的美好前景,或者说是美妙幻觉中。

  鲍曼在他脚上踩了一下,李德猝然回过神来:该死,我怎么让他牵着鼻子?他环视了一圈,发现中央集团军群的将领们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他们总司令每讲一句话,他们就使劲点一下头,像鸡啄米一般。

  李德心想,这些中央集团军群的将领们都是包克元帅的死忠,他得依靠其它将军来实施自己的计划——把他们进攻莫斯科的计划扔进火炉子里去。而其它将军就是从北方集团军群调来的第四坦克军团司令赫普纳将军,还有一会配属给中央集团军群,一会借调给南方集团军群的“三姓家奴”、第二坦克军团司令古德里安将军。而且这两位是反对再次进攻莫斯科的。

  “赫普纳,谈谈你的意见。”李德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他确信这个二楞子会向包克元帅开炮的。

  “我同意包克元帅的作战计划。”赫普纳平静地说。

  “什么?”这下轮到李德诧异了,他楞了楞,双眼逼视着赫普纳,好象是印度耍蛇人。

  赫普纳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从十月底我一直主张转入防御,但是每一次都受到斥责。如果我还是坚持转入防御的意见,有些人还不把我撕成碎片?”

  哈尔德脸上挂不住了,看来他就是那些将赫普纳撕成碎片的人之一,他阴阳怪气地说:“说话不要带情绪。我们现在是讨论军务,谁也不会堵你的嘴。”话虽然这样说,他冷若冰霜的眼睛死死盯着赫普纳,迫使他把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

  李德心里也打了个寒战:这个哈尔德的眼光太厉害了,让人家不敢讲真话。此刻,他还不知道包克给大家订立了攻守同盟的事。

  门口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古德里安将军到。”

  浑身是泥的第二坦克集团军司令大步进来,旁边的人纷纷躲让,倒给他腾出一条路来,使他顺利地走到元首对面,粗声粗气地向他报告:

  “我的元首,请原谅我的迟到。从罗斯拉夫尔,我坐了一辆俄国T26坦克才到的这里,沿途还受到几次袭击,原因是坦克上的标志被泥巴糊住了,以致被误认为是俄国人……哎,赫普纳,你怎么啦?像童养媳一般低头站着。听说十天前元首遇到袭击了?怎么连这里都有游击队,8月初我和九军的盖耶尔中将攻占这里时,成群结队的老百姓拿出盐和面包欢迎我们,亲眼看着我们吃完后才放我们走。这才过了三个月,这里的人们怎么反对起我们来了?”

  哈尔德冷冰冰地让他回到正题上:“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们现在正在讨论对莫斯科秋季攻势的问题。”

  古德里安瞅了他一眼,回敬道:“连元首都遇到袭击了,这怎么是没用的呢?如今德军后方都没巩固,还想进莫斯科?这不是顾头不顾尾吗?”

  “有戏”。李德赶紧揽过话茬儿:“你来得正好,古德里安,我们正在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包克元帅计划继续进攻,这个计划得到陆军总部的全力支持。你的意见呢?”

  “我执行命令。官大一级压死人呀。”他盯了哈尔德一眼,酸溜溜的回答。

  李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两位装甲兵团的将军明明希望掘壕防守,却惧于上级的权威,不敢发表真实想法,他决定刺激他们一下,便让陆军总司令谈谈他们早就制定的计划要点。

  在哈尔德赞许的目光以及包克期待的目光鼓励下,勃劳希奇捻起指挥棒在沙盘上大扫特扫起来:“总的计划是:在十一月中旬,从两翼对苏军的残兵败将进行攻击,向莫斯科包抄。北翼由第四坦克军团担任主攻,南翼由第二坦克军团迅猛突击,然后两支钢铁洪流在莫斯科以东胜利会师。”在他讲话期间,担当两翼突破的古德里安和赫普纳两位将军两眼望着窗户外面,一副事不关已的德行。赫普纳早就主张挖掘工事过冬,只是不愿明说。古德里安因为图拉屡攻不下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攻取二百公里外的莫斯科。

  大家不约而同谈起冬衣问题,向军需总监瓦格纳将军开了火,后者委屈地望着李德,因为早在8月份哈尔德吩咐他准备东线士兵的冬衣,是希特勒禁止他谈论冬衣问题,以免影响士气。

  “继续”。李德向哈尔德伸出手。哈尔德满以为元首会批准他的计划,心情不错,开起玩笑。他颇为俏皮地指责施特劳斯的第九军进展不够快:“您的进攻象圆舞曲,姿势优美却总在原地转圈”。

  车厢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连李德也不由地咧了咧嘴。他决定对担任主攻的装甲部队指挥官压抑的无名火上加一把柴草,意味深长地对赫普纳与古德里安说:“你俩可要想好啦,你们面对的苏军决不是残兵败将。进攻莫斯科主要依靠你们两人,德意志帝国的命运就攥在你俩手里。如果到时攻不下来,让苏军赶出莫斯科,我军即没有防御工事,也没有冬衣,将成为任人宰割的绵羊。等待你们的就是当年拿破仑的命运。到那个时候……”希特勒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就是民族的罪人,帝国的败类。”

  两位像触电一样跳起来了,古德里安挺了挺身子,气呼呼地嚷嚷:“进攻?拿什么进攻?我从10月9进攻图拉,到现在也没能打下来,为什么呢?从远东调来的俄军配备有T34坦克,还有火箭炮,有一次,他们的火箭炮一个齐射,就把我的一个坦克团掩没有火海之中,太可怕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下自己的屁股。

  赫普纳也气咻咻地吼叫:“就在十月底开始,我不止一次地请求停止进攻,为什么呢?因为装甲部队已经陷入泥淖中,士兵饿着肚子,坦克没有汽油,枪里没有子弹,严冬即将来临。可是上面一再给我们下达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再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求,转入防御。”说完他扭转身子,用屁股应对哈尔德之流敌视的目光。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是谁没有关好闸门,放了个长长的屁,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笑,足见气氛之凝重。

  李德缓缓站立起来,这是熟悉的演讲姿势,命运悠关的决定就要产生,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他。他一手叉腰,一手大幅度做出手势。身边的人纷纷躲避,以免拳头落在身上:“综合大家的意见和目前的战况,特别是我对战局的正确预见和把握,本着对德意志民族负责的态度,表明我的看法。”

  他眼光透过车厢,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

  “对德军来说,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

  第一、继续进攻:第4集团军前锋已抵达离莫斯科40英里的地方,在隆冬前占领莫斯科还是有希望的。当然,这需要补充给养和冬衣的情况下。还要考虑:攻占莫斯科是否意味着斯大林会举手投降?会不会展开反攻?如果没有冬衣和给养,继续进攻等于玩火。如果不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即使我们攻占了莫斯科,斯大林肯定会退到广阔的内地继续抵抗。129年以前,拿破仑占领了莫斯科,结果败得更惨。”

  第二、见好就收。我们可以转入防守,以保存兵力,特别是宝贵的装甲部队和摩托化步兵。这也是大部分将领——如果不是陆军最高级将领的话——所主张的,因为巴巴罗萨以来我军已取得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绩,我们已俘虏了300万苏军,摧毁了18354辆坦克……”昨晚背了一夜的数字继续滚滚而来,末领略过元首惊人记忆力的莱因哈特惊愕得半天合不拢嘴。

  “我的结论:如果能得到冬衣,并且中央集团军群能获得每天34节车皮的后勤保障,我同意冒险拼死一搏,在冬季占领莫斯科,但是目前我们连三分之一的给养都不能保证,用什么进攻?这是一。”

  李德喝了一口水,嗓子痒得难受,用坚强的意志抑制了抽烟的欲望,越说越激动:“第二,中国有句话:‘凡是皆成,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先说天时,先是连绵秋雨,然后是寒冬,打仗的时机已过。再说地利,除了遍地的泥淖就是冰雪,别说机械,人走路都跌跌撞撞,想必你们都深有体会。至于人和,前面是死缠烂打的苏军,后方是防不胜防的游击队。我们连一条都站不住,进攻个屁。”

  “我不同意!”哈尔德冷不防冒出了一句,并狠扯了下勃劳希契的衣角,这位陆军总司令便像线牵着的木偶一样马上发声:“我也不——同意。”“不。”“我们要进攻。”“不能虎头蛇尾。”“气可鼓而不可泄。”“我们要打进莫斯科吃早饭。”来自中央集团军群的表态一瞬间爆发,一时间房间变成了蜜蜂窝。

  希特勒耐心地忍受了一会,终于爆发了,他使劲拍着桌子,吼叫起来:“苏军从远东调来了上千辆坦克,而我们的坦克都陷在泥里,你们拿球进攻呀?”

  屋子里猝然静下来了,大家面面相觑,在将军面前元首是从不爆粗口的呀。李德解开了让他憋气的领子纽扣,耐心地开导进来。他从克劳塞维茨的进攻顶点理论说起,这些军官们都把克劳塞维茨奉若神明,他们无法反驳元首。希特勒口若悬河地谈起间接路线,轻车熟路地谈到世界三大兵书,讲啊讲,讲啊讲,直讲到嗓子冒烟,直讲到唾沫星子耗尽,李德终于看到了期待的结果:大多数将领们一脸敬佩地频频点头。

  看到风向已转,好多人被元首说服,勃劳希契无奈地耸耸肩膀,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好吧。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进攻,我也乐得清闲。不过——”接下来说的话,或者说是牵强的理由充分暴露了他的缺心眼:“转入防守需时修筑工事,这样一来,水泥的需用量可是天文数字。”边说边找出纸笔爬在桌子上就要计算。其他人心里一沉,替他捏了一把汗。

  李德决不放过占陆军总司令便宜的机会,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总司令,你不会真的打算在冰天雪地中用水泥修筑野战工事吧。想想看,一个月后,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下,这些遍布田野的泥水会变成什么?”

  “变成陆军总司令需要的水泥。”戈培尔幸灾乐祸又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勃劳希契脸红得象煮熟了的虾米,汗滴顺着宽阔的额头流下来。哈尔德也觉得脸上热热的。

  又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半晌,还是李德打破了难堪,允许以有限的兵力试着发起一次进攻。“用第三装甲集群和第二装甲集团军各出动一个军就足够了。你们不是说俄国的后备队已经用光了吗?即使不能攻占莫斯科,也可以掩护我们修建防御工事。”

  李德否决了陆军继续进攻的意见,便又对哈尔德等人安慰起来,声称,正如他预言斯大林一定会举行阅兵一样,他预言苏军一定会发动大规模反攻。哈尔德鼻孔里哼了一声,快步离开了,李德看到他眼睛里闪着泪花,不由得心软了,追上前亲妮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哈尔德显然也有点感动,掏出手帕摘下眼镜擦试着。

  李德动情地说:“相信我,哈尔德,作为总统帅,我肯定比你站着高,看得远,为了德意志民族的将来,我们一定要慎重。”

  哈尔德喃喃地说:“你是元首,你说了算,但是我们之所以坚持进攻,也不是为了钓名钴誉。”

  李德再次拍拍肩膀,对身边的勃劳希契说:“以我的名义发布命令:取消进攻苏联前下达的那两个命令。”

  勃劳希契与哈尔德对视了一眼,急切地问:《政治委员命令》吗?

  李德点头:“是的。事实上这两个命令对我军相当有害。”

  赫普纳插言:“元首所言极是,我接防罗斯拉夫尔时老百姓的确非常欢迎我们,但是党卫军一来就全变了,他们的所作所为让好多俄国人都参加了游击队。”

  德军进攻苏联前夕,被种族主义扭曲了思维的希特勒发布了所谓的《政治委员命令》,规定德军将俘虏的政治委员一律枪毙。由此一来,政委们只得命令苏军战士抵抗到底,增加了德军的伤亡。还有个命令是德军可以任意处置苏联平民,结果是一些士兵在占领区为非作歹,让老百姓凉透了心。也让具有普鲁士传统的德军官兵们怨声载道。

  “马上撤销那两道命令。”李德斩钉截铁地说。在场的德军将领们脸上舒展起笑容,他们为重新恢复德军的传统美德而高兴,对元首感恩戴德起来。包克元帅跑到李德面前说:“我的元首,尽管您否决了我的进攻莫斯科的计划,但我为您刚才做出的明智决定感到赞赏。”

  “还有呢”。李德卖了个关子,等到大家的眼光聚焦到他嘴巴上以后,凶巴巴地对他们埋怨道:“战俘营发生了人吃人的现象,有近百万战俘饿死,你们陆军是怎么管理的?”

  哈尔德把眼光投向勃劳希契。这家伙一向是这样:陆军的好事属于他领导的参谋总部的,过失永远是总司令的。

  李德一字一句地对勃劳希契说:“不行,战俘营不能让你们陆军管了。”

  勃劳希契涨红了脸,鼓足勇气反驳:“不行,让党卫军管恐怕死的人更多。”

  李德本来往前走了几步,闻声猝然转过身来,勃劳希契的大脑袋猛然碰到他刚做完手术的鼻子上,痛得他眼冒金星。他没声好气地吼叫:“谁说让党卫军管?谁说让党卫军管?我要让空军……”他感到一股带腥味的粘液从鼻孔里流下来,本能地用手背擦拭,弄了个大花脸。

  “你太偏向空军了。”哈尔德可不管元首,站到李德面前高声向元首表示抗议。李德眼珠子一转,对他好言相劝,每说一句,带着血水的唾沫喷向陆军总参谋长的脸:“哈尔德先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现在陆军兵员这么紧张,而空军却有180万人,有一半人无所事事。我让他们管理战俘营,目的是省出陆军的兵力用于前线。”

  李德感觉到身边空荡荡的,看到空军副官跑向电话室,向空军司令戈林报信去了。

  哈尔德马上忘记了刚才对元首大喊大叫的大不敬,脸上布满了笑纹,趁势向元首打小报告:“我的元首,还有海军。海军成天没事干,那几艘大型军舰整天躲在军港晒太阳,只有几十艘潜艇在大西洋游弋,也纠集了120万人的兵员。要我看,至少可以裁员三分之二充实到陆军。”

  李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到海军副官奔向电话室。他知道这不是报信,而是告状去了——向海军司令雷德尔状告陆军对海军挖墙脚、说坏话。

  李德完全掌握了会场主动权,现在,陆军将领们对他感激涕零。他对瘦骨嶙嶙的包克元帅卖弄说:“实践很快将会证明,我否决您进攻莫斯科的计划也是相当明智的。”

  “我相信元首的正确领导。”尽管包克元帅眼睛里闪着疑惑和不甘,还是恭维他。

  勃劳希契低声对哈尔德说:“这个包克,在我们面前他急着恢复进攻,在元首面前呢?他急着拍马屁。”

  “勃兰登堡省的人就善于拍马屁。已经61岁了,已经是元帅了,再拍能上到天上去?”哈尔德恶毒地说。

  李德双眼凝视着远方,充满深情地喃喃:“我深信,停止对莫斯科的第二次进攻,德军中央集团军群全线转入防御,这将会挽救德国,将为德意志第三帝国的最后胜利打下基础。”

  希特勒变成了分水的犀牛,众将们从他两边走过。突然,他激动地振臂高呼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先生们,我们正在改写历史”。

  李德大幅度摆动的胳膊肘儿凝固住了,他听到不远处哈尔德恶毒地对人嘀咕:“元首说的是,我们是在改写历史。将来历史书上会这样写:元首挽救了莫斯科,挽救了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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