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地陷入困境,关外一塌糊涂,天津早已易主,这些张之洞都还不知道,消息传递困难迟缓,然而有个消息却很快传到他这里,毕竟湖北经四川到西安是畅通的。
再怎么秘而不宣,选择新皇还是让一些消息从西安向外发散,何况张之洞是封疆大吏,朝中总会有人向他通风报信的。
光绪驾崩……,这消息不吝于晴天霹雳,他深知,不管新皇是谁,能否及时选出来,大清国巨大的动荡都是免不了的,在这风雨飘摇之时,会不会就此崩塌了?
更让张之洞感到害怕的是,皇上好好的,怎么就死了?这其中若是有阴谋,那就要命了,一想到慈禧,他不由得脊背发凉。
“中堂大人,又有几人不辞而别…….”杨锐气急败坏的进来。
茫然间,张之洞下意识的将西安来的密信收入手袖之中,问道:“什么?”
“弟子刚刚得知,那华若汀带着一些人走了,中堂大人,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得杀一儆百!”
“走就走吧…….”张之洞突然间觉着索然无味,他也不理杨锐,自顾自走了。
杨锐张着嘴看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这中堂大人是怎么了?
一天后,杨锐得到答案,张之洞召集幕僚商议,得有所准备,否则光绪驾崩、新皇即位消息正式公布,就会措手不及。
听到这个惊天消息,杨锐傻了,梁启超则是大哭而去,一众幕僚面面相觑,还是杨锐反应快,略微思索后问道:“中堂大人,可知新皇有哪些人选?”
张之洞点点头,这才是关键,他轻声道:“听闻醇亲王很入太后法眼,还有丰郡王也有人提及,其余贝子贝勒,说法不一……”
“丰郡王绝无可能!”杨锐断然道:“在载字辈里,丰郡王太过锋芒毕露,且他远在京城,朝中无人相帮,他家中那几个兄弟,也不会帮他的,若老惇亲王还再世,倒还有些说头,学生觉着,太后或许会出乎意料,选其他贝子贝勒。”
堂下顿时议论纷纷,张之洞认可他的话,载津看似合适人选,但往往最合适的,愈不可能,就连小醇亲王也不太可能,他哥哥为皇,若他还为皇帝,这就不好平衡了,可张之洞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否则也不用商议了。
乱哄哄说了半响,没什么实质性的,倒是哭完回来的梁启超想明白了,他说道:“中堂大人,谁为皇都一样,关键是大人如何想,要如何做?”
“你有何想法,直言道来…….”
梁启超起身,来到中间,看了一圈后,说道:“中堂大人,在下今日所言,皆就事论事,若有大逆不道之言,还望中堂大人担待…….”
闻言,张之洞心头雪亮,他点点头:“此乃商议,但说无妨。”
“那好,在下以为,中堂大人有三条路可走…….”梁启超竖起三根指头,“这第一条路,就是不管西安那边如何定,眼下中堂大人是回不去的,既然如此,那就静等消息,谁登基,大人皆上书效忠,继续做大人的湖广总督便是。”
这是正常的想法,谁都想得到,张之洞道:“还有那两条路?”
“如今大清国已是风雨飘摇,江山支离破碎,此番皇上驾崩,皇位之争是要见血的,刘贼得知消息,定会乘虚而入……,再者,自皇驾西移,南方诸省已是各自为政,新皇若不能还都,刘奇若不能平定,谁当皇帝都管不住南方,中堂大人不若就此自立,与那刘奇讲和,大人挟两湖,两广又有根基,若能出头,八方必定呼应。”
什么自立,那就是造反呗!屋里一下子炸锅了,赵凤昌见状,急忙和张之洞低声说了几句,老张站起来,说了句此事以后再议的话后,便转身而去,屋里顿时沉寂下来,赵凤昌笑笑:“卓如今日也只是就是论事,有些话,看似大逆不道,不过也只是说有这种路子罢了,中堂大人乃朝廷股肱之臣,该如何做,只有决断,诸位还是先散了吧…….”
众人小声议论着散去,偏梁启超不走,赵凤昌点点头:“卓如,为何不走?”
梁启超抱拳道:“看来中堂大人想找人抛砖引玉,却被我办砸了…….”
赵凤昌哈哈大笑:“抛砖引玉…….,有些意思,那卓如说说,抛什么砖,引什么玉?”
“竹君先生考在下么?这砖自然是大清这块砖,这玉么…….”
赵凤昌收起笑容,盯着梁启超缓缓道:“大清这块砖就那么好抛么?卓如,你为何不先说那折中的第三条路呢?”
梁启超顿时身子一震,半响道:“竹君先生厉害……,在下佩服。”
“欲速则不达啊…….”赵凤昌说完,转身走了。
梁启超愣在那里好一会,他突然觉着,自己确实不够沉稳,从这几日张之洞的表现看,已经是对大清国失去信心,但作为大清重臣,要他此刻就抛弃大清,那是万万不能的,何况,张之洞这样的身份,看似声望很高,一呼百应,但这是要在大清这面旗子下才行的,此刻光绪驾崩等等消息还未昭告天下,要张之洞脱离大清国,那几乎和找死无异。
因此,张之洞需要的是既能保留名节,又能应变乱局的的办法,这确实是他想的第三条路,如果先说此法,再说另外两条,那在否定另外两条路时,也就只有唯一的选择。
老谋深算啊,看来自己弄成抛玉引砖了……..
梁启超在这边纠结,却不知张之洞并不是他想的这样,他更想做的是拥立一位出众的新皇,当下是艰难时刻,再也不能只想着平衡各方利益来选皇帝。而与众幕僚商议,是赵凤昌告诉他,南方各省督抚,拥立新皇的不会那么尽心,再者,这满汉在官场上的争夺,很可能因为这次皇位之争而变得更加矛盾突出,就朝廷和太后而言,新皇登基必定是先告知各地满族权贵,或许,这一次将有大规模的清洗,以巩固爱新觉罗的皇家天下。
而载津不可能的判断,也正是基于此,赵凤昌说载津是聪明人,也有野心和手腕,但这样的人很容易得罪满汉两边一些人,他现在驻守京城,有声望反而不是好事。
不管梁启超的砖是否抛对了,赵凤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就是要让张之洞明白一点,大清国不见得能扶得起来,如此,他便可顺水推舟的和张之洞建议梁启超还未说出的第三条路。
赵凤昌的说辞和梁启超是有所不同的,不过其含义差不多,简单来说,就是让张之洞脚踩几条船,做墙头草。
这第一条船,自然是大清国,新皇登基,如意也罢,不如意也罢,都要表示拥立,当然,也仅仅是拥立,如果满朝文武,封疆大吏皆尽力,能与刘奇抗衡,并且取得突破,那么听命新皇,做个忠臣未尝不可。
第二条船便是自己这一条,这得在拥立新皇的基础上来做,说白了,就是听宣不听调,暗地里看能否联合两广、云贵,从而成为独霸一方的势力,若大清国真完了,要么重开新朝,要么学曹操,从爱新觉罗氏中挑一人拥立为皇。
第三条船就是刘奇,与其罢兵谈判,名义归顺,争取割据一方。
看似复杂,其实也就是改变思路,根据局势来做决断,核心要点是不全听朝廷和新皇的,也不死磕刘奇,都留有余地,都得有联络,当务之急,就是想法子让刘奇明白,两湖不与他作对。
其他都好说,唯独和刘奇暗地里往来,让张之洞有些踌躇,万一被外人得知,那可有伤名望,落下骂名。
赵凤昌轻笑一声:“中堂大人,此事要说难也难,要说不难也不难……”
“哦?此话怎讲?”
“如今破虏军已兵抵上海,想必那刘奇要先收拾刘坤一和洋人,把上海拿到手,这当口,他是不希望和咱们有冲突的,只需做出些姿态来,派人去找白虎军的主将暗示一二,便可让其心知肚明。”
和着是把刘坤一卖了啊…….
“中堂大人,此番刘坤一不管江西在先,那浙江放破虏军进来在后,真说起来,东南一地的事情,和中堂大人还真没什么干系,江西看似空虚,可谁也不能说这其中没有阴谋,再说了,破虏军到底有多少人南下谁都不知道,咱们固守两湖,也是给刘坤一擦屁股,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装作不知道实情,当然是不会有什么把柄的,张之洞思索片刻,觉着靠两湖之力,还真没办法救援刘坤一,“那刘奇若得了上海,万一挥兵西进呢?”
赵凤昌摇摇头:“那刘奇不比常人,咱们能做什么,他看得清楚,他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洋人,要解决洋人之事,往西怎比得上往南呢?”
这倒是,那广东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刘奇若得上海,南下浙江、福建,压迫广东才是正途。
“更何况,中堂大人,不管是保大清,还是自立,都有一个关键…….”
张之洞可是有名中兴之臣,他清楚赵凤昌说的:“你是说得靠洋人。”
“正是!中堂大人,那刘奇也是靠洋人才有今天,朝廷那些人就是不肯学他,中堂大人则不同,想当初在两广,中堂大人所做的,在下看来,和刘奇可算殊途同归,此番刘奇和洋人交恶,正是咱们的机会,拉住广西、云贵,便可与那英人、法人往来,他们恨刘奇可不亚于大清国,若要解决刘奇,必定要靠咱们的。”
此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英国人都已经赤胳膊上阵,要想翻本,唯有和西南这几省联合,如此,便是机会,让刘奇一路南下威胁英国人,反倒有利!
想罢,张之洞有了决定,“竹君,那江西就劳烦你走一遭,也探一探破虏军的虚实如何?”
“中堂大人不说,在下也是要去的,大人不妨明面上召集众人,说一说这新皇登基后才拥立之事,私下里让叔峤到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