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辂与赵仲鍼穿着休沐日的便服,提着开封城的爆款点心和茶叶登上李家门。
对于这么两个现场递帖子现场要进屋的主,门房心里直犯嘀咕。
直至如今当家的李璋亲自出来相迎,门房才恍恍惚惚地目送苏辂两人入内。
这么小两个客人,来头有那么大吗?
自从父亲李用和去世之后,李璋就一直谨言慎行,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被人逮着错处。
要知道外戚在朝中一直没什么地位,他与弟弟李玮又都是武官,压根说不上话。至于幼弟李珣,前些天他腆着脸进宫向官家讨个可以出入禁中的差使,官家严肃地说:“我身边要是全用亲戚,别人该怎么看怎么想?”
此事便搁置了。
今年七月弟弟李玮将要迎娶公主,李家上下都十分期待,只是李璋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听闻福康公主从小备受宠爱,弟弟又说公主对他明显不甚喜欢,这夫妻生活该怎么过下去?而且按照皇室的惯例,公主下嫁是要带着驸马一起“升分”的,也就是说嫁过来以后他们夫妻俩直接成了父母的同辈,不必执晚辈礼,他们母亲那么要强的性格,与公主怕是少不了摩擦!
他们家这种情况再娶公主,这辈子怕是永远都摘不掉外戚的帽子了。
李璋心中叹惋,叫人去招呼弟弟李玮出来招待客人。
赵仲鍼他是知道的,曹皇后对他十分喜爱,他父亲赵宗实又曾经被曹皇后收为养子,可以说宗室之中最有希望被立为储君的就是他们这一支。
李璋在宫中当值,这点风向还是拿得准的,连忙命人去煮茶,邀苏辂两人落座。
李玮很快也过来了,果然长得有些普通。他见客人是两个小孩儿,有些纳罕,赵仲鍼便按照苏辂教的那样给他们自我介绍,说他们如今正在资善堂中读书,今日冒昧打扰了,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只顺道去买了几样官家他们也喜欢的点心。
李璋本就在宫中当值,自然知晓曹皇后对这侄孙另眼相看,闻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客客气气地回了句“随时能来,不必备礼”。
赵仲鍼说道:“要的要的。”
两边一通寒暄,茶便上来了。
于是赵仲鍼又稳稳地表演了一番,随口提了句“韩相公爱喝这茶”。
李璋听了这话,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
如今朝中能称为韩相公的自然是韩琦,韩琦此人可不简单,他祖上就是当官的,家中又与许多名门望族联姻,许多人都乐意与他交好,他的同年包拯、吴育、赵概、文彦博、王尧臣等都是朝中说得上话的人物,王珪、欧阳修与他也有不错的交情,可以说朝中大半官员都与他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
韩琦也选择了赵宗实这一支吗?
李璋想到包拯、韩琦、范镇等人都时常催促官家立储,他们心里头早有人选实在再正常不过。
那么眼前这位未来的皇孙到底为何而来?
他的到来是否代表着官家、曹皇后以及韩琦他们的意见?
李璋与李玮对视一眼,开口替弟弟询问苏辂两人的来意。
苏辂见火候差不多了,暗示赵仲鍼进入正题。
赵仲鍼也不含糊,一脸平静地转述了福康公主的意思:她不愿下嫁李家,即使她嫁了他们也只会是怨偶,她不会帮李家任何事,更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给李家面子。
赵仲鍼又隐晦地暗示,表示这也是官家的意思,官家这几年身体情况很糟糕,希望留福康公主多陪伴自己几年。只是这桩婚事如果由官家来悔婚有损皇室名声,所以最好能由李家这边提出退婚,到时他们会给李家足够多的补偿。
李玮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李璋对此却并不意外,他早看出来了,福康公主并不喜欢他弟弟,过去他们入宫时福康公主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李玮。这样两个人结为夫妻,怎么可能琴瑟和鸣?
他们希望李玮娶公主,是希望家里出个驸马能让李家面子上好看一点。若是结亲成了结仇,真的值得吗?
李璋心事重重地送赵仲鍼和苏辂出门,折返之后看到弟弟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不由叹着气劝道:“既然官家与公主都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照办吧。你若不愿出面,我替你进宫去解除婚约。”
李玮性格懦弱,平时都是听母亲和兄长的话做事。他喏喏应道:“都听兄长的。”
李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祖父出身寒微,到开封后一直以卖纸钱为生,所有人都嫌我们晦气。后来姑母被追封为太后,我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可即便是这样,父亲入仕后还是经常遭人排挤,我们是外戚,文官提防我们跟防贼似的。”
李玮沉默不语。
李璋说道:“你若是能娶官家最宠爱的公主为妻,对我们家自然大有好处。只是公主已经让人带话过来,你要是非娶不可,往后肯定会闹得家宅不宁。福康乃是官家最宠爱的女儿,要是你们闹起来了,官家会帮谁?还不如现在把婚事退了,官家看在我们李家受了委屈的份上,说不准会给你与三弟补个实职。”
李玮听兄长这么一番劝导,闷闷地点头。
另一边,苏辂与赵仲鍼已经离开李家挺远。
赵仲鍼头一回干这种狐假虎威的事,这会儿整个人还有点兴奋:“怎么样?我演得还成吧?我本来还怕自己会忘词,不过一想到福康姑姑还在等我消息,我立刻就不紧张了。”
苏辂倒是从头到尾都不紧张。
他把小手背到身后,踱着步子走在长长的御街上,优哉游哉地巡看着沿途的摊位。
其实整件事里头,最大的虎皮是赵仲鍼自己。当他搬出几个靠山的时候,李璋兄弟俩就会把他当成准皇孙来对待,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
听赵仲鍼在那讲表演心得,苏辂很敷衍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赵仲鍼这想法很正常,当人站在道德制高点,表示“我在做好事”“我在帮助别人”的时候,腰杆子会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会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苏辂提醒道:“你要有心理准备,纸永远包不住火,将来这件事迟早会被捅出来的。”
赵仲鍼满腔的兴奋一下子被浇熄了。
他垮下脸,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苏辂挑眉:“怎么?后悔了?”
赵仲鍼立刻说道:“我不后悔,姑姑不想嫁,那就不嫁。姑姑乃是天之骄女,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不后悔就好。”苏辂说道,“不会有事的,你愿意为你姑姑做到这种程度,冒着惹怒官家的危险也希望她过得开心,就算官家刚知道时会生气,以后反而会因为这件事更喜欢你。”
赵仲鍼听不明白:“为什么?”
苏辂说道:“女儿比表弟亲。”
官家没有儿子,只那么几个女儿,他要挑储君,肯定更倾向于挑对他妻女好的。
见赵仲鍼一脸懵懂,苏辂没再给他分析更深层次的东西,只随意地说道:“你不用想太多,有些事情想得太多反而显得刻意,你只需要做自己不会后悔的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