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鍼一脸为难地屏退左右,与苏辂讲起其中原委。
这事与苏辂还有点关系。
福康公主对苏辂提出的假说演绎法很有兴趣,近来她听说太医局那边在研究遗传病,便托梁怀吉去要来太医院那边要了些数据回来瞎捣腾。
福康公主倒没分析出近亲不宜结婚这种结果来,她只是分析了一堆医案之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自己成亲生了孩子,那小小的孩儿却没能养大,早早就夭折了。
这种事在他们赵家皇室之中太过常见,光是她父皇就曾痛失过好几个儿女。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切,福康公主醒来后仿佛已经尝到了锥心刺骨的丧子之痛,心中不由排斥起即将到来的婚姻。
福康公主梦醒去便去与赵祯哭诉,说自己不想成亲了。
因为一个梦就不想嫁人这种荒唐事,赵祯哪会答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便是公主也不能有悖这等常理。
何况福康公主与李家的婚约是好些年前就定下了的,他把最疼爱的公主嫁入生母娘家,为的是抬一抬李家的地位,好叫他们以后在旁人面前能抬得起头来。
否则的话,他生母娘家地位起不来,他这个皇帝面上也无光!
赵祯知道生母娘家小门小户,福康公主下嫁到李家算是受了委屈,所以给她许了许多好处,包括最大最好的公主府与最隆重的册封礼、最丰厚的禄银。
可惜福康公主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些事情对她的诱惑力并不大。
婚姻之事只要心里生出了排斥的念头,接下来便能找出一千个一万个不满的理由。
福康公主觉得自己不是势利眼,瞧不起暴发户一样的李家,她只是觉得一来准驸马李玮长得不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细究起来比之梁怀吉都差远了;二来她与李玮见过几次,只是话不投机,根本聊不下去。
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还要嫁过去?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也有权利选择不嫁给不喜欢的人,偏偏一向疼爱她的父皇却铁了心要她嫁到李家去!
福康公主越想越不甘心,悄悄找上赵仲鍼,希望赵仲鍼能帮自己去李家一趟,转达自己不想嫁去李家的事儿。
要是李家识趣的话,就该自请解除婚约,而不是非赖着要当她的驸马!
苏辂听完赵仲鍼转述的话,觉得赵仲鍼完了。
这是拿了退婚剧本啊!
还是上门退婚的那个!
这是妥妥的要被打脸的节奏!
苏辂不由问:“你答应了?”
赵仲鍼说道:“姑姑都跟我哭了,我想着索性走一趟试试看。”
苏辂一脸深沉地说道:“你太天真了,我跟你说,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女人的眼泪,那可是她们的秘密武器!你真要相信了她们的眼泪,以后就等着被她们吃得死死的吧。”
赵仲鍼似懂非懂。
苏辂说道:“这事儿要是那么容易办成,你姑姑还用跟你哭吗?她是官家亲女儿,她都说服不了官家改变主意,难道你一个侄孙就可以?至于去说服李家,换了你是李家人,你会愿意吗?那可是公主啊,就算只是娶回家供着,对他们家也大有助益。”
赵仲鍼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件事难办,要不然他就不会先来找苏辂了。
可是他实在看不得他姑姑那般伤心。
人心都是偏的,自家姑姑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他不帮着自家姑姑难道帮着李家?
赵仲鍼一张小脸上满是坚定,眼神也透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
他认真对苏辂说道:“这些难处我都想过了,可我还是想帮姑姑。”
苏辂说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应该直接去李家。”
赵仲鍼说道:“我没去过李家,怕到时候不会说话把事情搞砸了。”他一脸祈求地望着苏辂,“贤弟,你陪我一起去吧,你只要陪着我就好,别的都不用你出面。”
苏辂觉得赵仲鍼居心叵测!
这种明显的坑爹剧本,这家伙居然找自己一起去演!
他难道长了张炮灰脸吗?
他明明长得如此英俊逼人,才不是那种趾高气昂跑去别人家退婚的反派!
人家李家那小子,听起来不就是长相普通了点,出身低微了点,性格木讷了点,多么典型一老实人啊,凭啥就要别人承受被公主退婚的痛苦!
要是人家当场喊出一句“莫欺少年穷”,他们难道还要先下手为强把他干掉?
苏辂看着赵仲鍼稚气的脸庞。
人在十几岁时的经历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有的人在这个时期饱受欺凌、忍气吞声,日后始终唯唯诺诺、抬不起头;有的人在这个时期顺风顺水、人见人夸,日后大多也功成名就、意气风发。
苏辂固然可以继续分析利弊,好言劝赵仲鍼放弃去李家的想法,让赵仲鍼明白人生艰难当苟即苟的道理。
可有些事旁人不跟苏辂说,苏辂自己也能分析出来:从赵祯给赵仲鍼安排的老师来看,赵祯与曹皇后对赵仲鍼是寄予厚望的。
享受着现在这种豪华的配置,赵仲鍼将来要么当皇帝,要么当未来皇帝的眼中钉,没别的选择了!
对于一个将来有可能成为大宋掌舵者的人来说,赵仲鍼如今这份仁厚与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都是极为珍贵的品质。
赵仲鍼如今不过十岁出头,离那个位置还远得很。
谁年轻时不会做几件这种不管办没办成都没好处的冲动事?
如果成为帝王注定要剥除他身上所有的温情与天真,那苏辂不希望是现在,更不希望自己是动手的那个人。
苏辂最终还是应了下来:“行,天色还早,我陪你去一趟。”
赵仲鍼喜不自胜,拉上苏辂便要往外走。
苏辂说道:“你打算就这样上门?”
赵仲鍼顿住:“不然呢?”
苏辂说道:“做事要讲究先礼后兵,能好好说就好好说,憨批才上来就亮刀子。”
赵仲鍼就是想不出该怎么好好说才来苏辂家干等着,闻言不由问道:“怎么个先礼后兵法?”
苏辂说道:“至少不能两手空空地去,怎么也得备些薄礼。”
赵仲鍼点头。
苏辂与家里人说了一声,领着金刚、小翠一并出门,与赵仲鍼去选礼物。
赵仲鍼还以为苏辂挑礼物会很慎重,没想到他不过随便买了些点心茶叶之类的。
赵仲鍼有些疑惑:“这点礼会不会太轻了?”
苏辂说道:“礼物又不是重点,你去了就说自己年纪小,不知道他们喜欢,只能比照着官家与皇后娘娘的口味买。”他给赵仲鍼传授机宜,“坐下以后不管他们奉上什么茶,你只管感慨一句‘韩相公也喜欢这个茶’就得了。”
赵仲鍼疑惑地追问:“哪个韩相公?我们韩先生吗?韩先生还称不得相公吧?”
按照约定俗成的叫法,只有位列宰执才能称呼为相公,韩绛如今还只是个翰林学士,自然不能称之为“韩相公”。
苏辂理所当然地说道:“那自然是韩琦韩相公,那可是大权在握的枢密使,他们李家大半是武官,肯定知晓韩相公的。至于我们欧阳先生和韩先生,有机会再顺嘴提上一句就行了。”
赵仲鍼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辂只能再给他解释一番:“你一个毛头小子,谁认识你啊?你要装得老成些,先不动声色地把几座靠山搬出来,再告知他们公主殿下不愿下嫁并暗示一下官家要多留公主殿下几年,他们说不准就会主动退婚自行婚配去了。”
赵仲鍼呐呐说道:“可是他们不是我的靠山啊。”
他都没怎么见过韩琦来着。
官家待他也很一般,平日里他们不怎么亲厚。
苏辂一脸泰然地说道:“没关系,我们就靠一会而已。他们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跟我们两个小孩儿计较。”
赵仲鍼根本没想过还有这种操作。
苏辂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得记住,等会涉及官家他们的话一定要含糊一点、模棱两可一点,别叫他们拿住话柄。”
比起直接撕破脸,扯虎皮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仲鍼点点头,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苏辂的话。