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阿凤是谁,从秦氏的评价中便可略知一二,她说:
婶婶你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
这句话把阿凤的身份和性质说的很明白,所谓“脂粉堆里的英雄”,指的是“闺阁”之人的身份,也就是东宫的主人。应该说,“束带顶冠者”非他莫属,因为只有“闺阁”之人,才有这个资格。可是,此时她的“冠带”已经到了别人身上,到了与“脂粉”毫无关系的“男子”身上。“男子”与秦可卿不是同类,不是相匹配者,所以她才会说“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
“英雄”与“奸雄”相对应,“英雄”本应是“束带顶冠”者,没想到“奸雄”捷足先登,将本不属于他的“冠带”穿在了自己身上,致使“英雄”落魄,“闺阁”涂炭。“英雄”是协理宁国府的阿凤,“奸雄”是弄权铁槛寺的阿凤,虽然“冠带”最终落到了后者身上,但“英雄”之本色,“奸雄”之本性,绝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为什么协理宁国府的阿凤与“冠带”无缘呢?原因就是她的“好睡”。“好睡”指的是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中,对宁府可能发生的不测没有心里准备,结果“冠带”旁落还浑然不觉。这就是为什么秦可卿在梦中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这句话看似平常,但包含的寓意却极其深刻,它直接说明了这个阿凤没有丝毫的防范意识,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结果事态的发展不仅出乎他的预料,而且险些酿成内乱大祸。
看来,主人公的一时疏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么事实真相又是怎样的呢?从所披露的历史资料来看:1722年10月,康熙得病初期即召胤祯进京,而胤祯接到命令后并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安排好公务之后才匆匆上路。没想到,这一耽搁便酿成大错,尚未到京就接到父皇驾崩的噩耗,紧接着就是胤禛即将登基的消息。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知所措,接受吧,自己心有不甘,不接受吧,面临的将是一场恶斗。这就是秦可卿所说的“好睡”的历史背景。
根据畸笏叟的批语,秦可卿死时有“遗簪”和“更衣”的情节,后来作者听从他的建议把这个情节删掉了,致使这一回一下子少了四五页。其删除的原因姑且不论,仅“遗簪”和“更衣”这几个字,就够我们玩味,够我们深思的了。想想看,“簪”和“衣”代表什么?当然是“冠带”了。“簪”是“皇冠”的象征,“衣”是“黄袍”的标志,二者之合就是“束带顶冠”的意思。“遗簪”和“更衣”意味着“金蝉脱壳”,“冠带”易主。可见,畸笏叟的这个批语,实际上是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性质所做出的解释,他在暗示里面涉及“冠带”,涉及“黄袍”,涉及皇权之争。
秦氏托梦情节实际上是元春《恨无常》曲子的再现,这个曲子的原文是: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向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曲中的“荣华”指元春,因为只有她才能给家族带来“桃之夭夭”的繁华景象;“无常”指篡位者,因为他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给家族带来的只有灾难。“家乡”指宁府的天香楼,“爹娘”指真正的皇位继承者,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眼前的阿凤。秦可卿管她叫“婶婶”,其实与“爹娘”无异。这就是脂砚斋所说的“此回可卿梦阿凤,盖作者大有深意存焉。可惜生不逢时,奈何,奈何!”的真正含义。
秦可卿作为皇权的象征,作为情的代表,对于天香楼所发生的一切最清楚,对于贾府今后的命运走势最了解,所以她此时已经变成了历史的代言人,变成了真相的见证者,变成了指点迷津的警幻仙姑。由她出面向阿凤托梦,恰恰说明这部作品是在用事实说话,用历史说话,用真理说话。这就是脂砚斋所说的“然必写出自可卿之意也,则又有他寓意也”的真正含义。
天香楼所发生的一切已无可挽回,历史的车轮此时朝着“一损俱损”的方向迅速滑去,贾府宁将不宁,荣将不荣,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都将全部落空。所以,秦可卿对阿凤说:
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秦可卿所说的“非常喜事”,指的就是贾元春在“临敬殿”晋封的事,由于她带给贾府的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人们看到的“初春景”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很显然,秦可卿不是在向阿凤报喜,而是在报忧,甚至是在报灾难。所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各自门”,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脂批在这句话后面批道:“此句令批书人哭死”,可见这句话预示了一场灾难即将来临,预示了“树倒猢狲散”的悲剧不可避免。
当然这不是秦可卿托梦的主要目的,她的重点是托付“贾家后事两件”。秦氏说:
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这番话透露了两层含义:一是告诫说,灾难就在眼前,衰败的命运不可避免,须早做准备。二是提醒说,灾难发生之后,要抓紧时间“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要为自己,为家族谋划一条退路。常言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虽说贾府的泰极否来,荣尽辱至的危机不可避免,但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一定要有一个“常保永全”的长远之策,否则贾府永无宁日,永无希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